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空桑

  淵棲王朝的極南之地是片姣好大澤，喚作空桑，空桑大澤之南有座山丘，名為空桑丘，山脈綿延千萬里，不知其所終。空桑丘雖名為丘，實際上卻是座高大廣闊的山脈，山上常年火光熊熊，氣勢恢宏，近十里者皆會被燒為齏粉。山陰種著神奇的若木樹，山陽有很多鷹凖，據說那裡是槐鬼離侖的神仙所居住的地方，現在被一位叫作英招的神仙掌管著。


  民間眾口相傳中，這位天神似人非人、似馬非馬、也有點像老虎和禽鳥——他長著馬的身體和人的面孔，身上還有老虎的斑紋和禽鳥的翅膀。傳聞、秘辛以及戲子的口相傳授之間其實還有另一個版本：天神英招巡行四海傳布天帝的旨命時，曾與鮫人一族的某個女子結成了連理，誕下了女兒，這女兒後來就成了空桑丘的掌管者——


  此女名為楚楚楚。


  8月15中秋賞月日，傳說中的楚楚楚裹了一身慘綠慘綠的粗布衣裳蹲在若木林里雕琢一塊琅玕，這個神仙界也很難得到的寶石是前兩天從英招的府里翻來的。半個月前英招承了天帝的旨命去北海一趟，她恰好想琢磨一支好簪子，又恰好聽前來山陰送沙棠果子的小官說鬼節那天，英招去跟位於桑山之東的恆山的管事窮鬼打架，窮鬼戰敗，獻出了珍藏上千年的琅玕寶石求饒，英招看那琅玕色澤著實不錯，就接下了，打算若是您喜歡就給你耍玩。楚楚楚覺得，既然英招原本就打算給她，既然他沒來得及，她自個動手翻來也是合理的。


  琅玕不愧是珍品，她琢了大半天了連簪尾的沙棠花的花瓣也沒琢好一瓣，她搓了搓手把磨刀磨的尖銳了些許，埋頭鑿花。


  「主公，你怎麼在這啊，我都找你半天了！」若木林動了動，一個12歲左右的小女孩一路分花拂木的鑽進去，頭髮上頂著雜草和枯花，滿臉焦灼，「上闋樓都鬧翻了，你還有心情雕花呀，快別弄了，跟我走！」說著就去拽楚楚楚的手臂。


  楚楚楚手臂一抖，雕琢花瓣的形狀偏了小半寸，她呆了會兒，木然道：「小芽，你是找死么？」


  換作平時，小芽一定匍匐在地猛烈磕頭求她恕罪，可現下上闋樓烏煙瘴氣慘不忍睹觸目驚心，她委實沒有求饒的心情：「拜火教的大祭司把神女殺了！」


  楚楚楚依舊木然，只是眼眉抬了幾分：「你說，靈均把霓裳滅了？」


  「哎呀。」小芽急得直跺腳，「是的呀，那個可怕的大祭司竟然把神女殺了！天啊，天帝知道了，一定會怒極攻心遣來天兵天將砍了淵棲王朝的——」


  「哈啊——」楚楚楚張大嘴，緩了緩，「靈均沒有很可怕呀——」


  「小姐，這不是重點。」小芽團團轉，「神女死了，這才是重點，神女死了，那、那小姐的族人還怎麼回碧落海去呀。」


  楚楚楚更加茫然：「她死了，其他鮫人為什麼就不能回去了？」


  「哎喲喂，小姐~」小芽抹了一把腦門上沁出的汗珠子，「神女是現下唯一知道碧落海位置的人，她死了，不說天帝氣不氣了，碧落海找不到了怎麼辦？」


  「呃~」楚楚楚從衣兜里摸出一顆沙棠果子扔進嘴巴里嚼了嚼，紅色的汁液從嘴角滲了點兒出來，如同咳血之後的慘況，「七弦也不知道么？」


  小芽茫然了：「你是說織魘者大人？」目光越加茫然起來，「難道天神大人沒告訴你么？織魘者大人的記憶每到一生終結時便會被消除掉，頂多能從巫婆剝下的記憶碎片里看了支離片段，她是不可能知道碧落海的下落的。」


  「你是說，現在的七弦已經不知道前世、前前世、前前前世、前前前……的記憶了？」楚楚楚扶著琅玕的左指屈了屈，「之前的九世她都不記得了？」


  「我的主公大人。」小芽尖叫一聲，「您這是在耍小芽玩么？」


  楚楚楚目瞪口呆的張了會兒嘴巴，末了飆出倆字：「我靠！」


  千里若木林，於空桑丘上鋪了厚厚一層枯葉，樹頂如華蓋撐起連綿陰暗潮濕的山陰，楚楚楚提著裙袂在華蓋上飛奔，手裡還握著琢了一小半的玉簪子，從她飛奔的路線來看，朝向赫然正是位於大澤之東的恆山，踏著樹頂的雙腳，驚起一群一群的鷹凖，成群的鷹凖在山環處盤旋著，嘶啞的嘯聲讓人發怵。


  鷹凖高飛長嘯，戰爭必要降臨。


  恆山山巔傳來磁性鷹凖的回應聲，楚楚楚抬手架眉遠眺，望見四重高的山頂湖面上漂著的雙頭八尾老人。湖水清清冷冷沿著山脊汩汩流淌，形成了一條江，由於這江中生產駝鈴花，便得了一個雅名：棲陵江。


  棲陵江上水霧朦朦朧朧，蒸的楚楚楚目光有些迷離，她腳下霍然用力，一個猛子扎過去，不時便抵達了山頂湖，窮鬼老人不甚年邁的面容叫楚楚楚又迷離了一些，她揉了一把眼睛，淡定的道：「哀家帶你出去見見世面，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