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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四十章 絕處險計

  范增氣中帶惱,此事還是陳平當時出給他的計策,而今陳平至秦,反倒將此事告知旁人,再來對付他。


  簡直無賴!


  「韓趙魏三族殺雖大肆殺戮在下先祖,然智伯長子逃至鄭國,次子逃至秦國。鄭國後為韓城所滅,先祖畏懼韓人重算舊賬,遷至楚地,有何不可?!」荀晉陡然一喝,目瞪范增。


  荀晉見周圍無聲,自以為氣勢壓制住群臣,但在眾人眼中,卻只當他在發瘋。


  「閣下欲如何?」項羽手拄腦袋問道,顯然沒有面對面前之人的經驗。


  「此事簡單,還荀氏女清白,項猷再以諸侯成婚之禮迎娶!否則,項氏便是與荀氏一族為敵!」荀晉挺直腰身,力求氣勢不輸項羽。


  「原來如此。但……家兄早已迎娶閣下族人,名節一事亦不再流傳。」項羽笑道,「閣下多心了。」


  「已……已迎娶?!」


  荀晉瞠目結舌,不敢相信此事。來楚之前,陳平沒告訴他這些。他可是要先以此,重新揭開項羽和范增之間的不和。才有可能讓項羽不聽范增之言,大肆攻伐越人,以樹大敵,損耗國力。


  第一步失敗了,如何有第二步.……

  「哼,蠢貨!」范增不屑冷哼,「當真以為此事可挑撥老夫與羽兒?老夫只是不想重提舊事罷了。」


  「這.……」荀晉腦中一團亂麻,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已派不上用場。


  「閣下該有是第二事,速速說來。」鍾離眛催促道。


  「第二事……未有第二事,是.……是在下數錯.……數錯。」荀晉氣勢盡消,強行堆笑。


  「兩件事,皆可數錯?」


  「可是秦地苦寒,凍至痴傻?」


  群臣轟然嘲笑,捧腹對荀晉指指點點。


  荀晉並未感覺嘈雜的笑聲刺耳,反倒想讓笑聲再持續些。嘲笑聲一停,恐怕便是他的死期.……

  呲牙翻遍腦子想著應對脫身之法,「糟了,還是想不到.……早知如此,該讓王周來此。」


  笑聲漸散,一男子緩步行至荀晉面前。


  「倘若在下所料不錯,這第二件,恐是讓霸王不聽范增先生之言,大軍西進九江地吧?」


  「非是!非是!王上安居秦地,無力理會他國之事!」


  荀晉抬頭駁斥,瞳孔微縮,竟感覺面前之人在何處見過一般。


  「呂……馬童?!」荀晉驚呼出聲。


  「哈哈.……非是家弟。」呂臣面露邪笑,「不過,見閣下之面色,在下方才猜測該是無誤。家弟數月來之信,亦是無誤!」


  荀晉雙拳緊握,「呂馬童果真通敵……」


  「閣下此言差矣。」項羽笑道,「弟當從兄,呂馬童亦識大局,不欲隨子嬰與本霸王為敵,一同身死罷了。閣下若背秦投楚,他日官爵不會輸於呂馬童。」


  范增暗暗嘆氣,荀晉如此不堪,項羽仍欲大賞,僅是看中荀氏為當年的貴族。貴族至上之念,非是一朝一夕可改。


  「還不拜謝霸王?」


  「以閣下之能,在秦僅為典客,有何可遲疑?」


  群臣叫囂道。


  荀晉低下頭,面色陰沉,閉口不言。


  「看來閣下是在憂慮名聲。無妨,大楚終會再踏入秦地,閣下到時再投亦不遲。此番閣下歸秦,亦可如呂馬童一般,告知子嬰密謀。本霸王自會守信。」項羽挺身道。


  荀晉左右偷瞥群臣,面色複雜。搞不清陳平為何故意隱瞞一些事,子嬰昔日為何對呂馬童傳信之舉視而不見.……真的想讓他死在此地?

