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原諒
“但丁,那不是雷鳥喝多了後瞎嘀咕的嗎?”史密斯打斷了查普曼的敘述,“那天他醉得被水蝮蛇趕出夜總會,而且當時我們還不知道他住在哪,隻好把他拽到‘老爹’的店裏過夜。我記得他躺在理發椅上還不斷胡言亂語來著。”
“沙米克,那晚你和但丁回家後,我又在‘老爹’那裏多待了一會兒。”坐在三人中間的迪亞茲補充道,“我跟‘老爹’多聊了一些關於雷鳥的事,比如他的父親也是海灣戰爭的老兵什麽的。‘老爹’跟我說,他看得出來雷鳥身上一定充滿了故事,那些不一定是酒後胡言,軍隊和政府一定讓他失望至極,他才從一個自律的印第安軍人變成了一個亂糟糟的癮君子。”
“等一下,夥計們,讓我先熟悉一下你們的專業詞匯。”安吉拉做出讓男孩們暫停的手勢,慢慢地說道,“你們說的雷鳥應該是指約翰·普羅德斯達吧,我也看到了他身上的紋身。水蝮蛇應該是——康奈爾·斯托克斯?”
“你猜得沒錯,齊格勒女士。”查普曼點頭道,“我們私底下都稱呼約翰為雷鳥,他似乎也挺喜歡這個叫法。不過至於水蝮蛇——千萬別在斯托克斯先生麵前這麽稱呼他,他非常討厭這個綽號。”
“但是你們好像並不怎麽忌諱說這個詞……”
“水蝮蛇確實令我們感到害怕。”史密斯接過安吉拉的話,“但我們待在他那裏最主要原因還是約翰·普羅德斯達,他才是令我們敬佩的人,我們這幾個把事都是跟他學的。呃,再次抱歉,女士,希望昨天我沒有嚇到你……”
“沒關係的,洛娜偶爾也會給我表演甩蝴蝶刀,待會兒你們可以交流一下心得。”安吉拉看了看靜靜趴在那裏的洛娜,又向三個男孩提問,“說道敬佩,我從你們的語氣中聽出,你們對那個‘老爹’的感情好像比那個雷鳥還要深厚,他又是誰?”
“‘老爹’的原名是亨利·亨特,他在哈萊姆區開了一家理發店。”迪亞茲回答道,“地點是萊諾克斯大道179號,他一直對我們非常照顧,街坊鄰居也都這麽稱呼他。”
“我一定要抽空去看一看那位善良而仁慈的真正的紳士,他平時肯定為你們操了不少心。”
“齊格勒女士,你和他一樣仁慈。”查普曼放下杯子,認真地對安吉拉說,“剛才你在外麵說要‘哄著我們上道’時,我突然明白了‘老爹’一直以來對我們的良苦用心。他想勸戒我們,卻又怕傷害我們的自尊。或許我們真的應該放下水蝮蛇那裏打雜的工作,老老實實地在‘老爹’那裏幹活。”
“嘿!‘老爹’不是說我們可以跟著雷鳥嗎?他說雷鳥可以在我們將要‘跨過那道線’時,及時把我們拉回來。”史密斯對著沉思中兩名夥伴打了個響指。
“沙米克,看看我們的下場!”迪亞茲提高了聲音,“我們已經越過了線,我們還能坐在這裏喝著百事僅僅是因為這兩位女士決定放過了我們!”
“好吧,奇科,你說得對!”史密斯向迪亞茲聳了聳肩,又轉過吧椅麵向安吉拉和洛娜,“再次感謝,女士們!你們簡直善良得不像白人。要是你們肯去‘老爹’的理發店,他肯定會給你們打上七折。”
“才七折?”安吉拉佯裝生氣地皺了皺眉,“十一月我們還打算把選票投給呢!”
“你為什麽不早告訴我們?”史密斯做了個誇張的搞笑表情,“但丁,奇科,我們鼓動‘老爹’開展一個‘投票給黑人總統,就能五折理發一次’的活動,應該不難吧?”
“哈哈,這個主意好!他一定會答應的。”另外兩個男孩附和著,眾人一同笑了出來。
“回歸主題,孩子們!”安吉拉拍了下手,“既然那位雷鳥先生能得到‘老爹’的認同,想必除了打架厲害外還有其他過人之處,能和我講講嗎?”
