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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一章 楚國大亂

  南方多水,作物便是從大禹時期便有的水稻。


  正值插種早稻時分,楚地農人皆投身於田間。雖早晚忙碌,但雨水充沛,農人皆知年頭不賴,身雖累,心中卻格外敞亮。


  「北地雖亂,田間可比不得南方。真乃天佑大楚,明歲只需待糧食大收,管叫亂臣跪地而降。」一老農插秧之餘,挺直腰桿笑道。


  「無需北地受災,霸王欲攻他國,揮手間便可得。田榮再勢大,亦非霸王之敵。其餘諸侯,除了吳芮撐上些時日,皆是些廢物。」長子笑著附和道。


  老農臉上的褶皺堆成一片,「越人雖眾,然四分五裂,吳芮亦不足為懼。霸王那日不佔咸陽算是上謀,秦地今歲怕是五穀不結,楚地才是佳地。哈哈哈。」


  父子二人感嘆身在福地,有說有笑繼續附身勞作。


  半晌后,擦汗時分,父子二人抬頭,忽見天邊出現數十,身著盔甲土黃衣的楚國騎兵。


  二人以為是將士巡視,不想沾惹是非,重新低頭以避眾人目光。


  楚兵卻並未遠離,見二人如此,反倒踏足水中,直奔父子倆而來。


  「抬起頭來!」為首將士喝道。


  父子倆不知何意,只得強笑抬頭。


  將士左右看了二人半晌,又低頭對照手中的畫像,皺眉搖頭。


  「非是那人。」


  眾將士有些泄氣,自從荀晉大鬧楚殿,重傷鍾離眛與呂臣出逃后,項羽大肆發兵追捕荀晉的蹤跡。一路西行,一路北上,所過之處,無一不仔細盤查。


  相貌相似者,抓;身材相近,容貌遭受毀而不清者,抓;荀姓之人,即便不是荀晉,亦要被拷打逼問。


  「老丈,此地可有可疑亦或是重傷之人?」將士問道。


  「未有。」老人搖頭,心盼著這群氣勢洶洶之人早些離開。


  「唉,看來已逃至別處。」


  將士不免有些泄氣,正欲離開,忽見老者之子神色慌亂。


  「小子,有何可慌?!莫非知曉此人去處?」將士喝道,不想放過任何機會。


  「知曉.……不,不知……」男子被眾人嚇得不輕。


  「知還是不知?!」


  眾人盛怒拔劍,搭在男子肩膀。


  「軍爺莫急。僅是早時,犬子見一怪物路經此地。不知是否為人。」老者滿臉堆笑,隨意指個方向。


  眾將收劍點頭,臨走前不忘各賞二人數腳,以發泄早不告知之怨。


  「咳咳.……」


  見眾人遠去無影,男子才敢從水中爬起,再小心攙扶起老爹。


  老者咳嗽不止,男子今日亦無力再勞作。只得先行歸家靜養,他日再耕種。


  「唉……險些忘了,霸王亦坑殺數十萬秦兵,實非仁君啊。」男子嘆道。


  一老一少,順著田間小路歸家,所行不遠,便可碰到田間三三兩兩負傷農人,正欲叫罵,身後又傳來馬蹄聲。


  「站住!」似乎比方才之人還要憤怒的將士攔住二人,「爾等可曾見過此人?」


  「這.……」老者之子隨意指著一個方位,「已有統領追逐而去,諸位軍爺不必再前去。」


  「該是霸王之兵,我等乃是鍾統領之兵。誓殺此人!」為首將士喝道。


  「是是.……」二人怯生生點頭,盼著來者再次離去。


  馬蹄聲遠離數步,忽然又停下。二人小心抬頭,正見眾將士眯眼打量他們。


  「此為農時,爾等如何不耕作?此刻離去,怕是為此人通風報信?!」為首男子逼問道。


  「非是如此!只因小人父子負傷……無法耕作。」老者之子不敢將細因告知。


  「哼!田間之事有何可傷?形跡可疑,必有陰謀!拷問至他們說為止!」


  父子二人無助,只能眼睜睜看著眾人再次靠近。


  拷打之中,又是一方兵馬從旁閃過.……

  別國之人大鬧王殿後脫逃,呂臣,鍾離眛之兵無法忍受這種羞辱,主辱臣死,何況二人重傷。三方之兵不抓到荀晉,誓不罷休,無論用何手段。


  數日之內,從楚國東側的彭城,向西,北二方,每日皆有殺氣四溢的兵士經過,農時已誤,仍未有所獲。三方之兵思慮荀晉許是,想南逃竄至騶氏二人之地。是時,整個楚地之人皆被不知何因之亂攪得不得安寧。


