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七十一章死亡邊緣(一)
一陣風吹來,即使已是春天但刮在臉上依然像刀削一樣。圍城周圍的樹枝沙沙作響,以至於壓根兒聽不見這偌大的戰場上的一把戟與一把刀相撞的碰擊聲。
風停了,酣戰了好幾個回合的兩人也顯得有些氣喘地停了下來,對峙而立。頭發與胡須都已顯得花白了的楊忠更是顯得甚是疲憊,氣喘籲籲地垂下開始顯得笨重的長刀,刀劍抵在地麵。
風又起了,鼻翼上微微泛起的汗珠被吹幹。捂在頭盔下的頭發有些發悶,搔得後頸癢癢地。
兩方對峙的軍隊緊握著兵器,雙眼警惕地緊盯對方,緊張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的氣氛卻異常的寂靜。
楊忠提了提垂在馬腹旁的長刀,鋒利的刀尖從地麵輕輕地抬起,隻是他的手指卻顯得有些顫抖,不知道是人老了的緣故還是手臂使力過度的結果。
“駕!”楊忠雙腿猛夾馬腹,揮起長刀向我直奔而來。
戰場的氣氛也變得一觸即發,眼睛都死死地盯著楊忠的刀尖,似乎都在等它朝我揮來時的瞬間。
雙眼瞥著那把有生命似的的長刀,並沒有迎上去的打算。
刀氣迎麵擊來,仿佛形成一股氣流直麵衝擊臉部。就在刀尖與額頭相距不過一拳頭時,頭跟著身體向後倒去,‘哢’的一聲,頭上回響著那金屬相碰撞和斷裂的聲音。接著,藏在頭盔裏的發髻鬆散,長長的發絲散在馬尾上。緊接著,長刀直直地從飛了過去,手持長刀的楊忠騎著馬從我身邊擦過。
眼珠跟著擦身而去的刀向上看,一股涼氣閃電般的傳遍全身。一個回馬槍,楊忠手裏的長刀不知道什麽時候掉了頭正朝我削來。
我已經意料到,此時想要起身絕對是來不及了。何況,真直起了身子也終究是被刺穿身體的下場。
刹那間,我能聽到周圍的抽氣聲,也能隱隱約約地聽見城樓上高湛絕望的嘶喊聲。依稀的朝城樓瞟了一眼,高湛蒼白的臉映進我的眼瞳裏,沒有血色的臉讓他看起來更加的憔悴和疲倦。在我的記憶裏,他不應該是這樣的一張臉。我的印象中,他永遠都是那麽的神采奕奕和俊美。
右腳甩開馬鐙,躺在馬背上的身體朝左邊翻了過去。緊接著,左腳的馬鐙也被踢開,身體失重地朝地麵掉下。就在左腳踢開馬鐙的同時,早就甩開馬鐙的右腳輕輕地向左邊劃出一道弧線,身體也跟著向左旋轉。即時,一個連貫的翻身動作,兩腳已著地。一個轉身,雙臂展開,幾步助跑,腳尖使力,雙腳騰空,手裏的方天畫戟對向騎在馬上的楊忠背影刺去。
感覺靈敏的楊忠似乎感覺到了身後的威脅,回頭看了過來。隻見他臉上發白,杏眼圓睜。
手臂使力,手裏的方天畫戟被彈出去一節,隨著前麵的一聲悶哼,來不及完全躲閃的楊忠被我的戟深深地刺中了右肩。通過手裏的方天畫戟,我能感受到它已紮到了楊忠的骨頭。
青色的鎧甲上被濺上斑斑血跡,似乎看不出那是鮮紅色的。
雙腳著地停了下來,緊握的方天畫戟被我朝後一拉,隻見楊忠回過的頭臉色更加的蒼白,緊咬著嘴唇的楊忠拉住韁繩的左手一鬆,身下的馬兒驚了起來將受傷的楊忠甩了下來。
“嘶!”馬兒揚起前蹄,仰天嘶叫。
唇角勾起一絲邪魅的笑,散亂的頭發被風吹得到處亂舞。眼波流動,瞥向被摔在地的楊忠,雙唇微啟,用冷到幾乎沒有任何感情的語氣說道:“沒有永遠的不敗!任何事物都會有它的盡頭!就連天下也如此,總有它結束的一天!但是結束也就意味著新的開始,反反覆覆地翻轉輪回!”