  謀楚一事事關重大,該不會如此.……

  或許亦是覺此事勝算不大,隨意派人試之?成則大賺,不成,一無關緊要之人身死,倒也不虧。


  「壯士?」


  項羽見荀晉長久不語叫道,打斷荀晉的思路。


  「子嬰在楚營之時,便知無法離間本霸王與亞父,今日之舉有意加害閣下,本霸王若殺了閣下,子嬰他日定會以此事激秦人攻楚之心。有何可思慮?」項羽皺眉道。


  「許是如此。」荀晉並不反駁,抬頭直視項羽,「然,欲讓在下臣服,當有一事勞煩霸王為之。」


  「何事?」項羽饒有興趣的等待荀晉的答覆。


  「勞煩霸王.……誅殺墨楚!」荀晉忽地高聲。


  「什麼?!」


  項羽猛瞪雙目,險些以為聽錯。見重臣殺氣四起,這才確定竟是真的。


  「姓荀的,爾可知墨楚乃是何人?!」范增喝道,已分不清面前之人是挑釁,還是真的愚笨。


  「知曉,乃是霸王之弟。」荀晉正色道。


  「看來你是主動尋死,在下成全你!」呂臣伸手向荀晉,剛剛已將與呂馬童密謀告知此人,絕不可讓他活著離開。


  「且慢!姑且聽此人為何如此。」


  項羽雖怒,卻對荀晉越發感興趣。子嬰雖在楚營囂張,卻是營外有秦民為援,心中有底氣。與那時的子嬰相比,荀晉似是僅為求死.……

  「靈焚先生身死秦地,墨楚所謀。」荀晉面東北嘆息,「靈焚先生在秦地時,長居在下居所。在下視先生如師,必要為其報仇!」


  「休得胡言!」范增不悅一喝,「齊地傳言,靈焚正是死於蟲達之手,當時子嬰所派,與庄兒何干?」


  「哦?看來,墨楚並未將實情告知諸位。」荀晉嘲弄道,「墨楚為嬴夫人而殺靈焚先生,后污衊秦王。若非是齊地有靈焚先生舊交,將此事告知。秦王亦被蒙住鼓裡。」


  范增眯眼沉思,昔日他便看出了墨楚對那女子的心思。況且呂馬童的傳信中,並無蟲達離秦之事。已然贊同荀晉的說法。


  「為一女子而殺能人,胡鬧!若有靈焚相助,何人敢不畏楚國!」范增心中罵道,

  項羽卻面露欣賞之色,「庄弟所殺?呵呵……殺得好。靈焚膽敢助子嬰,本霸王早欲殺之。為情而殺,男兒本色。」


  「霸王之意,連懲戒皆不需?」荀晉身透殺氣。


  「不需。」項羽輕蔑一笑,「閣下欲報仇,隻身入齊尋庄弟便是。靈焚空有巨子之名,輕易便死,本霸王恥之。」


  「好好.……」荀晉徹底被激怒,面上神色如初見子嬰一般,「霸王恥靈焚先生,在下亦恥墨楚心念他人之妻,不知楚人可有此癖?霸王甚喜虞氏,不知虞氏當年可為他人之妻?!」


  「放肆!!!」項羽勃然大怒,拍位而起咆哮,「殺了他!!」


  被荀晉之言驚愣的群臣,堪堪回過神來,朝著荀晉一擁而上。


  呂臣沖在最前,拔出佩劍揮向荀晉。


  荀晉伸手入衣,從懷中掏出短劍,迎著呂臣揮出。


  鐺——


  二劍交錯,呂臣之劍瞬間斷裂。


  荀晉動作未停,轉身刺向無劍的鐘離眛。


  「小心!!」項羽驚呼。


  然鍾離眛以為荀晉無劍,大意而上,難以收勢,荀晉短劍沒入鍾離眛肋下。


  唰——


  荀晉抽手拔劍,劍上血跡甩在四周人的臉上,逼得眾人慌忙後退。


  「此劍,乃靈焚先生所贈!」荀晉雙指併攏,於眾人中揩著劍上的血跡,「靈焚先生欲打造長劍贈與在下,在下念及豫讓救先祖刺趙一事,特求打造短劍。今日霸王敢諷靈焚先生,不責墨楚。今日在下便以此劍,慰昔日之情!」


