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翠樓煙雨
十四作為淵棲王朝的公主,從小是讀《女戒》、《婦德》長大的,即使如此,她還是知曉「青樓」二字所指為何。是以,當公子樹百一番講解之後,她不可思議的瞪圓了眼睛。
樹百悶笑一聲,彈指擊斷了角樓窗前斜攔而過的桃枝,粉色的花瓣應聲而落,悉悉索索的散了幾片在歌者的瑤琴上,琴弦往下壓了壓,「錚」然響起一個低沉的調子。奏琴的女子抬眼朝這邊望了望,嘴角扯出一絲若有若無的笑來:「喲,這不是我朝的駙馬爺嗎?今天這風刮的倒挺貴氣,竟然把你給吹來了。」
樹百拉著十四上前幾步,拾起斷枝,手往樓上一扔,嬉笑:「不請我們上去坐坐嗎,才秀煙雨?」
煙雨接過桃枝,插在窗台上的花瓶里,嗔怪道:「你這位貴客,向來不請自來,今日怎的拘了禮節?真讓本姑娘吃驚不小啊……」
樹百郎笑兩聲,拽著兀自發獃的十四上了角樓上。
才秀之女的閣樓比想象中要樸素很多,見識過院子里的重重紗幔和絲絲香氣之後,十四對煙雨樓的簡單擺設頗為震驚,他們入得門來,便遇到一張一人高的翠鳥屏風擋在當前,把屋子的景象遮的一點不落,從屏風左邊穿進去,又遇牡丹屏風,屏風上映著女子綺麗的身姿。想必那後面就是煙雨的寢屋了。
樹百手臂一震,從袖子里摸出一把白玉骨扇,「啪嗒」一聲打開,握在手裡搖了搖,將屏風推到了一邊。粉色綢緞華裳的麗色女子坐在琴邊,撐著下巴望著這邊,容色傾城。她看到十四似乎也是一愣,繼而盈盈的笑了開來:「公子呀,你今天帶這位姑娘來是存心叫我自慚的么?」
樹百撿著她對面的藤椅悠悠坐下,「啪嗒」合在掌心敲了敲,邊示意十四坐下,邊說:「豈敢豈敢,只是我這位朋友久仰你的大名,百般求你帶她見你一面,我才厚著臉皮來了……哈哈,哈哈。」
「哦~~」煙雨起了個長調,抬著袖子遮了半邊臉,目光雪亮,從十四臉上轉悠到樹百身上,「我倒是不知,這『才秀之女』的名號在姑娘們里也很流行。」
樹百搖了搖頭:「卻不是才秀這名號,而是——。」
煙雨凝了笑與十四一通望著他。只聽樹百張口吐出數字:「翠煙樓的煙雨一夜能接百位客——帝都眾人皆知。」
煙雨愣了愣,驀然拍案大笑:「哈哈……你個登徒子!我就知道不能從你嘴巴里聽到好話。」
十四白皙的臉頰飛上兩朵紅色,兀自低了頭,掩住面上尷尬之色。
煙雨生在青樓,這種調笑之語聽得多了越發覺得有趣,此時更是放下了琴,湊到樹百旁邊撫上他的手背,曖昧的眼神纏著他的:「公子若是也有意趣的話,煙雨便樂意收你為入幕之賓——何如?」
樹百手指摩挲著她下巴:「既然煙雨姑娘都開口了,在下自然榮幸之至。」
「那、那個、我……」十四被樹百輕浮的舉止嚇了一跳,激動之下不自覺的出了聲。不說她是教育嚴格的皇室公主,十四畢竟跟樹百和煙雨都不熟悉,此時看他們談笑風生,自個卻插不上手,不由得有些頹喪。然而她還沒想好該說些什麼,一陣急促的敲門聲就傳過來了。
煙雨揚聲問道:「什麼事?」
有婦人在屋外稟告:「姑娘,紅蓮已經盛開了,媽媽派人過來叫你同賞。」
「啊。」煙雨恍然想起是有這麼一件事,「我前些年從旅行商人那裡買了一顆紅蓮種子,這紅蓮本長在西域,所以養了好幾年連葉子都沒長。今年倒是奇怪,早早的抽芽開花了。來,我們一起去看看吧,這可是難得的品種呢。」
西域紅蓮花朵碩大、顏色鮮紅如火。讓她想起了某年地方進貢來的一件珍品——艷紅如妖的曼珠沙華!宮裡有很多妃嬪和皇子喜歡那株絕美的花朵,但是帝王卻把那株花朵送到了棲雲殿,彼時不知羨煞了多少人。
曼珠沙華無法再淵棲大地上生長,所以沒過多久,那株紅花就漸漸枯萎、凋謝,最後只剩一根枯黃的莖稈。最後被她晒乾了,裱在畫框里,掛在了卧室的牆上。
此時一眼望見荷塘中央綠色簇擁著的紅蓮,十四簡直喜不自勝。
翠煙樓的媽媽是個說不上年紀的人,沒有太老,也沒有太年輕,十四不擅長從面相上觀出年紀,因此無法判斷她是在煙雨年齡之上的姐姐,還是長輩。
媽媽看到十四這張生面孔,眼裡的驚訝不小。青樓魚龍混雜,什麼樣的人她都見過,但是十四一身價值不菲的衣裳和首飾跟著樹百而來,身份不言而喻——皇室這一代,孕育的多是皇子。宮內皇女只有十四公主那一位。皇親國戚里倒是有一些,但是那裡的姑娘不可能會有這樣盛大的服飾。
這個人是——十四公主!
媽媽暗裡朝煙雨遞了個眼色,煙雨無辜的搖了搖頭。她對十四公主並不多麼在意,反正是跟著樹百來的,出了事也是他負責,她們再杞人憂天也沒用。紅蓮難得吐蕊,她可不能放過:「阿諾,叫畫師過來!快,快。」荷塘對岸正在給花草施肥的侍婢聞言一溜煙的跑去其他角樓找正在給姑娘們作畫的畫師。
不知阿諾跟畫師說了什麼,畫師白樺趕到的時候氣喘如牛,如臨大敵:「媽媽,出什麼事了?!」
媽媽輕飄飄的瞟了阿諾一眼,嚇得她縮著肩膀躲在了煙雨背後,媽媽無奈撫額:「去,把這紅蓮畫下來,畫好一點!」
白樺愕然的瞪著那些紅彤彤的花朵,眼神雪亮如狼。十四安靜的向外退了三步。白樺抖開背後的包袱,攤開畫紙,抽出一把畫筆和顏料,撲在紙上,忘我的畫了起來。
眾人聚精會神的看著慢慢填上線條和顏色的畫紙,十四卻目不轉睛的盯著荷塘中的紅花。那樣深沉的紅色,幾乎要泛出黑底來,她越看視線越模糊,只覺得花蕊的中心持續的溢出紅色的液體,染紅了嬌嫩的花瓣。那蕊心緩緩張開了口,一條白光從中激射而出,直取十四眼珠。十四以為是出現了幻影,揉了揉眼睛,卻見那白光倏地擴散,宛如一張白色的漁網兜頭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