“呃——”迪亞茲猶豫了一聲,“雷鳥那天在理發店睡了一宿後,‘老爹’就這麽囑咐我們了。可能他們兩個在第二天又聊了些什麽?我們也不知道。”
“那就說一說你們知道的吧!”安吉拉也沒有強求。
“今年春天,水蝮蛇去了一趟亞利桑那州,回來後雷鳥就跟在他身邊了。”查普曼回憶道。
“亞利桑那?”
“是的,雷鳥是阿帕切人。”查普曼補充更多的細節,“2001年阿富汗戰爭爆發後,他也剛好18歲,就應召入伍了。但在部隊的經曆,他卻從來不說,起碼從不在清醒的狀態下說。由於水蝮蛇做生意很有一套,不怎麽跟其他幫派起衝突,所以雷鳥大部分時間都比較閑,很多時候就會教我們幾招來打發時間。”
“他為什麽會為水蝮蛇效力?”安吉拉又從櫃台後麵拿出一瓶新的可樂。
“嗯——雷鳥戒酒後跟我提過,”史密斯撓了撓頭,想起了一些事,“他說他當時在亞利桑那的一家搏擊俱樂部混日子,成天靠酒精與止痛藥度日,對未來沒有任何計劃。水蝮蛇在搏擊俱樂部裏看比賽時注意到了他,麵對水蝮蛇提供給他的條件,他唯一的想法就是能買到更多更好的酒,根本沒去想水蝮蛇是不是做正經生意的,就半醉半醒地來到了紐約。”
“他又因為什麽戒酒戒藥了呢?”安吉拉再次填滿男孩們的酒杯,“難道他真的成為了水蝮蛇的朋友,打算陪著他幹出一番事業?”
“絕對不是!”史密斯笑了笑,“我打賭他對水蝮蛇的態度比較友好,僅僅是因為水蝮蛇待他的態度一直還算真誠,純粹的報答心罷了。不過說到他戒酒的原因,我得先提醒你一下,這可牽扯到另一個女人,你確定你要聽嗎?”
“嗯哼,這部分內容要特別詳細地告訴我!”安吉拉裝出一副非常八卦的樣子。
“雷鳥,我們也是身不由己,你自求多福吧,哈哈!”三個男生開著玩笑,顯然默認了安吉拉對普羅德斯達抱有好感。
“好了,冷靜一下,讓我仔細回憶回憶……”查普曼最先恢複了正常,“嗯——三個月前的一天晚上,我們像往常一樣扶著暈暈乎乎的雷鳥,送他回家。結果在他家附近的巷子裏,我們遇到了一個穿著一身破爛衣服的小女孩,顯然是一名流浪者。誰知雷鳥看到她後,竟然立馬清醒了過來,朝她走了過去。那名女孩好像非常怕生,轉頭就跑,但哪裏跑得過雷鳥?他們叫嚷了好一會兒,他才把她安撫了下來,他還叫我們不要靠近,也不知他又悄悄地跟她說了什麽。反正到最後那個女孩乖了下來,雷鳥領著她帶我們一起進他的屋子,又叫我們幫他收拾房間。最後他對我們說,他要照顧那名小女孩,她以後會住在他那裏。”
“這——不是非法收養嗎?”洛娜終於張開嘴,奇怪地問了一句。
“非法遺棄比非法收養嚴重多了,但誰又管過我們的父親呢?”迪亞茲閉著眼搖了搖頭,接著說道,“雖然我們也這樣提醒了他,不過他叫我們不要管,還要我們保密,尤其是不要告訴水蝮蛇,我們也就答應下來了。女士們,你們是除了我們和‘老爹’外第一個知道這個秘密的人。”
“很高興得到你們的信任!我們不會多嘴的。”安吉拉鄭重地承諾,“那個女孩有多大?叫什麽名字?”
“年齡?你們能看出來她有多大嗎?”迪亞茲問向身邊的兩人。
“我可看不出。”查普曼搖了搖頭
“我也是,亞洲妞,呃,亞洲姑娘們身材都太細小了,很難估算她們的年齡。”史密斯扶著自己的額頭,皺著眉思考者,“我覺得她可能比我們小上一兩歲,但說不定實際上她還比我們大上不少。”
“她是亞洲人?”安吉拉的語氣充滿驚異。
“是的,神秘的東方人呀!”史密斯笑著感歎,“她的名字也很難記,叫什麽來著?克萊爾·馮?”
“不對,是克拉麗絲!”查普曼敲了敲自己的腦袋。
“克拉麗絲·方!”迪亞茲伸出食指敲了敲櫃台,確定了自己的答案。
“她長得也——有點奇怪。”史密斯又撓了撓頭,“我從沒見過那種顏色的眼睛,那種綠色——像是東方的玉石一樣。不是說他們的眼睛都是褐色的嗎?”
