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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霓裳羽衣舞

  八月十五的賽詩會上,宰相之子司墨染為了取得宰相府的實權,應他父親司博弈的要求贏得賽詩會,拿下宰輔的資格。詩會進行的很順利,但是,一直袖手旁觀的狀元郎卻尚未加入,他是沒贏他的信心,還是壓根就對賽詩會沒興緻,抑或是——狀元郎另有打算?


  十四公主絕望的望了樹百一眼,在父皇的第二個要求下,他打算放棄了么?她捏緊了衣袖,嗓眼裡驀然空虛極致。金鑾座上的帝皇意味不明的視線從她面上一掃而過,笑意濃烈起來:「他來了。」


  人群突兀發出驚疑的低呼,司墨染看著面前粗布衣裳的蠻荒男子微微笑了:駙馬爺果真不想辜負狀元這個名號啊……


  狀元樹百入賽了!


  十四的手指一顫,不敢置信的抬頭望著樹百,他正好也朝她看來。眼底又是那種不能捕捉的波動,彷彿他們首次相見時的模樣,又隱約含了帶她去翠煙樓尋趣的溫柔,十四恍惚的覺得樹百是明白的——他明白她的心情、深知她的處境——這讓十四覺得酸楚和微微的欣喜。


  樹百和司墨染的比試以一首自由作曲開始,十四的欣喜並未能持續多長時間——帝皇在樹百將將譜出詞曲的上半闕時對她打了個手勢。


  跳躍的眸光再次暗淡下去,十四收起多餘的情緒,頭也沒回的跟著無痕退進了酒樓。


  身後樹百提著狼毫筆的手指在素白的宣紙上勾出一條長長的弧線,書斜了一個簡字。


  高靈修顫著眼睫半睡半醒,七弦鋪開左手的衣袖蓋住他的腦袋,從衣襟里摸出一塊四方的玉石放在膝蓋上,她撫了三個來回,玉色的石面泛出瑩瑩的綠光,七弦咬破手指滴了幾點鮮紅在石面上,玉石震了震,變了個銅鏡的形狀,銅鏡中映著枯黃色的百穀崖和森森白骨的死者霓裳——


  百穀崖的草木枯黃,風起雲湧間皆是敗落的末日景象,蒼穹最深處的碧藍像一道極光從南方之極划至北方極地,女蘿從淺碧色的湖水中浮出,光裸的手臂上纏了數圈帶刺的藤蔓,紅色的字元在額角隱隱約約,她海藍色的長發密密麻麻裹了一身,空洞的眼瞳劃過碧色的琉璃光彩,她以手為刀劈開湖邊石壁,轟隆石門拉開,蒙蒙灰塵撲簌簌的抖出一陣水霧,女蘿碧色的眼珠在黑暗的地牢里閃著瑩瑩的光輝。她越走越深,繞過石柱水窪和苔蘚水草,最終停在一塊巨大的玄武石前,橢圓形的巨石有三人寬高,上面零散的捆縛了幾支泛黃的白骨,冰寒的水汽從玄武石中徐徐滲出,零落的肢體不成人形。


  女蘿噗通跪下去,圓潤的淚珠一粒一粒滾出眼眶:「公主,霓裳羽衣舞將要跳到終闕,十四……不,是河洛……她要死了,您去見她最後一面吧……」


  白骨似乎聞得了她的言語,根根顫動著,散在崩碎的玉棺各處的朽白骨節向中心齊聚,漸漸拼湊出一個人的形體,下頜抖動幾番,有空濛乾澀的女音傳出:「七弦來了么……」


  女蘿悲傷的點頭:「是的,公主。霓虹涸徹——七弦的力量想不足以支撐魘境了……幽篁的噩夢將在今夜終結——河洛會死在樹百的劍下,蒼梧和靈均將抽離幽篁的心脈——」


  「現世鏡?」七弦手一抖,銅鏡復變為玉石,「你什麼時候醒來的?」


  高靈修捂嘴打了個哈欠,黝黑的眼睛里蒙了一層睡意:「被你鏡子里的人吵醒的啊。」


  七弦更加震驚:「你能聽見?」


  高靈修不經意的瞥了一眼玉石:「不單能聽見,我還能看見。」半垂著的眼睛朝高台眯了眯,「喲,司公子果然要搶宰輔的位子呀……話說,這青衣小夥子從哪冒出來的?」


  日出中天,詩會場氣氛灼灼,樓上樓下所有的文士都緊緊盯著酒樓中心高台上颯然獨立的青衣男子,關於他的一切都是個謎,沒人知道他什麼時間進來的,沒人見過他,甚至在剛剛結束的科舉考試中也沒有他的影子。淵棲第一狀元和京都第一才子的比試以樹百驚詞絕艷的才華勝出,然則,獨領風騷的勢頭卻被突兀出現的青衣男子奪了去。比賽已經進行到最後一輪,他以無人能及的文采從參與的第一環連勝至今,足足四十八場,詩詞歌賦無不信手拈來。


