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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二十七章 水下暗潮

  公元前二百零六年二月初,北地仍殘留厚厚的積雪,好似從未融化過一般。


  三百餘米的山腳下,身披紅袍的韓信剛剛操練過近二十萬大軍。


  大軍有序退散后,韓信拉著韁繩東北而望沉思,身旁的酈商與蒯通皆是冷著臉,三人皆知曉,一場大戰不久后便要開始了。


  「韓大統領真是會挑地方,首陽山練兵。孤竹國伯夷叔齊餓死之地。」蒯通打破沉寂,馬肚旁的腿已然看不出受傷的痕迹。


  「讓將士們知曉局勢也好,夏行春令,與其坐以待亡,不如以戰養戰。」酈商開口道,「先擊退魏趙二地的匈奴,再大軍南下,方是解困之法。」


  幾月來,酈商相助韓信練兵格外用心,酈食其還在魏地,早便忍不住打回去解救家兄。


  即便韓信棋差一招輸給子嬰,礙於局勢不得不撤出函谷關,蒯通也對韓信仍有信心。蒯通輕瞥韓信的臉,見其似有難色,不禁心覺古怪。


  「韓大統領仍是忌憚匈奴?」蒯通問道,「匈奴雖占天時,地利,人和卻是大統領的,不必困擾敗給子嬰,冒頓新掃東胡,此戰雖在外人眼中猶如以卵擊石,在老夫看來至少八成勝算。」


  「錯……是十成。」韓信淡淡道,「任匈奴再強,若戰在九州之內,即便是冒頓親自來了,他亦非是本大統領的對手。」


  「那……大統領為何愁眉不展?」蒯通皺眉道。


  韓信伸手指向東北,「那裡便是牧野,傳言商紂七十萬人戰敗,本統領屬實想不通為何會如此。」


  「哈哈.……」蒯通釋然一笑,「此事有何值得思慮,僅是紂王不得人心罷了。難道韓大統領當真信了子嬰派人流傳的『邪神相助』?他不久前正得天道,驅逐了邪神?」


  「秦人擅詭計,無稽之談不可信!」酈商插話道,「韓大統領此番為九州北伐,還需提防子嬰偷襲!」


  「他不會的。」韓信輕笑搖頭,「聰明之人之間不需商榷。且不論秦人大戰後無法輕動。他亦該知曉,如今之匈奴只有本大統領可擊退,他若妨礙本大統領,匈奴再南下,他無力維持。偷襲的罵名還會讓他徹底無法再奪天下。」


