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9章 沈一皮的往事
“?!”
顧雲影難以置信地望著他。
“我又不是從石頭縫裏蹦出來的,當然有爹有娘了。”溫東廷轉身回首,似是自嘲地笑了一聲,“可惜他們也命短,我剛出生就被殺死了。”
顧雲影沒有想到溫東廷還有這樣的身世,但是仔細想想,他確實都是孑然一身。
說起來,好像大多數劍宗的修士,都是有父母親朋的。
唯獨坐忘峰上的人,包括她自己,好似都沒有什麽值得太過牽掛的人。
所以她沒有感覺到有不對勁的地方,現在被溫東廷的身世所觸動,她才意識到這個問題。
難道真如沈一皮當初所言,這就是天生當劍修的命?
一點也不想要這種命……
“別瞎想了,反正不過是一些彎彎繞繞的因果報業,和你沒多大關係。”溫東廷揉了揉她苦思冥想的小腦袋,像是在哄著小姑娘,寵溺地勸解道。
顧雲影的身體僵了一瞬,到底沒有拒絕溫東廷的親近。
不過溫東廷倒是對她的反應看得清楚,收回了手,他繼續說道:“你還想問我什麽嗎?”
顧雲影微微蹙眉,遲疑地問道:“師父如今的情況,該怎麽瞞過去?”
雖然沈一皮看似孑然一人,兩袖清風,但身處他這樣的高位,怎麽可能會沒有任何的牽涉。
譬如他如今負責的選拔各宗弟子的事宜,譬如他的坐忘峰首座的位置,譬如他對於劍宗、乃至於整個劍修界的地位。
這些都是牽一發而動全身。
沈一皮倒下的速度太快了,讓所有人都措手不及。
可是等到真正的冷靜下來,就必須要重新思考和整頓這些事情。
溫東廷自然也想到了,忽而一笑,臉上露出一抹嗜血的笑意:“這有什麽的,師父有事,弟子服其勞,有我在,誰能動得了你分毫。”
“沈一皮這次的傷來得太快,必然傷到了根本,不能讓他再現於人前,我們要對外宣稱沈一皮在閉死關,誰也不見。”
“劍宗也不是傻子,隻會幫著我們一起掩飾過去,最重要的是,等到七天宗匯合的時候,沒有師父從旁幫助,你必須要獨自一人去麵對各宗之人。”
顧雲影對此倒是沒有太多的擔心:“將七天宗的優秀弟子聚在一起論道比試,我倒是無所謂,哪怕是落到最後一名,也不會掉一塊肉。”
“不行,你必須要拔得頭籌。”溫東廷卻是搖了搖頭。
顧雲影不太明白,剛想要詢問,忽然,坐忘峰的“回光返照”在一瞬之間都消失了。
仿佛那些影像猶如灰飛般的消散在空中。
“師父你醒了?”
江秋白的驚呼聲在洞府中響起。
顧雲影趕緊起身,也急匆匆地走了進去。
就見床上的沈一皮蒼白著一張臉,看到這麽多徒弟圍在身邊,砸吧了一下嘴,不滿道:“你們幹啥呢?哭喪吊唁?”
“沒到老子咽氣前的最後一刻,誰都不準哭!”
所有人都哭笑不得地看著他,可惜在沈一皮說完這兩句話之後,就氣息不穩,又劇烈咳嗽了起來。
在一旁的明淨法師擦了擦自己頭上的汗水,另一隻手無奈地拍了拍他的後背,沒好氣地說道:“不會說話就別說了,再來一次,貧僧也沒辦法幫你了。”
沈一皮不說話了,但卻是毫無形象地撅起嘴,表達自己的不樂意。
顧雲影倒是沒想到沈一皮剛醒來就這麽活蹦亂跳,走到他的床前,想起他之前氣若遊絲的樣子,仍是心有餘悸。
倒是沈一皮見到她的時候雙眼亮了,朝她招招手:“乖徒弟,我教你的招式,你都記住了嗎?”
說話間,他又指向了旁邊的明淨法師,道:“剛好巧了,我教我徒弟人間境,恰好說到因果一事,這是你們禪宗的範疇,你也趕緊給我徒弟好好講講。”
“阿彌陀佛,”明淨法師瞥他一眼,雙手合十,道:“貧僧講道,需要另外的價錢。”
“你一個和尚還伸手要錢,佛陀都要被你氣到下凡!”