  高台上他衣袂輕飄,神情寂寥,卻完全是一副殤濃表淺的模樣。


  金燦燦的太陽從上頭打下來,他青色的衣擺處有一圈淡金色的光暈,綉著繁複的曼珠沙華,刺目的陽光讓樹百微眯了眼,可視線卻未移開。


  「跳一曲霓裳吧。」帝皇說。


  樹百清楚的看見青衣男子狠狠顫了一下。面色越顯蒼白。


  霓裳羽衣舞是上古時期仙界流傳的美妙舞蹈,舞堪比鳳凰涅槃之姿,窈窕飄逸似上神,它的美麗足以叫洛神羞愧,讓百花失色,它的靈動和魅力足以讓垂垂逝去的人睜開雙眼……關於它的傳說多如天上漂浮的雲朵,盛如地上薛舉的螻蟻——每一個皆是神話般的存在——即使七月時的鬼節祭典上,十四公主已經跳過一曲霓裳,然而那時塔高人小舞短,看不真切。舞者霓裳死後,已經沒人相信還會有人可以跳完整個一幕在——然,此時帝皇開口說:「跳一曲霓裳吧……」


  萬物的聲音在剎那死寂,人人皆屏住了呼吸,目光灼灼的望著高台上的青衣男子,他緊握的雙手沒過多久便已鬆開。樹百幾乎以為他那一瞬的顫抖是幻覺了,可他還是知道那不是幻覺——沒有理由的——他就是知道。


  青衣的男子解下了脖子上系著的金鈴,栓於腳踝處,朝帝皇的方向慢慢跪了下去:「河洛遵旨。」


  淵棲王朝最受寵的公主成了陌生的河洛,且將拿下宰輔的資格,取代樹百迎娶十四公主。


  這是帝皇的諭令,她無法理解。他既已決定棄她入敵營,此番捏造一個河洛挽她回來又是為何……


  霓裳羽衣舞——她還能再跳么……無痕的葯不能癒合她腳踝處露骨的傷口,絲絲縷縷的痛意螞蟻般啃食著她滄桑的骨髓——她知道她不停拒絕——即使這痛意會凌遲她的生命。


  已經有多長的時間沒有再看到霓裳羽衣舞了啊——金座上的帝皇幾乎不敢眨下眼睛,生怕那一瞬的耽擱零落他記憶中美麗的舞蹈。


  霓裳——霓裳——若是你知道今日十四會再現羽衣舞的絕妙,是會憤怒還是安心……你珍愛逾過生命的舞蹈將在另一個人的身上重生——這個人還是你不願其降世的孩子——你會是什麼樣的表情呢……


  十七年了,西天的玄武石做成的玉棺冰冷的像萬丈雪山下的冰錐,你那麼怕冷——卻為何直到今日也不屈服。


  只要你說你錯了,說你永不會離開我,我便會放了你啊——可為何我等了這許久還是不曾等到你的聲音——


  霓裳——我等了太久,久的喪失了一切的耐心,久的我要帶著十四去幽冥司找你的魂魄了——霓裳——


  空靈的舞姿在高台上綻開,青色的衣袍鼓起如盛大的彩練,河洛沒有表情的臉上染上了一層淡淡的空靈,烏黑的瞳仁距離樹百如此的遙遠,然他還是看的清楚了——那個似曾相識的眼神叫他身體寸寸冰冷下來,涼入骨髓。


  上闋樓里的文人和不相干的食客紛紛停下了一切物事,每個人都痴迷的望著那抹纖細的青影,似乎周遭的一切都已不復存在,他們的眼睛被斑斕的色彩填滿,被絕世的羽衣舞充斥,被河洛幻覺般的舞姿迷惑。消跡的霓裳羽衣舞重現人間,他們在最初的欣喜和驚艷之後,是鋪天蓋地的驚恐,杯盞缽碗噼里啪啦掙扎著咆哮著崩碎。


  白色的光束在在河洛將羽衣舞跳到高潮的時候乍起,困住她將要旋轉的腳踝,同時撲到帝皇身後將侍從隊撕開一道口子,血色濃霧倏忽展開,彷彿夕陽死亡之前最絢爛的雲蒸。侍女們只來得及發出最後的悲鳴便委地而亡。白光再閃直刺帝皇脊背,十四甚至預見了那形狀細美的手指穿透帝皇的胸腔,在他心窩處綻開一朵紅艷艷的蓮花。沒人能來得及格殺這個神秘的刺客——它的動作太快太急也太近。白光已入肉,十四的臉色突然變了。


  十四看到以文辭為著的儒雅帝皇扣指按向了金座扶手上的雕龍的眼睛,有什麼東西咔嚓打開的聲響,之後便是黑色的細針羽箭般的襲向刺客。白光忽停,黑色的斗篷在綿密的針雨中現出,眾人這才發現刺客的兵器——那束白光竟是一支腐朽的手骨!


  賽詩場中的梧桐樹后,白衣的大祭司遠眺著刺出的白骨,指尖結了一個六芒星的迦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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