  彭城,鍾離眛居所。


  項羽,司馬龍苴,季布……凡與鍾離眛有舊交之人皆多次守在鍾宅,等待鍾離眛醒來。


  范增獨佔屋外,面若冰霜。


  「霸王無心旁事,亞父待鍾統領無礙再與霸王商榷。」相貌清秀的虞子期勸道。


  「老夫無法再等!」范增呲牙叫道,氣候潮濕忽使他背部一痛,「為尋一人,楚地已大亂!百姓還不知所為何事。此舉糊塗至極,正如子嬰所願!速速下令撤兵,不然大楚必危!」


  范增極力高聲,故意說與屋內的項羽聽。早些時日,范增便與項羽因此事爭吵不休,屢屢不歡而散。


  虞子期苦勸二人多人,從中斡旋,結果季布等人埋怨他不顧同儕之情,范增亦怨虞子期不該勸他,情急之下還說了些對虞氏的難聽之言。


  虞子期落得裡外不討好。


  「此乃子嬰小人之詭計!霸王如何不知?!」范增繼續叫道。


  話音剛落,一臉疲憊之色的季布從屋中走出。


  「霸王欲幾時撤令?」范增迎面問道。


  「霸王欲讓亞父小聲些,莫要驚吵鍾統領。」季布小聲道。


  「羽兒!」范增氣的發顫,無言以對。


  虞子期匆忙扶著欲站不穩的老謀士,被范增伸手甩開。


  季布見無果,只得歸去照看鐘離眛。


  數名楚兵拖著幾具屍身從外走來。


  「這.……這又是何地所殺之百姓?!」范增怒道,「殺人之兵,軍法處置!」


  數人放下屍身,慌忙跪地拱手,「非是百姓,乃是當日協助荀晉出城之人,身有梅花之記,似是越人梅鋗之臣。」


  「梅鋗相助子嬰?!」


  范增頓覺怪異,據他所聞,梅鋗此刻該與呂氏聯合才對,而以呂雉對子嬰之恨,梅鋗絕無可能做此事。


  「詭計,定是詭計!」范增思慮半晌,心中頓然明晰,「子嬰該無心讓楚地大亂,僅是讓荀晉大鬧大殿後脫逃,為越人所救后,再命越人被俘!引誘羽兒攻越方是子嬰真正詭計!」


  「好算計,好毒!」范增壓低聲音,一指地上屍身,「帶下去,不得讓霸王見此!楚地已亂,不可再生事端!」


  「這.……」眾將面面相覷,若依范增之言,此舉便是欺瞞項羽.……

  「滾!否則老夫殺了爾等!」范增叫道。


  「屬下聽命.……」


  「站住!」項羽目帶血絲,推門而出,叫住眾人,「此等大事,亞父豈能隱去?」


  項羽語氣陰沉,上前蹲在越人屍身旁,仔細檢驗,范增見狀暗叫不妙。


  「果然是越人!但敢與本霸王為敵!」項羽手掌用力,捏碎屍身臉骨,「擇日將兵,攻伐越人!!」


  「不可!」范增急道,「荀晉入楚方為引誘大楚攻越,豈能如子嬰之意?此處越人該是子嬰平日所攬,以激怒羽兒。子嬰陰謀,陽謀並用僅為此一事,羽兒如何不明?!」


  「呵……亞父此言差矣。」項羽狂妄笑道,「子嬰所攬該為吳芮之越,欲攻該為梅鋗之越。梅鋗素喜梅花,子嬰應知,便以此誘羽。羽豈能為其所騙?羽尋荀晉不得,秦地路遠,便伐吳芮泄憤!」