“既是如此,你為何又會如此的執著?既然最終都會結束,又何必要執著呢?”臉色蒼白的楊忠全身都撐在刀尖上,搖搖晃晃地站了起來。
唔?明知會結束還是要執著嗎?
“兄弟們!大夥拚了!誓死保護大帥!”耳邊響起了激勵人心的呐喊,四周響起了兵器相撞的聲音,將沙沙風聲掩蓋住了。
“難道有人會因為明知道終有一死就不吃不喝等死嗎?”嗤笑著說道。
“呃?!”楊忠圓睜著驚異的眼睛愣愣地望著我。
“任何王朝都沒有能萬世千秋的。但是,正因為還沒到結束的時候,所以才會想要它存在的時間更長久些。難道,老將軍不也是這樣想的嗎?”
“得人心得天下!人和才是取得天下的關鍵!齊朝自建立起,自文宣帝高洋到現今的高湛,哪個又是心存仁厚的君主?百姓哪個不是怨聲載道?哪個又沒有受到過大齊血腥般的殘酷對待?這樣的禽獸王朝也配談什麽長治久安嗎?”
“那又如何?”不屑地朝義正嚴詞的楊忠看去。
“唔?”楊忠很少意外地注視著我的雙眼,就像是想要從我的眼眸裏看到我被掩藏在修羅麵具下的表情。
“你真是個隻有十幾歲,二十歲不到的孩子嗎?”楊忠疑狐地瞅著我,繼續道:“就好像……其實你真正在意的不是‘齊’吧?可是,你眼睛裏卻又有著比任何人都要來得炙熱的感情。你到底真正在意的是什麽?真正想要保護的又是什麽呢?”
“你呢?你的眼睛告訴本王,它有著更大的野心!”無意間,仿佛看到了那雙沉穩的雙眼下隱藏的秘密,脫口而出的話讓楊忠頓時驚愕,也讓我吃了一驚。人心真的是很難去看清的,即使我對揣摩別人的心思頗有把握,但是也會在看清楚後而感到茫然。
“你才是‘齊’最讓人害怕的那個人!”楊忠沉聲道。
“是嗎?”我訕訕地笑了笑,說道:“現在本王卻不想殺你了!因為,本王突然想要看看!不過,想要活著離開就自己想辦法殺出去!”說完,翻身騎上龍駒向城樓馳去。
“放箭!”剛來到城下,城牆上的弓箭手早已布滿了城上,一聲令下,萬箭齊發,‘嗖、嗖’的朝城下的周軍射去。
“吱嘎”一聲,笨重的城門被拉開了一條縫,緩緩地被打開,首先映入我眼瞳裏的是依舊一襲緋袍的高湛。
“九…叔叔!”剛進城門,又很快的被關上。翻身下了馬,取下臉上的修羅麵具。
“九叔…叔?”背手而站的高湛從我進來開始就一直沒有開口說話。
“九叔叔……”
“回宮!”
“呃!?”驚愕地盯著說完就轉身而走的高湛,一時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擺駕回宮!”宮人尖著嗓子高呼!
咬了咬唇,跟在一群宮人、宮女的身後緊隨高湛往晉陽宮走去。
晉陽宮宣德殿
“稟陛下!周軍及突厥打敗,人畜死數難以計算!”
“突厥可汗木杆及周將楊忠可有擒獲?”高湛將手放在龍椅的扶手上,沉聲問道。
“這……”“回陛下!此二人過於狡猾,竟讓二人逃脫!”
“廢物!連個卸下武器和受傷的看不住,沒有的東西!”大殿上回響著高湛的怒吼聲。
此時,我已經經過了一番的梳洗,也換上了輕便的朝服。抬眼向大殿上看去,隻見臉色不好的高湛威懾地掃視殿下。
“稟陛下!河間王與假儀三司殿外侯見!”殿外傳令奏道。
“宣!”高湛緩了緩,說道。
“宣河間王、假儀三司覲見!”
“臣高孝琬!”