“可能是混血吧,估計她和我們一樣,都被不負責任的男人拋棄了。”查普曼聳了聳肩,用無奈的語氣說道,“你們注意到過她右眼附近有一道奇怪的傷疤嗎?說不定她還被家暴過。雷鳥能得到她的信任也算他厲害。”
“隻可惜雷鳥辜負了她的信任……”迪亞茲深深地歎了口氣。
“發生什麽事了?”安吉拉焦急地追問,聽三個小男孩敘述一件事簡直快磨沒了她的耐心。
“其實那個女孩沒在雷鳥家裏待上多長時間。”史密斯抬起頭,看著天花板回憶道,“幾天後雷鳥又喝得很晚,我們陪他回家,卻發現巷子門口停著一輛警車。那個條——那位警官對我們說,他們兩小時前看到克拉麗絲抱著購物袋在街上走著,覺得她很麵生,從沒在這片街區見過她。就上前盤問,結果她回答不上來,也交不出任何能證明她身份的東西,甚至還試圖逃跑,就把她扣住,押到警察局去了……”
“這是歧視!”安吉拉突然失態地打斷史密斯的話,憤怒地砸了一下櫃台,連男孩們的可樂都灑了一桌子。
“你說得太他媽對了,女士!”史密斯也重重地拍了一下桌麵,怒而其身,“那名警官還想盤問雷鳥和克拉麗絲是什麽關係。但是雷鳥這個人太耿直了,根本不會撒謊,在那個條子的拆穿與逼問下最終還是說出了實情。那個條子還趾高氣昂對我們進行了幾句口頭警告,並表示要把克拉麗絲移交到拘留所,再交由移民和海關執法局處理。我們當時都想上去揍他了,卻還是被雷鳥給攔住了。”
“從那天以後,雷鳥沒再沾過一滴酒。”查普曼搶過安吉拉手裏的抹布,清理著櫃台,“我們也想著一起幫他,提議讓他找水蝮蛇幫忙。但他都拒絕了,他說他會自己想出辦法的。”
“但不知為何他今天會為你們喝上一杯,”迪亞茲仔細地打量安吉拉與洛娜,“不論如何,女士們,如果可以的話,也請你們費點心思,哄哄他上道。”
“聽你們的描述,目前事情並沒有進展,克拉麗絲·方還被關在拘留所裏?”洛娜也站了起來,態度非常認真。
“是的,已經三個月了。”迪亞茲說道,“這期間雷鳥獨自一人去探望過她幾次,但從他回來後的表現上看不出是高興還是沮喪。我想他本來就是一個隱忍自己心情與感情的人,能在他醉醺醺的日子裏和他交上朋友,也算是我們的幸運。”
安吉拉雙手抱胸,站在那裏沉默了片刻,最後收起了抹布,對男孩們說道:“謝謝你們告訴我這些,或許我能為他出點主意。”
“是嗎?這太好了!”史密斯興奮地說,“感謝你,齊格勒女士!就算在克拉麗絲出獄後,我們也會站在你這一邊!”
“好了,別說這些了。”安吉拉擺了擺手,指向窗外,“貨車到了,你們該幹活了。”
……
安吉拉與男孩們混到一起後,他們也出色且高效地完成了安吉拉的任務。臨近黃昏,史密斯氣喘籲籲地把最後一個箱子搬進倉庫後,邁著無力的雙腿與兩個夥伴一同趴在了櫃台上。
“我的天啊,你們每次進貨都有這麽多東西嗎?”史密斯趴在那裏喊著,“沒有男人幫忙的情況下你們是怎麽做到的?”
“嗬嗬,成長期的男生們總是有這樣的誤解,以為有了肌肉就有了力氣。”安吉拉笑著把飲料遞到男孩們眼前,“但其實你們的肌肉是由平常的體育運動訓練出的,它們很多時候並不適合用來幹粗活。”
男孩們顯然並不在意安吉拉的科普,著急地把飲料一口氣喝完。
“好啦,女士們,我想我再說謝謝的話你都煩了!”查普曼打著嗝,朝安吉拉與洛娜投向感激的眼神,“你們今天教了我們很多,我們以後還會從你們這兒學上好多,今天就先這樣吧,我們該走了。”
“你們不多待一會兒嗎?”洛娜站到了安吉拉身邊,笑著對他們問道。
“不了,雷鳥肯定快要過來了。”迪亞茲假裝自己是偵察兵,謹慎地望向窗外,“要是他發現我們把他的所有底細都交代了,肯定會當場揍我們一頓,我們得趕緊溜了。”
“哈哈,人小鬼大!”安吉拉慨歎了一句,“先等一下,這個給你們!”