  「攻吳芮?!」


  范增手捂額頭,神情恍惚。項羽所料當是不錯,但自作聰明攻吳芮,倒不如攻梅鋗。


  梅鋗僅是一方勢力,得九江地未久,派兵攻打雖勞師動眾,倒不傷根本。吳芮大得人心,楚國此時西南又皆是越人,一旦戰起,梅鋗必會助吳芮。騶氏二人雖不助吳芮,亦不會任由同宗的梅鋗被誅。那時,恐怕不殺盡越人,楚國無法輕易平息戰事。整個九州之南,皆會為戰火所染.……

  「羽兒所料不錯,然不可急攻。庄兒已控齊,臧荼歸附大楚,靜待二人平定常山與韓地,修整時日,三軍齊出,何愁天下不平?」范增自知不可強勸,只能順勢安撫。


  「區區越人,何須三軍齊出?豈不讓天下人以為本霸王不比當年?!」項羽豪氣在胸,「大楚一國便可!」


  「羽兒!」


  「亞父不必多言。」項羽起身猛踩越人屍身,「子嬰欲以梅鋗拖垮大楚,羽便讓子嬰知曉,越人齊上皆非大楚之敵!吳芮封王后反心,梅鋗,騶搖,騶無諸心怨未被封王,亦有反心。早早平之為妙。」