  「可……英布呢?他可不會老實的,做事亦有悖常理。」酈商心中不安。


  「大戰若起,似無法再提防他。梅鋗,吳芮久未發兵南陽,不知籌劃何事.……」蒯通附和道,提到那個名字,便感覺極其不舒服。


  「東,南似無心重視他,只能靠子嬰了。」韓信扭頭西望,「本大統領可是手握兩個他無法拒絕的條件。」


  咸陽城內偏北一處,本來破爛不堪的殘骸早已被清理乾淨。


  傳聞今日秦王攜夫人,眾大臣來此,引得被憋了很久的城中百姓出門觀望。


  「聽說王上重建了咸陽學宮,要在此地派士人傳授……儒家的學說?」


  「不止是儒家,道家,法家……據說皆有傳授。」


  「這便怪事了,『子不入秦』,王上豈會主動迎儒?」


  比原有寬了兩倍有餘的檯面如今呈八面,周圍的百姓氣嘴八舌談論。有人說秦王殘暴,殘殺了數萬西魏兵,有人說秦王仁慈,未殺投敵富商,最終也沒個所以然。


  台旁,閣內,子嬰與青娥一左一右並坐觀望外面高台,辛追站於子嬰身側,伸著舌頭舔著糖葫蘆。


  「如何?辛追姑娘,秦地雖不及燕地雪大,可是有燕地未有奇物~」子嬰面帶笑意看著面前的白衣小娃。


  「好吃是好吃,算是王上關了民女數月賠償的。」辛追不抬眼皮,專心舔著從未見過的奇物。


  「哇,寡人一句好話皆討不到?」


  子嬰苦笑,戰後處理的事情太多,有了召平相幫,居然忘了調遣辛氏父女。不過千餘年後宋代才有的東西,給了面前的小娃,居然得到這種答覆。


  青娥亦在忍著笑意,朝堂,後宮內雖是有條不紊,但被管的略顯枯燥,辛追此貌正引得她心中歡喜。


  「追兒,不得對王上無禮!速速謝過王上!」面善的辛勝皺眉呵斥。


  「不謝~嘿嘿。」小姑娘狡黠一笑,「外面全是百姓,民女不謝,王上亦不會責怪的。」


  「鬼機靈。」


  子嬰小聲笑罵,毫不在意。今日的心情本就不錯,早些日子,召平已派人送來書信,研製穀物有望,如今該在歸國的路上了,只要召平歸來,大秦便可安度荒年。


  「追兒要如何才能感謝王上?」青娥面帶笑意問道。


  「此事簡單~」辛追小手微扯出貼身的薄衣,「此衣太厚了,民女很薄很薄的~天下最薄。王上已奪回巴蜀,錦官城該能制出這種衣物吧?」


  「嗯,能~」


  子嬰暗暗朝辛追露了個白眼,小姑娘這個願望倒是始終如一,數千年後墓中的素紗衣輕薄程度,連發掘的年代皆無法復刻。


  子嬰微微搖頭,清除了這個念頭,還未成人的小娃子,倒被他想到了死後。


  不過,按照歷史,九年之後,十五六歲的辛追便誕子了,此事總歸要插手制止的,不讓一個叫利蒼的,心向劉邦的人見到辛追……

  「世人皆雲老子本名『李耳』,實則不然,老子該是以『利』為姓。」


  高台之上,尉繚一本正經開場佈道,莫名間觸了子嬰的霉頭……

  「尉繚先生!」子嬰忍氣叫道,「今日談儒,不談道。」


  「額……好!」尉繚急轉話鋒,「孔子,子姓,孔氏,名丘,字仲尼。商朝國君亦是子姓,算來,孔子還算是商朝貴族。」


  已『得道』的尉繚,早已不再執迷,被子嬰邀請行教化之事,便一口應下。


  「正是如此!」子嬰起身,行至門口,「大秦國君乃是商朝大臣之後,孔子又是商朝貴族。大秦素來是仰慕孔子的,只是百年間,諸多誤會,於是便有『子不入秦』,俱是往事,今日寡人迎儒入秦。」