安吉拉從櫃台上拿起了兩枚小小的銀製戒指,分別交到了迪亞茲與查普曼手中。
“這——”查普曼呆在那裏不知所措。
“等一下,如果這是我們的報酬,為什麽沒有沙米克的份?”迪亞茲說這句完後立刻反應了過來,驚訝地轉向史密斯,“沙米克!你偷偷拿了她們的東西?”
史密斯驚駭地慢慢向後退了兩步,他無法相信他在倉庫裏那麽細微的小動作都被安吉拉發現了。
“沙米克,別害怕,我沒有責備你的意思。”安吉拉用輕柔的話語穩住了史密斯的情緒,“這些戒指不是純銀的,但也抵得上你們工作一天的報酬。你正大光明地工作了一天,當然有資格擁有它。”
“那是我們應該做的,是在向你賠罪。”迪亞茲惴惴不安地拿著戒指,不知道此刻該做什麽。
“你們傷害到我們什麽了?”安吉拉莞爾一笑,“什麽都沒有。你們的負罪感,是對你們自己的。當你們決心改正的那一刻,就已經沒有罪了。”
三個男孩愣愣地站在那裏,迪亞茲與查普曼互相望著,不知所措。而史密斯則把頭深深地埋了下去。
“沙米克,尤其是你,不要害怕要求得到自己應得的東西,隻要你努力掙得了它的話。”安吉拉走近史密斯,輕輕地把手放在了他的肩上,“可能你覺得,這個世界欠你一個父親,這個世界欠你很多,你不肯原諒這個世界。結果到最後,變成了你覺得這個世界不肯原諒你,不會給你與付出相匹配的回報。但請相信,我們會的。你的前途很光明,你們都很光明,有著願意為你們操心的‘老爹’,還有著連打你們也不願傷到你們骨頭的雷鳥,最重要的是,你們三個還在一起,我想這些感情加在一起,肯定比得過那些拋棄你們的、不敢承擔家庭的懦夫。這些感情是你們掙來的,也是這個世界賜予你們的。你們與這個世界早已互不相欠,你們有著正大光明的前途,你們不必再偷偷摸摸地做任何事。”
“對不起,女士……”史密斯雙手掩住麵龐,但哽咽的哭腔已經暴露了一切,“我還以為,你原諒我們這是出於對水蝮蛇的恐懼,做做樣子。我今天終於明白,人和人之間是可以真正地互相原諒對方的!謝謝你,謝謝你們……”
史密斯已泣不成聲,迪亞茲與查普曼也同情地把手放到了他的背上。看到另外這兩個男孩眼角也泛起了水花,安吉拉張開雙臂,把他們三個緊緊地摟到了一起,與他們相擁。
……
“你這一天可真夠累的,又要與黑幫大佬斡旋,又要哄這幫孩子開心。”洛娜站在店門口揮著手送男孩們離開,瞥了身邊的安吉拉一眼,哂笑了一聲。
“哄小孩還好,跟水蝮蛇說話時簡直比醫學院的考試還費腦細胞。”安吉拉笑著倚在門口,低頭看著洛娜被夕陽照得晶瑩透亮的麵龐。
“真是奇怪,那些做不法生意的,行為舉止反倒比上流社會還更加彬彬有禮。”洛娜回想起菲斯克與斯托克斯的儀態,不禁發問。
“因為他們要隱藏的事反倒更多呀,政客們不也是嗎?”
“說道政治——安吉拉,你這麽兩麵三刀真的好嗎?威爾遜明明幫過我們耶,今天你就這麽隨便把他的信息交出去了?”
“真開心你又掌握了一個中文成語,洛娜。不過,別以為我做出這個決定很隨便,咱們進屋,我給你講講中國近代真正的地下黨吧!看看他們是怎樣在波譎雲詭的局勢中保全自己的。”
“好哇,不過在這之前,你要告訴我——你對那個雷鳥的態度究竟是怎麽回事?還一直關閉心靈感應吊著我的好奇心。”
“我就是——看上他了呀!”
“你開這玩笑有意思嗎?你覺得我的腦子裏會有任何一個突觸相信這句話嗎?”
“哈哈,好吧。那我告訴你——你的變種人地下黨又要擴張了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