“臣斛律恒迦!”
“參見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
“平身!”高湛抬起右手,輕輕一掃。
“謝陛下!”一起進殿的高孝琬和斛律恒迦同時謝恩起身。
“河間王!”高湛深沉的眼睛在高孝琬和斛律恒迦身上分別掃了一遍,最後落在高孝琬的身上。
“臣在!”高孝琬上前一步,雙手握拳。
“河間王退敵有功!宣旨!”“河間王孝琬,晉陽保衛戰退敵有功,封並州刺史!著蘭陵王孝瓘玩忽職守、私自擅離並州,解除並州刺史一職,並州一切軍務政權交予信任並州刺史孝琬接管。”
“咦?蘭陵王可是擊退敵軍的大功臣呀!”
“是呀!蘭陵王乃是頭功啊!”
“……”頓時,大殿上議論聲紛紛響起。
“陛下!肅他……”
“河間王!對朕的封賞有何異議嗎?”高湛犀利的眼神注視想要說話的高孝琬。
“……”高孝琬雖然有些不甘,但也不敢湊在高湛不高興的時候再火上加油。
“卿等又有和異議嗎?”高湛冰冷的目光射向殿堂之下,儼然一副不容任何人異議的神情。
“臣等不敢!”眾臣齊聲道。
“假儀三司!”高湛轉向斛律恒迦。
“臣在!”
“你可知道朕命你去並州的責任?就是為了輔助刺史管理政事!而你卻縱容上司擅離職守,不加以勸阻!可知該當何罪?”高湛緊盯低垂著頭的斛律恒迦微怒道。
“九叔叔!不…陛下!這跟斛律大人沒有關係!是臣一人所為!陛下不要將恒迦牽扯其中!”我急急說道。
“牽扯?哼!你做之前就應該想到自己的行為會給他人帶來怎樣的影響!”
嚇!什…麽?他是認真的嗎?
“你…陛下說過的!不會怪我…臣的!”我不相信的盯著殿上一臉冷漠的高湛,他是怎麽了?
“可朕沒有說過,他人就能逃避責罰!”高湛沒有正視我,冷冷地說道。
“可是,陛下……”
“長恭!”
“嗯?”看向突然大聲製止我的斛律恒迦。
“王爺不必為下官辯解!”斛律恒迦抬起頭看了我一眼,微笑地說道:“這是律法!”
“臣甘心受罰!請陛下發落!”斛律恒迦轉眼望向高湛,不卑不亢地說道。
“脫去假儀三司的朝服,打入天牢,聽候發落!”
“什麽?為什麽呀?為什麽要打入天牢?他並沒有做什麽啊!九叔叔!”為什麽要這樣呢?他其實是勸過我的呀!是我沒有聽而已啊!
“正是因為他什麽都沒有做!”高湛厲聲道。
“……”我噤聲!呆呆地望著高湛!
本來是想方設法的趕回來的,為什麽千辛萬苦的趕回來了卻會是這般的結果?我因為他會很開心的,會很開心我回來的!
緊咬雙唇,望向斛律恒迦。他的朝服已被殿外侍衛脫去,正要被帶出殿去前往天牢。
“等等!”
已轉身的斛律恒迦停下腳步,怔怔地回頭看我。
我朝斛律恒迦走去,在他麵前停下,轉身麵向大殿上的高湛。
“皇上!請皇上下旨,將臣與斛律恒迦一同押往天牢!”
“嘩!”大殿一時又沸騰起來!
“肅!你做什麽?還嫌不夠熱鬧的嗎?”高孝琬走過來,生氣的拉著我。
“琬哥哥!你別管!”甩開高孝琬的手。
“長恭!”斛律恒迦也是很吃驚地望著我。
“我才是主犯!哪有主犯沒事兒,從犯卻被關進天牢的!要關就一起關!”說著,慪氣的看向高湛。
“你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嗎?”高湛眯起眼睛,一字一句地問道。
“請皇上將臣關進天牢!”昂頭挺胸,大聲重複。
“你!”高湛突的從龍椅上站了起來,一雙泛紅的雙眼盯著我。
“來人!將他二人帶入天牢!求情者同罪!退朝!”高湛說完就拂袖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