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 窮鬼老人

  夏日高山天朗氣疏，沙棠樹攜著駝鈴花送來道道香氣，窮鬼老人腳下顫了顫，抖出一圈圈的水紋：「見世面？哪裡的世面？」


  空桑丘的主公楚楚楚傾城一笑：「據說，幽篁的淵棲王朝要覆滅了，你看——」她朝天上一指，「鷹凖高飛，可不是戰爭的兆頭么。」「所以，我們去看看現場吧。」


  窮鬼右手握拳砸進左掌心：「哎呦，我的小乖乖，這個『世面』有甚好見的啊，我窮鬼活得這萬兒八千年，什麼沒見過啊——當初東水國亡國，四相窟坍塌的時候可謂天地風雲變色，滿地屍骨，胳膊、腿都拼不到一塊去，萬里棲陵江水被染得血紅血紅的，比地獄門前的紅蓮業火還濃烈……」聲音漸漸低了下去，窮鬼枯朽的眉目間升起了一抹悲愴，「霓裳跟幽篁將七弦射死在百穀崖的斷崖上，那是七弦第九次死去了。唉，天帝的懲罰太苛刻了，當初之事並不能算七弦的過錯啊，她只是一個織魘者，孤獨了數十萬年的小姑娘找個伴陪她一起搖船渡魂，能是什麼傷天害理的事……」


  「我說。」楚楚楚揚手打斷他，「你到底要不要跟我去啊？」


  「我要去了，你爹回來會平了我恆山的。」窮鬼搖頭嘆息，垂至湖面的鬍鬚因他的晃動，在湖面上颳起陣陣的水紋，有駝鈴花的花瓣從水中直搖而上，他低身摘了三朵，放到她掌心，又是一嘆。


  楚楚楚跟著也是一聲長嘆息，有意無意的道：「據說，拜火教的蒼梧教王和大祭司也在現場……」


  「你說什麼？」窮鬼急切的握住了她接花的左手，「小蒼和阿靈也在？」他略微一沉吟，「他倆在那湊甚熱鬧？」


  「當然是七弦去桃花源里請出來的啊。」楚楚楚深沉的扶著下巴，「據小芽說，七弦下棋贏了，叫他倆搶在霓裳之前去殺幽篁，可是——怎會把霓裳殺了呢？錯手？本主公著實很費解。


  「許是被操縱了呢？」窮鬼望著楚楚楚，若有所思：「你們山莊的傀儡術是不是傳到外界去了？」


  「外界啊~~」楚楚楚捏著下巴想了想，目光一亮：「你是說流雲？！」


  帝都上闋樓。


  賽詩會早已停止了，樓里住店、打尖的客人和參加賽詩的才子文人都被突兀的釘在了原地，一枚透明的銀色長針從天靈蓋刺入，穿透身體，將一個一個的人都釘入地面里，黑紫色的氣霧籠罩在人們身上，似是淬了毒一般。


  七弦愣愣的望著左小指，那些黑紫色氣霧皆是從她的指尖散發出去的，彷彿是開了閘口的洪流，一下子失去了阻礙，奔騰之勢，氣吞山河。


  「你的手怎麼了？」樹百抱著昏厥的十四半跪在她數丈開外，驚恐的望著她的手指。


  七弦劇烈的顫抖著，那個刻在心臟上的名字如跗骨之蛆般啃食著她最後的自持。傀儡術！能在她不設防的時候操控她，九世以來她只知道一人——


  「流雲。」精確無誤的名字在她思緒跳轉到巫婆時恰好響起，她順著聲音抬頭望去，梧桐樹頂，憑空立了一人一獸，綠衣女子跨坐在雙首八尾的白獅上，視線對上她時，閃過雪亮的光輝。「我們終於見面了，七弦。」


  白獅掃了她一眼，視線轉到梧桐樹下，倏然直立而起跳了過去拍著蒼梧肩膀說：「小靈被施了傀儡術？」綠衣女子被他抖下來，氣急敗壞的扯了一下他的鬍子，灰白的鬍鬚被她一扯，掉了數根，白鬍老人瞪了她一眼：「楚楚楚，你不能欺負老人家。」


  楚楚楚輕嗤：「你都能欺負我了，為甚我就不能欺負你？你不是被英招那傢伙打傻了吧？」


  「英招天神不是那傢伙，是你爹。」窮鬼面色鬱郁的糾正，面色鬱郁的又拍了一把拜火教教王的肩膀，「小靈中了傀儡術？」


  蒼梧終於正視他：「小靈——你是指我教的靈均大祭司？」蒼梧刻意在「大」字上加重了語氣。


  「你怎麼跟小芽那姑娘一樣，喊名字老帶個職位做後綴，不嫌墜的慌。」窮鬼斜了他一眼，無奈的搖頭。


  蒼梧四處看了看，抬手整理了一番袖子，似是沒聽到下邊那段話，回道：「中傀儡術這麼顯而易見的事，你還特特問了兩遍。難不成——」他頓了頓，瞟了窮鬼一樣，又去整理右手的袖子，「難不成是老糊塗了？」尾音吊的餘韻十足。


  窮鬼氣的吹鬍子瞪眼，楚楚楚很是高興，蹦蹦調調的跑去抓住七弦的胳膊，激動的感慨：「好久不見，如隔三秋啊，姐姐我思你思的甚是厲害，妹妹你思我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