  「原來如此。」


  「如此說來,只是孔子在齊魯二地教化,儒學當是屬大秦的?!」


  「齊魯不重用孔子,不配作為儒家源地!」


  百姓能接受諸子百家的精華便好,子嬰懶得糾正他們的臆想,只管讓尉繚繼續。


  「孔子崇禮,其道奧妙無窮,可化萬物.……」


  「尉繚先生且慢!」台下懷抱長劍的陳賀連忙打斷尉繚,「孔子哪來的可化萬物?孔藂平日里念叨的可非是這些。」


  「這.……孔子曾被老子指點,自然有了老子的見解。」尉繚搖頭晃腦道。


  「在下雖未深知孔子,他的君君臣臣……似是與『化』無關。」陳賀皺眉。


  「此化非彼化,而又似彼化。是讓世人從心底領悟,而非灌入腦中。行孝事未必為孝,還需從心中成孝.……」尉繚自認詳細解釋道,伸手欲拿《論語》自辯。


  「這.……」


  不光是陳賀,台下百姓皆是一頭霧水。


  咕嚕嚕——


  拉載弓箭的木車被丁復帶人推到高台一旁。


  「孔子擅六藝,禮樂射御書數。想習射術之人,便跟隨本統領。」丁復大笑,自認箭法超絕,今日終於能當著常人好好展示一番。


  「丁復,你.……莫要搗亂!」陳賀訓斥道。


  「哈哈.……儒家講求有教無類,百姓想學何術,自是隨意修習了。王上可是允諾的。」丁復滿不在乎,「諸位跟隨本統領至城外,細細研習。」


  丁復的笑聲與車輪聲遠去,身後跟隨一大群百姓,尉繚,陳賀「目送」一行人遠處。


  「這如何還有車?丁復要射多少支箭?!」陳賀瞥著數十輛馬拉木車皺眉。


  「這是本統領的。」陳豨從車旁閃出邪笑,「齊地數百年前便有『御齊侯』,本統領乃是齊人,這御術的教習便當仁不讓了。」


  「快些走!!」尉繚氣道。


  「這便走~」


  車輪聲接著腳步聲,台下又離開了小半的百姓。


  陳賀身旁的唐厲無奈攤手,他還想教習數術,看著只剩小半的百姓,只能和教禮與書的尉繚前後傳授了,再分成兩半屬實難看。


  閣內的子嬰等人倒樂得他們如此相爭。


  「不必礙於人少,姑且講之,他日再選精通之百姓傳授便好。」子嬰得意笑道,今日算是咸陽學宮開宮,文武大臣前來捧場,以後便幾乎不可能見到這幅景象了。


  「諾……」


  尉繚,唐厲分佈不同方位,與教授法家之學的張良一同開口,精妙之語頓起,別有一番非凡色彩。若非天氣濕寒,子嬰極力阻攔虛憐媞外出,只怕她還想教授弓馬之術。


  「這便是盛世的開始,寡人不僅要得天下,還要盛天下!」子嬰用力握拳。


  那日過後,所習的《魯班書》憑空之間沒了功效,胸中的易怒怪氣卻也跟著消失了,無需再靠《魯班書》。


  「王上,為何沒有教授樂的,亦無農?」辛追攥著只剩一顆山楂的竹籤,走到子嬰身旁問道。


  「秦人不善樂,《樂》書亦失傳。孔子亦不傳授農學。」子嬰摸著小姑娘的總角笑道,「不過,近來會有一人從南地歸來,那人擅農。改日寡人再讓衡山王送幾個樂師來秦。」


  「如此便好。」小姑娘喜笑顏開。


  「哼,來了亦非是奏樂給你聽的,別想了~」子嬰故意逗弄辛追,「跟著那人學農吧。」


  「王上真壞!」辛追癟嘴跺腳,退回父親身旁。


  「唉,寡人的荀典客從西方帶回些奇物,你若跟著東陵侯學農,寡人全贈給你吃。」子嬰笑著誘導。


  「有亦不吃!再說了,歸秦路遠,那人未必歸來呢!」小姑娘嘟著嘴。


  青娥笑視辛追,辛勝附身致歉。


  子嬰心中卻莫名抽搐一下,極目望向遠方。


  車輪之聲由遠及近漸漸明晰。


  陳賀面帶嘲弄,「如何?是射術歸來,還是御術歸來了?」


  馬車行至台旁,下來之人非是陳豨,丁復,而是面色凄慘的趙成。


  趙成搖晃身形,跪倒在地,「王……王上,衡山王有信……東陵侯數日前被歹人暗殺了!已被衡山王葬在衡山腳下……」


  子嬰抓著門框的手指已然發白,青娥瞬間起身,與辛勝父女衝到門口,張良等人齊齊閉嘴望向趙成。


  「這.……這是真的?!」青娥急問道。


  「不可能!!」子嬰探頭咆哮,「寡人派人了去保護東陵侯,他想自盡皆非是易事!!」


  「前後身中數劍,透胸而過……」趙成伏地道。


  「吳芮的地界……寡人的東陵侯出了事.……吳芮……難道吳芮又背叛了寡人?!!」子嬰緊攥頭髮,卻想不出吳芮背叛的理由。


  「哈哈哈!子嬰!」


  屋外蒙著黑布的籠子傳來笑聲,「你的臣子還是棄了你!你不是讓本王看秦國的盛世嗎?看你如何擊敗霸王,你還差的遠呢!家父的魂魄護衛臨江國,召平過了臨江,便莫想再歸來!哈哈……」


  「將共尉的舌頭.……」子嬰正欲下令,礙於辛追在旁並未說完。


  「該是那個叫須毋的,他所帶之氣怪異,定有異心。」張良下台,行至子嬰面前小聲道,「臣早早看到此處,念及他僅是個城衛統領,以為掀不起大浪……是臣疏忽!」


  「須毋?城衛統領?他哪裡是城衛統領?他日須毋還是會被封為王侯的!!」


  原衡山王吳芮部下,陸梁侯——須毋!