  靈焚在咸陽時居家中之景,閃過荀晉眼眸。剛剛或慌或畏之心徹底消散,轉而是一往無前的堅決。


  「豫讓吞炭毀容,以刺趙襄子。今日在下亦是也!」


  荀晉高聲咆哮,趁眾臣後撤之機,揮劍砍出空隙,短劍直奔項羽而來。


  「找死!!」


  項羽正欲拔劍以對,荀晉身形卻如鬼魅一般已來到身前。


  「這.……便是刺客!」


  荀晉劍尖已至項羽胸口,項羽自知拔劍不及,猛然抬腿踢向荀晉腹部。


  嘭——


  荀晉被踹開,身體如斷線風箏,重重栽倒在地,短劍脫手。


  項羽情急間未用全力,荀晉卻仍覺腹臟劇痛,口中流血,一時間無法動彈。


  項羽未理荀晉,徑直衝向重傷的鐘離眛。


  「速速傳醫者!」


  種種變故皆發生在電光火石之間,驟然而起,驟然平息。


  大殿侍衛狂奔而出,群臣緊繃心弦,注視面色慘白的鐘離眛。


  霸王寵妾之親,倘若鍾離眛身死此地,眾人不知項羽能做出何事來。


  一旁的荀晉趁機猛咬舌尖,以口中劇痛減緩五臟之痛。暗暗大口呼吸,偷動身體,以求再次為戰。


  「唔——」


  情急之下,荀晉竟咬下舌尖一片肉,雙目忍不住溢淚。


  「皆是此人所為,臣這便殺了他!」


  呂臣持殘劍,緩步走向荀晉。行至身旁,雙手緊握劍,對準荀晉的胸膛,正欲直刺而下。


  「想殺老子?做夢!」


  荀晉扭身,再握短劍,斬向呂臣腳踝。


  口吐鮮血的敵人,還能如此反擊,屬實在呂臣意料之外。


  呂臣只覺腳踝處一涼,身形不受控制倒向一旁,繼而似被熱水澆在腿上.……種種感覺只在一瞬,斷骨的劇痛感瞬間吞沒了他的全部意識。


  「啊——!」呂臣抱腿,望著留在原地的左腳嘶嚎。


  項羽與群臣望過去,只發覺呂臣面目扭曲變形,荀晉已不在原地,攜劍沖至大殿門口。


  「莫要放走此人!」項羽吼道,本欲親自追捕,奈何抱著鍾離眛無法動彈。


  「今日先殺鍾離眛,他日必殺虞氏!項羽,老子要讓你知曉本典客之痛!」


  漸行漸遠的狠話飄來,荀晉已不見了蹤影。


  「追!!!」


  荀晉深覺五臟俱焚,忍著劇痛,不斷斬殺攔截之人。


  交戰之中,荀晉奪下楚人長劍為用,跨上馳來的駿馬沖向彭城城門。


  隨著馬匹顛簸,荀晉每每感覺離死僅差一步。


  「還不能死.……還要殺墨楚報仇,好要找子嬰討個說法!」


  荀晉口中不斷重複此言,不顧路上的行人,直直衝撞踩踏而過,正好堵住了後方的追兵。


  馬匹飛速奔騰,眼中的景色急速後退。眼看彭城城門漸進,荀晉稍稍鬆了口氣,卻見城門大關,守城將士張弓以對。


  「糟了!!」


  荀晉策馬而立,扭頭四顧,正欲尋求其他出路。


  「呃——」


  嘭——!

