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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往事

  林凡將信打開,隻見信文如下


  “汝賢吾兄台啟:

  自經判袂,一別經年,悠悠數載,恍若昨日。每憶往昔,弟不勝感慨之至。承蒙兄恩,方有愚弟之今日,弟每念之,感激涕零。雖群山相隔,江河相阻,鴻雁難以傳書,然情誼不斷,永銘於心。


  前日於帳中得兄報喜書信;聞凡兒得中桂榜,飲鹿鳴宴,欣喜之至。弟思慮良久,方作此書與兄,望兄鑒之。


  愚弟素知兄辭官之後無意仕途,意欲遠離廟堂紛爭,得享山水田園之樂。兄願為閑雲野鶴,逍遙於世間,弟亦深羨之。


  然今朝廷外有北莫叩關,蠶食我疆土,欲踏破遼東,直取京師。內有流民為患,盜賊蜂起,肆虐江北之地,以至於蒼生受難,百姓危若倒懸。


  今世間亂象已起,弟伏願兄長以天下蒼生為念,出山起複,經世濟民,解黎庶之難,救百姓於水火。


  退一步說,兄若有官職在身,縱不能平定亂世,挽狂瀾於既倒,拯救黎民。亦可於亂世激流中做爭渡之舟,不至家族傾覆。


  故此,愚弟私做主張,已上書朝廷,向陛下舉薦兄長。


  陛下亦素知兄長之忠義,定然允諾。此舉雖有違兄意,弟亦不得不為;兄長若怪,弟來日必負荊請罪,任由兄長處置。


  至於林凡,弟欣喜之餘亦做思量。凡兒文武雙全,才學兼備。愚弟深知兄為科甲正途。定是望凡兒子承父業,做那兩榜進士。若為平常,自不用說,凡兒必然是來年赴京參加春闈,他日若能高中,金榜題名,天下皆知。


  但值此亂世,愚弟切以為不可,一是兵凶戰危,路途凶險,吉凶難料。二是縱然得中,名列三甲,入翰林院,也不過皓首窮經,與經史子集為伍。他要想有所作為,入閣拜相,恐需數十載光陰,於亂世中實不可取。


  故我已致書信於吏部,薦凡兒為官。有弟舉薦,凡兒無需經過吏部大挑,即可補缺。


  弟代兄做主,實為不該。然時勢如此,弟不得不為。伏乞見諒。


  敬祝兄長身體康安,福澤綿長。


  愚弟方平敬上。”


  林凡看完,放下書信,沉思良久,不知該如何答話。


  “看完了?”林汝賢看向林凡,旋而又問道:“你是怎麽想的?”


  林凡皺眉:“事發突然,孩兒也不知道如何決定。”


  “我是說,你是怎麽想的,你要是想聽從先生的安排,我不會阻攔,你若是還想進京參加會試,想要獲得更高的功名,我也會支持。你已經長大了,這些事情以後都由你自己做主,我和你娘都不會幹涉。”林汝賢道。


  林凡沉吟半晌,態度突然堅定了下來,言道:“孩兒認為先生說的有理,我願意聽從先生的安排。”


  林汝賢嗯了一聲:

  “你自己決定了就好。”


  說完此事,整個書房忽然安靜了下來,父子兩人相顧無言。


  片刻後,林凡出聲問道:“父親,孩兒一直很好奇,您當初為何辭官。自凡兒記事以來,你和娘好像一直都對此事避而不談,其中是有什麽隱情嗎?還有您與先生是如何結識的?”


  林汝賢看了看自己的兒子,而後說道:“你長大了,有些事也是該告訴你了。其實我和你娘從來沒有想過瞞你什麽,隻是我辭官之後對於朝堂之事心灰意懶,不願再想起了而已。你娘為了不讓我煩心,故而也從不在人前提起這些事。”


  林汝賢開解了林凡之後,方才接著說道:“這一切還都要從陽符年間說起,那時朝廷剛剛遭遇了平嶺坡大敗,元氣大傷,國庫空虛,民窮財盡。”


  “當時戰後不過數年,滿真鐵騎在關外步步緊逼,塞外城池接連被破。可先帝卻不知體恤國力民力,耽於享樂,大修宮殿。”


  “我當時出任蜀州知州,蜀地盛產金絲楠木,所以負責向宮裏提供修築宮殿所需的金絲楠木。但是楠木經曆代砍伐,早已變得稀少難尋,需要數萬苦工長年累月飯在深山中苦苦尋覓,而且就算尋到了也實在難以運出。唯有將木材置於河中,讓其順流而下,在下遊有人接應,才能將楠木運出深山。”


  “楠木出山之後,交由工部和戶部,再由兩部組織民工運到京師,僅此一項,花費便不知幾何。更何論整項工程加在一起,對於當時的朝廷財政來說,無異於雪上加霜。”


  “為了節省開支,朝廷隻能強征勞工。苦工們沒有工錢,土地又被撂荒,無人耕種,老百姓們無以為繼。百姓手中無糧,緊接著第二年蜀州就發生了饑荒,餓殍遍地。”


  “偏又趕上那一年大雨,發了洪災,河流湍急;運送楠木本就極為危險,洪水一至,對於運楠木的苦工來說就更加是生死難料,不過月餘之間就有上百名苦工被洪水卷走。”


  說到這,林汝賢停了一下,然後才又接著說道:“安寧的娘親就是被大水衝走了,連屍體都沒找到。而你安叔抱著當時才半歲的安寧,餓暈在知州府衙側門前,被我救了下來,從此以後你安叔就帶著安寧留了下來,就是我辭官以後,也是跟著我回到了江州。唉!時間可過得真快,一晃眼間,到現在也有十六七年了!”