  劉邦取得天下后,吳芮甚至太得民心,多次將長沙王封地送給劉邦的兒子。南越王趙佗臣服於漢后,吳芮無疾而終,劉邦便從吳芮手下提拔上來歷不明的須毋,將長沙國與南越國一塊地封給了他,以威懾趙佗,便是陸梁侯國!

  「如此說來.……他當日非是城衛統領?」陳賀問道。


  「或許是,但他與……」


  心繫劉邦的陳賀在此,子嬰生生將後半句話憋了回去。


  「他與吳芮定非是一條心。」張良急接過子嬰之言。


  「這可如何是好?」陳賀問道,並未察覺異常,「大秦之地濕寒,五穀豈不……」


  「聽到了嗎?!」籠子中的共尉肆意叫囂,「秦地今歲無法結糧了,爾等要餓死了,還學什麼六藝?!」


  「這.……王上,此物之言當真?!」剩餘百姓瞬間亂了陣腳。


  子嬰頓覺頭腦暈眩,「確……確有此事,不過僅是小事,寡人可助大秦度過難關!呵呵.……非是大事,無稽之談,諸位可當成笑談隨意相言,無妨.……」


  子嬰強笑道,強行讓百姓保密,恐怕總會流傳出去造成騷亂,只能如此告知.……

  「諸位無需憂慮,王上英明神武,若真有大事,豈會將解圍之法繫於一老農之身?王上僅是隨意派人尋求田間多產之法罷了。」張良輕笑道,一向淡定的他,此刻卻只能將顫抖的手隱藏在袖管之中,「韓地申不害變法乃是大事,在下再為諸位講解變法之理。」


  「子房先生此言有理。」


  「我等便恭聽商君與國君才能商討之大事,哈哈.……」


  張良淡笑,重新上台,忍著顫抖繼續開口。


  子嬰單臂抓過鐵籠,繞到屋后,高高舉起猛然落下,直到籠中再無叫聲傳出。


  「吳芮之糧,巴蜀之糧不可輕調。」子嬰仍緊抓籠子,整個身體似乎緊靠著籠子支撐,「大秦要麼自救,要麼……左賢王會相助嗎.……」


  子嬰喘勻呼吸,笑著饒回屋中,揉搓辛追的小臉,故作高聲,「小姑娘,寡人親自動身前去西魏之地,給你再帶回些奇物,如何?」


  「是何奇物?可莫要是會說胡話,會叫囂的籠子。」辛追亦跟著高聲,似懂得了子嬰深意,也故意說給百姓聽。


  「好孩子!」子嬰輕撫辛追總角,邁步離去……

  衡山騎兵軍營外,須毋撫摸著四腿連蹄子純黑,身有斑駁黃色的矮馬。


  「良馬,良馬也!」須毋不住讚歎。


  「看仔細些,莫要以為白送便是良馬。」頭戴斗笠,身著粗布麻衣的盧綰抱肩不滿。


  「白送?!」須毋笑出聲來,「子嬰親送而至,堂堂秦國東陵侯,本統領尋了數月才找到機會殺了,換十幾匹馬還不值嗎?」


  「算你幫劉季的。」盧綰輕哼,隨即一笑,「不過這劉季真是會挑地方,夜郎國與諸國商事往來頻繁,可大肆借商事與諸國聯絡。」


  「如此說來,這良馬與巴蜀枸杞相同,是盧綰先生從巴蜀帶來的?」須毋仍舊愛不釋手。


  「屁!你不知曉巴蜀被子嬰看管的多嚴,即便是輸運,我等亦不敢親往。何況這良馬本是夜郎國不相貿之物,換做平日最多送你些馬具!」盧綰叫道。


  「多謝沛公用心。」須毋抽手從懷中拿出金錠扔給盧綰。


  「你這是作甚?!」


  「盧綰先生說的對,是在下相助沛公的。拿著吧,軍中多了良馬,不花些錢財吳芮亦會心疑的。」須毋面色誠懇。


  「收下了。」盧綰拿過金錠,拉低斗笠轉身,「久留有危,有緣改日再見。」


  「沛公若有求,本統領萬死不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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