  「呃……」


  范增正欲開口,忽地猛然抬頭,後背之瘡欲將身體撕裂般疼痛。


  「越人.……不可攻!大楚將士亦不必再搜尋荀晉。呼……庄兒有言,齊地之氣有變,靜待數年,北方諸國定顆粒無收,可謂唾手得天下。」范增忍痛道。


  「霸王行事,不必靠天。羽便要在其未弱之時攻伐,管教宵小之輩心服口服。」項羽正色道,「亞父有恙,速送亞父歸府。」


  虞子期正欲扶范增,再次被范增甩開,多日照料鍾離眛,虞子期不留神之下,栽倒在地。


  項羽一驚,瞳孔倏然收縮。一股怒氣從心而生,直奔范增。


  項羽素來敬重將士而輕謀士,虞子期還是虞姬親族,心中地位遠超常人。范增如此無禮,項羽對其的敬仰之心逐漸瓦解消散。


  「速送亞父回府!!」項羽吼道。


  眾將爬起身來,不管范增願不願意離開,扯住胳膊直向外攙扶。


  「豎子!擾亂百姓,如何為君?!大楚基業必潰與爾手!」范增叫道,聲音漸漸遠去,直至聽不見。


  項羽扶起虞子期,正欲安撫,虞子期搶先開口,「亞父心念大楚,霸王不可生怨。」


  「哼,近來多事無成,豈能與戰場廝殺之士相比?百姓亦只會安居田間,靜等將士浴血殺敵。大楚追敵若有冒犯,百姓豈敢有怨言?!」項羽抱怨道,未談其范增不滿虞姬一事。


  「將士亦有百姓父母,霸王不可如此思慮。」虞子期勸道,欲再深勸阻,想到昔日戰友仍舊昏迷不醒,強忍不言。


  「子期之言有理。」項羽面色稍稍緩和,「本霸王這便下令,不許呂臣,鍾統領之兵妄動。」


  「如此便好。」虞子期釋然一笑,心道項羽若能如此,近日來所受委屈亦是值得,「至於攻越人一事,可待鍾統領無恙后,再與霸王一同上陣殺敵。」


  項羽感慨一嘆,皺眉點頭。


  「呵……臣近日疲乏,恕不可久留鍾府。」虞子期虛弱笑道。


  「速速歸去。」


  虞子期施禮過後,轉身走出鍾府。項羽久留原地,報仇心切,卻亦知農時動兵為忌,仔細思索范增之言,不免心打退堂鼓。


  「罷了,便再聽亞父之言,農時過後再戰,多留吳芮狗命些時日。」


  項羽殺氣消散,邁步欲歸至鍾離眛身旁。


  忽聽府外兵刃之聲大作,心道不妙,朝府外狂奔而出。


  虞子期左臂,胸膛負傷,血流不止,鍾府侍衛或傷或死倒在府外。而所犯之敵亦三三兩兩屍留當場。


  「越人!子嬰!欺人太甚!」項羽消散的殺氣重現。


  「此乃.……子嬰激將之法,霸王不可中計。」鍾離眛右臂捂著傷口勸道,奈何傷口太多,總有照顧不到之處。


  「不必多言,鍾統領,呂臣之兵亦不必撤回!農時又如何,吳芮必死!!」


  虞子期痛到無法開口,眼前昏暗,失去意識。
……

  與鍾府相比,呂臣府上卻格外冷清。除了父親呂清與族人照料外,並未朝中之人探望。


  呂臣左腳被層層包裹,躺在榻上,睜目發獃。


  「毫無所獲?!滾!再去尋!若無荀晉之跡,再不需歸來!」屋外呂臣之父,呂清朝著將士咆哮。


  將士唯唯諾諾退散后,呂清收起怒氣,強裝笑臉對著榻上的兒子。


  「父親,可有朝中大臣探望?」呂臣開口問道。


  「並無.……皆去鍾府大獻殷勤。」呂清回道,怕兒子心中難過,刻意隱藏了項羽舊日在鍾府一事。


  「一群小人,只知攀附霸王重用之人。呵……當年本統領與霸王分兵抗秦,鍾離眛之流,僅為霸王帳下小將。時過境遷,小人得志。」呂臣面色病黃,心緒不佳,已抱怨了十數日。


  「失足又如何?你還是大楚之司徒,豈是鍾離眛之流可比?」呂清雖滿臉愁容,口中仍舊安撫兒子。


  「呵……父親真會說笑。」呂臣悵然心傷,「霸王最喜可善戰之臣,兒子已殘,如何還能上陣殺敵?天下再亂,當是虞子期,季布,司馬龍苴立功之時,懷王當年明升實降兒子為司徒,恐怕日後連司徒之職皆要拱手讓人。」


  「休要胡言!老子亦是大楚功臣,想奪你我父子之位,做夢!」呂清口中倔強,卻亦犯難此處,浴血殺敵得來的功勞,並不代表可以長久,「你我父子還有童兒!童兒不計當年之仇,屢屢泄露秦國之事。只要.……秦國不亡,呂家便不會被輕待!」


  「秦國?」呂臣看著父親決絕的臉,苦笑不得,「正是子嬰害的兒子淪落至此,呂家還要保秦國不亡?哈哈哈.……」


  笑到最後,呂臣扭轉身體猛錘卧榻,知曉此言雖荒誕,卻是唯一保勢之法。平日里笑容以對的群臣,真到了出事之時,才會知曉他日真正的心思。今日他還不至死地,便如此冷淡,已不敢想象呂家失勢時,會淪落到什麼下場。


  「便再讓子嬰利用罷了……秦地雖遠,總歸為大楚所滅,到時,兒子要讓子嬰生不如死!」呂臣面目猙獰吼道。


  門外腳步聲響起,呂清快步走過,知曉是呂馬童又傳來密信。瞬間接過密信,重新關上屋門,歸於呂臣榻前。


  「呂童有何要事?」呂臣語氣不善問道,「唉,數月來,密信無數,千信萬信,卻無荀晉大鬧楚國一事,不然兒子亦不會如此!」


  「此事不怪童兒。」呂清邊打開竹簡,邊駁斥兒子,「子嬰此計甚毒甚險,若不成荀晉當身死,楚國不會輕易攻越,若成,陰陽二謀合一之計,管教範增察覺,亦說服項羽不得。荀晉當不知此計全貌,童兒如何得知?」


  此言引得呂臣又是一番咬牙。


  呂清打開信箋,忽露不解之色,「這.……怪!甚怪!荀晉亂楚之事,童兒不知。可這子嬰派人亂燕之事,童兒如何得知?子嬰有意泄露給童兒?若是如此,此信,不久前之信,可亦是子嬰刻意為之?」


  呂臣察覺出古怪,收起發怒之舉,「童兒傳信之數過多,以子嬰之心思,早該知曉才對,如何任由童兒胡來?難道真是如此?」


  呂清扔竹簡在地,「此信亦不可信,項羽若問,胡亂編些事便好。」


  「正該如此!」呂臣點頭,對項羽之不滿亦湧上心頭。


  九州另一側,一君王笑對謀臣,「無需理會呂統領之事,寡人有法讓呂氏得信而不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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