  “當時我屢次上書朝廷,請求朝廷暫緩工程以及搜尋楠木之事,以百姓為重,先行賑災。可是又屢次被朝廷駁回,甚至幾番遭到訓斥,說我不忠君上,沽名賣直。當是工程到了緊要關頭,工部吏員不管百姓死活,反而催要的更加緊密,終於引起了民亂。”


  “憤怒的百姓將工部派去監察的官吏活活打死,百姓們信服於我,都跪在了府衙前請罪。我無奈隻能將他們關押在牢房,然後上書朝廷,陳明原由,請求寬恕。可是我雖然極力斡旋,保下了大部分人,但為首的十幾人仍是被朝廷處以了極刑。”


  “我原以為,為官一任當造福一方。可我所見,盡皆是官員作威作福,收刮民脂民膏,損公肥私,自以為大權在握,視百姓為草芥,予殺予奪。我原本想經世濟民,兼濟天下,可官場盡皆如此,人力終有盡時,以一人之力,終究難以回天。經此一事,我終於心灰意冷


  ,隻能獨善其身,辭官而去。”說到最後,林汝賢終究是露出幾分傷感之色,可見對官場失望至極。


  片刻以後,林汝賢心情平複,方才接著說道,“至於我與你先生相識,就更是機緣巧合了。我辭官以後,帶著你和你娘乘船回江州,與你先生同船而行,當時他家裏也遭了災,是去江州投靠親友的。沒想到在半道上遭到了水匪劫船,仆從護衛寡不敵眾,為了保護咱們,就連你安叔都被人砍了一刀。若非你先生在關鍵時候出手,打退了眾匪,救了一船人的性命。恐怕一船人都要葬身魚腹了,其中就包括當時還不到一歲尚在繈褓中的你,所以先生對咱們一家有救命大恩。”


  “之後,我與先生一路攀談,方知先生不止武藝高強,更是腹中有萬千韜略,真真是文武全才。先生之才,當世罕見;隻可惜時運不濟,沒有功名在身,一身才學無處施展,埋沒於鄉野之間。”


  “後來到了江州,我與先生分離話別,先生自投親而去。原以為難有再見之日。沒想到過了兩個多月,你剛滿了周歲,我和你娘去寺廟燒香還願,在回來的時候,見到有人暈倒在道旁,我們上前救助,卻發現正是先生。


  “原來是先生與他要投奔的親友多年都未曾聯係,已是物是人非,早已是人去屋空,不知搬往何處去了。後來先生盤纏花盡,天氣漸冷又染了風寒;饑寒交迫,又加病情嚴重,故此倒於路旁。”


  “我將先生接回家中調養,數月方才痊愈。期間我與先生相談甚歡,數次徹夜長談,對先生之才欽佩之至。先生原本欲告辭離去,我極力挽留,方才留了下來,後來先生見你聰慧,便收你為弟子,用心調教。再後來,安寧和少甫也與你一同你上課,今日的你。若隻是我來教,讀書識字尚可,可你這一身武學,兵法韜略實在是我教不了你的。所以先生對咱們一家的大恩,你永世都不要忘。”


  “孩兒知道了,可是不知先生後來又為何離去?”林凡說道。


  “那是因為到了你十歲左右的時候,遼東戰事緊急,北莫騎兵數次寇邊。當時我恩師孫公承興籌劃遼東防務,急缺人才,我亦不忍先生一身才學埋沒一生,無用武之地;於是我便向恩師舉薦了先生。先生因此赴遼東從軍,先生在前線驍勇善戰,屢立戰功,又有我恩師提攜,所以官也是越做越大。”


  “六年前,守衛定遠城一役,率軍奇襲涼軍中軍大營,亂戰中一箭射中敵酋博洛。敵軍一時間大亂,潰敗而走,取得朝廷幾十年未有之大勝,先生之名名揚天下。因先生無功名傍身,為表彰先生之功,陛下欽賜三甲同進士出身,開本朝未有之盛事。”


  “半年後,博洛箭瘡複發,不治而死,為朝除一大患。四年前,恩師病重,臨終前向朝廷上書,薦先生接替他督掌遼東軍事。朝廷應允,先生從此執掌遼東,以先生之才,當之無愧。”


  “先生之才,孩兒亦深知。可父親您對官場深惡痛絕,先生如今上書朝廷,舉薦您重新入朝為官,父親如何決定?”林凡問道。


  林汝賢笑著:“傻孩子,我本無意官場,可現在不是有一個傻小子要去當官了嗎!為了這個傻小子我也隻能再去在汙濁的官場紅塵中走一遭了,要是沒有我幫他遮風擋雨,我怎麽能放心他一個人去這亂世濁流中闖蕩啊。”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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