沈一皮想要罵人,剛說完一句就捂住了胸口,氣都喘不上來了,但還是生氣地瞪著明淨和尚。
明淨和尚眼觀鼻觀心,絲毫不為所動。
眼見著沈一皮就要從床上跳起來,蘇綰和江秋白趕緊把人給按住了。
顧雲影也頭疼地揉了揉太陽穴,道:“師父,你還是先好好休息吧,你這樣我也沒法安心領悟。”
聽到這話,沈一皮這才哼哼唧唧地躺下:“乖徒弟,你要快點領悟啊。”
顧雲影連連稱好,好不容易安撫住了越來越老頑童的沈一皮,讓他睡下休息,方才鬆了一口氣。
“師父由我和師姐照顧吧,師妹,你先去跟著明淨法師吧。”
江秋白十分體諒地說道,蘇綰也是頷首,認同這樣的做法,由他們二人照顧師父,溫東廷還需要代替沈一皮做主持坐忘峰,而顧雲影則是不能辜負沈一皮的囑咐,跟著明淨法師了解道法。
顧雲影也不是矯情的人,她知道二人的好意,並未推脫,而是跟上了明淨法師的步伐。
明淨法師因為嫌棄沈一皮太過吵鬧,而率先走出了洞府,他站在懸崖巔的一塊岩石之上,目光所及之處,是北郡之外綿延不絕的山脈。
那層層疊疊的山脈猶如一條條錯綜相連的線,與澄澈如洗的天色相接,天穹的湛藍與群山的蒼黛,宛如一條涇渭分明的切割線,將這整個天地分為清天濁地。
輕盈飄散的雪被天地間的清風吹起,洋洋灑灑地落下人間,從遠處看去,像是望不到盡頭的雲霧,隱隱約約間,遮住了重疊蜿蜒的山脈曲線。
“欲知過去因,見其現在果,欲知未來果,見其現在因。”
明淨法師悠悠念道。
“此前那坐忘峰上的幻象,便是你師父曾經的因,落得如此地步,便是他如今的果。”
顧雲影微微抿起嘴角,略感不悅道:“大師是想說,我師父今日這般痛苦,都是他咎由自取嗎?”
崖上的風吹起了幾片飛雪,打著旋地落在明淨法師的袈裟上,轉瞬融化成不起眼的水點,明淨法師抖了抖自己的袈裟,緩緩轉身,目光和藹地看向顧雲影。
“是,你師父的一切都是咎由自取。”
“恰如貧僧身上的袈裟,明知這懸崖上的雪花會沾濕老衲的袈裟,但是為了說清楚道理,所以貧僧站著沒動,讓雪濕了袈裟。”
“自己選擇的因,因緣際會之後,開出了自己的果。”
顧雲影的眉睫顫動,似是想到了什麽,問道:“我師父當年……做了什麽?”
明淨法師轉而一笑,道:“你師父曾說自己收了一個天資卓越的弟子,如今看來,他是真的以你為傲,寧願讓貧僧來揭他當年的底。”
“見過你師父的少年姿態了嗎?”
聽到這個問題,顧雲影重重頷首,道:“見過,但是與他的差別太大了。”
“少年模樣的師父像是別人都欠了他的錢,如今的師父像是他欠了別人的錢還死活不換。”
明淨法師聽到這個描述,撫掌大笑:“說得好!”
“他的變化著實太大了,若非貧僧親眼看著他的成長,否則也認不出如今的他。”
明淨法師一邊說著,一邊席地而坐。
顧雲影也沒有客氣,幹脆就在明淨法師的身旁坐下,好奇地問道:“我師父為何會有這般眼中的舊疾?”
明淨法師的目光悠遠,緩緩說道:“這是一個很長的故事……”
當年是魔修猖獗的時代,正道多舛,顧好自身已是艱難,更別提除魔衛道一類的事,就連口號都不敢多說一句。
明淨法師偏生是個南柯寺裏出來的愣頭青,秉持著我佛慈悲,看不得魔修的手段,因此得罪了不少人,被打得落到了凡俗界。
而他發現在凡俗界中,仍然有魔修作祟,以邪術假裝瘟疫,謀害凡人的性命。
在那座魔修作亂的鎮子裏,他見著一個少年被人誤會成了瘟疫的源頭,甚至不準他安葬自己的生母,死後掘墳,挖屍鞭笞。
甚至非要將少年活埋到井裏,以此來拜祭水神。
他過意不去,暗中將少年救下,這才知道了少年的姓名,沈一皮。
顧雲影:“……我師父這麽慘的嗎?”
明淨法師擺了擺手,笑道:“你放心,還有更慘的。”
顧雲影捂臉,更不放心了好嗎!
沈一皮這個名字有些奇葩,後來明淨詢問之後才知道,他的父親是個賭鬼,用了賭盤的俚語隨口給他起名。
不過他生父欠債而被人扔進了水裏活活凍死,留下孤兒寡母,沒成想,他生母也是死不瞑目。
明淨一眼就看了出來,他生母著實是“瘟疫”的源頭,概因那魔修將蠱下在了她生母的屍體裏,這才引得鎮子上慘死的人越來越多。
沈一皮不願相信這樣的話,罵他是假和尚,眼睛這麽小,根本就看不準。
說到此處,明淨也不得不歎口氣:“其實貧僧當時是真想把他重新塞回井裏,他說這番話,已經是人身攻擊了。”
顧雲影安慰道:“您老慈悲,可別和他一般見識。”
明淨法師冷哼一聲,到現在都還有些記仇。
“那後來,您將那魔修揪出來,替我師父報仇了嗎?”顧雲影趕緊繼續話題。
明淨法師的臉上露出了一抹複雜的苦笑:“若真是如此,又怎會發生現在的一切?”
“貧僧的實力不足,被那魔修偷襲重傷,那鎮子裏的人全都屍橫遍野了,唯獨剩下三個孩子,藏在鎮子外麵。”
“其中兩個少年你也知道,正是你師父和青宇……”
恰在此時,一直停留在山腳的青宇真人走了上來,眼角帶著些微的泛紅。
“還有一個小姑娘,便是我日後的弟子,曇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