第82章 如匪浣衣
夏夜的廣場噴泉不停地隨著音樂變幻，水花濺在身上迅速氤氳隱匿為痕跡，霎時悄然散去，蹣跚學步的小兒時而嬉笑，時而哭鬧，三五成群的少男少女們沉浸於自己美妙的小世界，表情純粹的同那池清澈見底的水渾然一體，中年，老年。熙來攘往的人群裏，麵無表情的一對夫婦循著江堤，各懷心思，步履散亂地漫步……車行過此處時，沉默經久的水悠然冒冒失失地提出江邊賞景的建議，她不想與他在同一空間相對無言，那種滿場尋找話題的尷尬與不歡適令她感覺快要窒息，直想呼吸新鮮空氣。是的，現實就是如此可笑，他們之間自然而然地進入無話可說的階段同樣似是許久了，同樣不知從何時起。
兩旁的建築十年未改，大學時期的這裏曾遍布他們的足跡，笑語，到如今，唉……內心暗歎，物是人非，人麵何處？！“你”“你”，同時說話，相視一秒，“我們”“我們”，複一秒，她果斷閉口不言。“談談吧。”他語調平穩，是江風吹散了心頭躁？是回憶吹來了舊時情？亦或是二者兼具？總之，他平靜了。“好”她想表明自己的態度，周旋遊弋於兩個男人之間，這件事，她實在做不來，更不願做。“然然，你回家吧，一心照顧家庭，做個全職主婦，經濟上我來管理負責，現在我投資做的也很好，供給我們的家足夠了。你回來，不要在外麵辛苦工作，不要再辛苦學習，隻要照顧好父母、孩子，不好嗎？事業是男人的，家庭是女人的。你看我媽，一輩子被我爸照顧，過得難道不好嗎？你不能太貪心，什麽都想要，那樣你會很累的，我很累，我們都很累，不是嗎？”一番話落，意料之中地撞入水悠然失望暗淡的眼眸。
“然然，你先別說，聽我說，我知道你的邏輯，我明白你的擔心，我可以理解，你怕日子長了我會拋棄你，那麽我明確告訴你，我不會，真不會。我們一起走過這麽多年，當中多少的不容易彼此心知肚明，你說你要愛情，我難道沒有滿足你嗎？從少年到青年，我一直給予你的不是愛情是什麽？！可是你不能一直活在書裏，你的戀愛觀都是書上得來的。然然，你想想，寫書的人就真懂愛情嗎？愛情是什麽？！愛情是兩性組成的，男人的一麵是那些女作家能懂的嗎？她們隻是以她們的立場來描述愛情，你怎麽就能照搬照抄呢？！相信我，快二十年了，我給你的就是生活中的愛，生活就是麵包，有麵包才能成就愛情，否則一切免談。你想想，我給你房，給你車，給你穩定充足的物質享受，這不就是你要的安全感嗎？那你還要什麽！”彼時的上官博無法理解彼時的水悠然，他在自己的邏輯裏兜兜轉轉試圖改變麵前自以為是的頑固執拗的妻子，他的妻子！
“嗬，”水悠然輕笑，微微垂首，掖掖鬢邊散落的發絲，上官博的心一軟，她的婉約氣息零零散散地將他包圍，假使不發表她那獨特的長篇大論，不被她那獨特的思想所支配，如此這般寧靜，順從地在他身邊，該是多麽完美！果不其然，她的視線順向江麵，“上官，難道你忘了？婆婆已經說服並指示你我做了財產公證，你給我的？你給了我什麽？！我想要一個遮風擋雨的家，想要一個溫柔體貼的丈夫，與我共同攜手，支持我，鼓勵我，愛護我，保護我，經營家庭，上孝父母，下育子女，而你呢？給我房，給我車，好，我假設這個前提是成立的，給我孩子，還給了我你的父母，同時排除掉我的媽媽！我被無盡的家務瑣事淹沒，獨自撫育孩子，兒子有多高你知道嗎？他喜歡吃什麽你知道嗎？他的興趣愛好，他的學習近況，他的身體素質，你了解嗎？至於對我的定位，真是甚荒唐！全職太太，說是保姆更恰當吧！請你回想這幾年，你回家的次數，是不是屈指可數？即便回來了，你同樣是自顧自地沉浸在自我的世界裏，你肯多看我一眼嗎？你肯多聽我說一句話嗎？你肯做一點點家事嗎？我怕那種感覺，我在擦地，你在看報，我在洗碗，你在看報，我在整理，你還在看報，兒子哭了，你泰山一樣穩坐不動，你是真沒聽到嗎？那時的你知道我在想什麽嗎？不會，因為你根本不屑！上官，我想要的是家庭，想嫁的是愛情，你的心高高在上，你的優越感讓我覺得你曾經對我的好就像施舍，我也有尊嚴，我不是乞丐，我一直不懈地努力，希望獲得平等和尊重，而你。。”仰首逼退隱含的淚。
“當年那個畢業時為我擋酒，不顧一切和我來到一個城市，細致入微照顧我的上官博早就消失在時光深處，甚至連背影都無法企及，睿睿出生時你在哪？睿睿住院時你在哪？睿睿入學時你在哪？我疲於奔波時你在哪？我軟弱無助時你在哪？我恐懼孤獨時你又在哪？！你所說的愛情？嗬，一度我認為，就是一起說很多很多的話，可是生活早已撕碎我教科書式的觀念。聽上去挺美的東西卻容易誤導，比說話更要緊的是要能一起麵對很多很多事，是在穿衣，吃飯，中長成筋骨，化為血肉的深度聯結！其實，上官，你有沒有覺得，你已不是那時的你，我也不是那時的我，我們……我們都變了，如今除了折磨還是折磨，與其這樣……”她扭頭，望向他的視線，欲言，又止……“你想說什麽！”冰冷的聲音自頭頂傳來。“我們……，暫時，暫時分開一段時間吧。”“再說一次。”愈發平靜。長長吐出一口氣的水悠然不由得退後幾步，他的周遭越發森冷。“我想”“我說，重複一遍剛剛的結論！”“我們……”再度退後，她挺直脊背，握緊雙手，站定“我們暫時分開吧！”鼓足全部勇氣，她還是說了，她想，他們回不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