  城頭楚兵還未射箭,脖中胸口忽被暗見所擊中,翻身栽倒於城牆下。其餘楚兵匆忙提防亦被登上城頭之地斬殺。


  「荀典客!依陳大夫逃亡之途,速逃楚地!」城頭傳來叫喊聲,緊接著關合的城門大開。


  荀晉咬牙策馬而出,方想起陳平交代任務時,似無意間說出的逃離楚地一事。


  「狗東西,原來早有謀划!」荀晉雖不知全局之謀為何,但知陳平非是讓他送死,剎那間便釋然,策馬匆忙出城。


  荀晉出城瞬間,城門便被關閉。方才城頭上之人亦消失無蹤。


  「陳平至九江而逃.……西行,西行.……」


  隨著馬匹狂奔,荀晉身上的劇痛感越發強烈。本是靠劇痛感維持清醒,此時卻要被疼昏過去。


  「幸好項羽未用全力,不然本典客當真會身死彭城……」


  「荀典客止步!歸途有變!!」


  前方荒地處,略微熟悉的聲音傳來。荀晉正欲修整,順勢停馬。整個人伏在馬背上喘息,身體如蝦一般佝僂,又不斷抽搐。


  面前男子攜帶二人二馬而來,荀晉抬眼儘力辨認。


  「姬韓?你如何亦至楚地?!」荀晉驚道。


  姬韓見姬韓如此,面有不忍,「無暇說於荀典客聽。總之,荀典客可至此,便意味王上謀楚大計已成大半。剩下之事交於我等便可。」


  姬韓說著與二人合力攙扶荀晉下馬,落地之時,荀晉雙腿劇烈顫抖,無法安穩站立。


  「呵……如此便好……本典客不管了……」荀晉話音剛落,徹底昏厥過去。


  姬韓扶著荀晉連連點頭,「你駕荀典客之馬西入九江地,你駕一馬北上韓地,萬萬不可為楚軍所擒!」


  「諾!!」


  二人無暇多言,依照昔日所交代之事為之,眨眼間分兩路逃竄。


  姬韓扶荀晉重新上馬,目視南方直奔早早安排好的隱藏處。


  「唉,真夠死撐的,若以此身而行,不等逃出楚地,定會內臟破碎而死。此計.……當真夠險的。」
……

  十數日前,咸陽宮,書房。


  「王上欲逼項羽攻越人?!」陳平眉頭緊皺。


  「乃為削楚國國力,不止逼項羽攻越,若再能攻韓信便更好。」子嬰搖頭道,「單憑越人還不至讓項羽元氣大傷。」


  「項羽雖與越人交惡,然范增必會阻攔。若行此計,便要讓項羽與范增反目,談何容易?放眼大秦,唯臣,陸相,子房先生三人或可成事。但臣等三人若至楚,定無法全身而退。」陳平已逃過一次楚國,不敢再以身犯險,乾脆直言。


  「寡人未想讓陳大夫前去,已有人選——荀典客。」子嬰說道,似是下定決心,又似躊躇不已。


  「荀晉豈能成事?」陳平心中疑惑,「王上莫非是氣惱荀晉,欲讓他去楚地送死?」


  「自非如此。只因秦臣之中,不為國事,僅為己事仍恨楚之人,只有荀典客。亦只有荀典客能將憑藉荀氏一族,靈焚先生舊交之身份,與項羽,墨楚,范增皆有干係。」


  子嬰伸手示意陳平湊近些,仔細觀望書房外狀況,小聲將計劃全盤告知。


  陳平側耳細聽,面容漸漸緊繃,一顆心提到了嗓子眼。


  「王上真欲如此?!」陳平驚得合不攏嘴,「讓臣派荀典客前去,其必會生疑,況且還刻意隱瞞荀氏女已嫁之事,到時荀典客以為王上至其於死地,叛秦投楚,則大事不妙!」


  「不會。」子嬰搖頭,「初見荀典客之時,他敢在寡人面前刺殺子房先生,難消百年恨意。靈焚師父僅是寥寥數語,便讓荀晉放下殺意,而漸從寡人。而今,荀晉若知靈焚先生已逝,還是死於墨楚之手,即便叛秦亦不會投楚。


  荀氏先會在項羽面前出醜,多半會難以自處,恨意之下,必會與楚人大動干戈,惹得項羽氣惱。若其可在脫逃出宮,寡人已設好之接應必會助其安然。再假扮荀晉,一路逃至九江,一路逃至韓地。


  逃至何處非是大事,只需讓項羽無法尋到荀晉。再在城中留下痕迹,將項羽怒氣引向越人,姬韓再歸韓地,讓項羽開罪韓信,大計便可成。」


  陳平先是點頭,隨後不斷搖頭,「常人說客無論如何言語,皆會讓楚人以為是王上之計,而心生防備,多半大事不成。王上單以荀晉一人非國之仇,激怒項羽屬實為上策。然此計太險,只需一處生錯,便滿盤皆輸,後果不堪設想。項羽極有可能對荀晉怒意不深,察覺其中意味后,便再無伐越之心。王上是在以一計絕百計。」


  「呵……陳大夫以為寡人當真欲行險招?實是思慮良機后之無奈之舉。唯有此計,再無他法,若敗便敗吧。」子嬰嘆道,「不過,相信荀晉對靈焚師父之情,必會設法激怒項羽;寡人相信荀晉刺客之能,必能逃出楚宮;相信姬韓等人會接應荀晉,已完成整個大局。若成,墨楚與項羽之間亦難久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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