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細小塵埃

  N市的機場人頭攢動，水媽媽若有所思地望著刻意保持距離的二人，眉梢眼角疲態盡顯。餘青唯默不作聲地接過水悠然手中的行李箱——碩大，沉重。水悠然故作鎮定地為母親和他做著介紹，盡管敏感地捕捉到母親眼中稍縱即逝的疑慮，三人略略吃好簡便的早餐後即踏上回H市的路程，數小時的凝重氣氛使得水悠然與餘青唯同時肅然，他們按照理論演繹彼此的對話，動作，然而，這一切的一切，均難逃一位閱曆豐富的老人的銳利。數著分秒地煎熬到學校，餘青唯彬彬有禮地作別各懷心事的母女二人，轉身進門的一刻長長地吐出一口悶悶的氣-——原來她的晶瑩剔透冰雪聰明是傳自那位睿智的母親。豎起衣領，迎著寒風走向校內生活區，冷，冰冰冷冷，通體的冷。。。


  “小小，”水媽媽低喚女兒的乳名。“媽”嬌滴滴的聲音異常軟糯。水媽媽的心陡地一沉，她太了解這個女兒了，自小到大每每犯錯麵對自己的責問之時，便是如此。“上官呢？”“他在家，昨晚有應酬，醉酒了。”水悠然就問作答絕不拖遝。“這個餘老師，你們是怎麽認識的？”果然，母親強勢扭入正題，剛剛的一幕一幕於她的腦海中盤旋反複，揮之不去，女兒同他的種種矯揉造作之態即便瞞得過全世界都逃不過她。“他。。是上官，，博導的朋友。”她選擇如斯匯報。“哦。。。”彼端略略遲疑，“你們好像很熟？”“還好吧，因為上官的關係見過幾次。”她的手心，開始微汗。“媽，您怎麽帶這麽多東西啊。”反客為主地轉移話題。“都是些你和睿睿喜歡的小吃，還有媽給你們做的棉衣，南方室內沒有暖氣，怕你們冷。”母親的聲音略為沙啞。“還有空調的嘛，您腰不好，不能做這些事情的。。”女兒微嗔，久別的母女碎碎念念。。。然而，細細小小的微塵漸漸覆蓋母親的心，她默默祈禱，燦若桃花的女兒，萬萬不要命遇桃花，否則，後果不堪設想，思及此，水媽媽輕輕地，柔柔地，撫撫水悠然烏黑順滑的長發，目不轉睛地將那張日思夜想的麵孔盛入眼簾，她牽念的孩子啊，在物換星移裏，在草木榮枯中，不著痕跡地，長大了——小小，你知道嗎？生為女人，絕對不可行差一步，踏錯一步，那種萬劫不複，年輕的你無論如何都無法預料，不堪承受！

  某年某月的某天，沐浴著異域陽光的水悠然終於解讀到母親那耐人尋味的繁複駁雜的神態，但，她所擔心的，自己已然毫無遺漏地一一曆經，盡管傷痕累累，盡管物是人非！林語堂先生說，“孤獨”這兩個字拆開來看，有孩童有瓜果，有走獸有飛蟲，足以撐起一個盛夏傍晚的巷口，人情味兒十足。稚兒擎瓜柳鵬下，細犬逐蝶窄巷中。人間繁華多笑語，唯我空餘兩鬢風——孩童走獸飛蟲自然熱鬧，可那都和你無關，這，便是孤獨。自詡玲瓏的水悠然，亦步亦趨地走近孤，獨，義無反顧，毅然決然。


  對於上學的孩子來說，最期待的莫過於每一個大大小小的假期，可是，之於餘安安來講，截然相反——母親近來不知所然的關懷與冷淡好似冰火兩重天，使得她不堪其擾，恰如此時，她端坐書桌旁炯炯的目光毫不斜視地射向自己，十分鍾，二十分鍾，二十三，二十四，二十五。。。餘安安愈發地如坐針氈。“媽，我還要做作業”“你做”。。。李月瑤隻是嘴動，沒有行動。餘安安胡亂地合並同類項，解方程，而後，忍無可忍。“媽，有事嗎？”“沒有，”於是，一小時荏苒流過，再而後，無需再忍。“媽，我去爸爸學校了。”“嗯？你爸給你打電話了？”“。。。”餘安安沒有回答，默不作聲地整理好自己的書包，意欲出門。李月瑤隨之起身，她就是知道，這對父女一定是聯係緊密，隻要牽好餘安安，餘青唯即便是飛至天涯海角亦必須循著自己手中線的方向闕然返航。她伶俐地發動汽車，送女兒過去，他總是無話可說了吧。


  餘青唯靜靜地翻著文獻，麵部石化，任是李月瑤發出怎樣大的音量都無動於衷，他們之間，素來如此，一旦他有所表達，便走進她的計劃，一步一步地，一點一點地，蠶食他的計劃。李月瑤裏裏外外地打掃，一是示好，二是示賢，三是搜索，當然了，主要在於搜索，丈夫在外經久，做妻子的想當然而會敏感許多，床頭，床尾，床單，床上用品，細細尋覓，絕不放過任何蛛絲馬跡，盥洗間，書架，抽屜，衣櫃，她心慌意亂地手忙腳亂著-——恐懼，憂慮，焦躁，不斷撕扯她的思緒，想要指責什麽又怕發現什麽，明明猜疑許多卻又否定許多，氣定神閑的餘青唯，他是真如其表？還是虛設其表？李月瑤數度翻騰後不得不放棄，一無所獲，她是該慶幸呢？還是該，呃，慶幸呢。。。夕陽西下，腸胃進入覓食階段，“安安，你去食堂打飯回來。”甚是看不慣他們的狀態，親昵的刺眼。“爸爸帶你去吃吧。”餘青唯不想麵對她，煎熬，堪堪的煎熬。“哎”她叫停二人，“那我呢！”他沉默，餘安安看看爸爸，再瞥瞥媽媽，思索一記，旋即低頭，選擇性失聰加失明。“走了，安安”餘青唯自然地攬過女兒的肩強勢走出，全然忽視身後的狂風驟雨，安靜，世界終於回歸安靜。徒留勃然大怒的李月瑤，走也不是，留也不是，吵也不是，鬧也不是，沒了觀眾的配合，恁是喊破喉嚨，聽到的，不過是自己的回聲，沒有效果，毫無意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