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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二章 算命

  話音未落,毛喬奪門而去,在街上呵退前來觀望的百姓,不見了蹤跡。


  一番廝殺重歸於寧寂,寒意襲身,子嬰莫名覺得自己有些像殺了幾個強盜便被人趕走的猴子。


  「此人可是王上舊交?」姬韓問道。


  「算是吧,攻巴蜀前來秦,西魏敗亡時離去。」子嬰嘆道。


  姬韓心有不解,「看來私交不深,如何敢對王上如此,真是找死!」


  「愛卿他日若有閑暇,便從漢中西,南下木門道至巴蜀,那時便明白了.……」


  舊事湧上心頭,雖時不遠,卻覺隔世。那時巴蜀,西魏皆在,憂心不安,卻有諸多友臣相助。


  曾想過大事已畢,對其大加封賞,再圖大業。到頭來,卻是這般結果。


  「王上切莫憂慮,此人若決意背離王上,便不會隱瞞此事。」張敖寬慰道。


  「或是如此吧。」子嬰神色複雜點頭道。


  召平靜立一旁不語,在他心中,子嬰慘暴之行,可做可不做,換作旁人殺了便殺了,亦不會引起多大的波瀾。


  但.……他是秦王,因那個字,他在世人心中絕對不是仁君,行仁事或被當成虛偽,若做殺事,定會被人當做本性畢露。


  「可那個衡山王,真的能摒棄王位而不坐嗎?」姬韓問道,「剛剛那人是在誆騙王上吧?」


  「吳芮或許能做出此事。」子嬰分析道,「但王位非同小可。因有吳芮在,梅鋗才甘願在梅嶺當個侯,東南騶氏二人也才會暫時安分。吳芮若此時決意如此,百越之中必生變動。」


  子嬰頓了頓,「先尋吳芮要緊。喪女在先,他該不會留在九江王殿,或在六城外的山水處排解憂憤。幾位愛卿速去尋找吧。」


  身為楚地,六城周圍山水眾多,子嬰卻無法叫上名號。


  六城便是後世的六安,淮南王劉安,衡山王劉賜造反后,漢武帝忌諱衡山國名,便取六城,安風首字,將衡山國改為「六安國」,意為「六地平安,再無反叛」,六安之名由此而來。


  而周圍的山水,後世名有萬佛湖,佛子嶺,天堂寨……不太可能為如今的名號,只能給張敖幾人大致的方位尋找,約定九江王宮外碰頭。


  「諾!」三人應道。


  子嬰四人重歸屋子,打開窗戶見四下無人,一躍而下。


  姬韓擔心召平趁機脫逃,執意帶著召平同行,張敖則單獨行事。


  子嬰本有多地想去,行至大街上卻有些茫然,懷抱赤霄劍無所適從,佇立一旁觀望行人。


  雖是戰時,街上卻人頭攢動,厭惡英布治國的九江國人,終於有膽子出門閑逛。


  吳楚之人來來往往,不如秦地之人高大,卻相貌清秀,格外養眼。


  偶有吳越美人經過,亦是引得年輕男子紛紛側目。


  子嬰無心於此,目光被街邊蹲坐的老者吸引。


  長發老者蹲坐於地,面前擺放著八卦之物,似是以算命為生。


  八卦雖傳為伏羲所畫,除了中原,百越亦是格外精通,以至後世懷疑上古諸多傳說。


  加上葛梁之言,子嬰行至老者面前。


  「公子氣宇不凡,卻憂上面額,可有要事可問?」老子問道,聲音格外慈祥。


  子嬰不覺皺眉,老人從未抬頭,若不是故意恭維,便是方才便偷看他。


  「本公子當真有一事,不想直言,只想問可否成事。」子嬰淡淡道,隨手扔下一貫方孔錢。


  「老夫便為公子算上一算。」


  老子收錢入懷,拿出五十根蓍草方於地上,另選一根橫放,僅用四十九根,時而分成兩堆,時而夾在手指中間,嘴中念念有詞。


  子嬰靜靜觀望,老子翻來覆去,一個流程足足重複六遍,終於停手。


  「公子此事為『否』卦,乾天在上,坤地在下。雖是當位,但乾氣向上,坤氣向下,君臣不合,六氣堵塞,天地不通。」


  「否?」子嬰苦笑,「那便是不成了?」


  「沒錯,『否之匪人,不利君子貞;大往小來。』」老者笑道。


  「算的不準,這些錢當做送你了。」


  子嬰強掩失落,轉身便要離去。


  「公子不想知道何爻變嗎?」老者抬臉叫道。


  「爻變?」子嬰心中一動,回身卻見老者濃眉大眼,笑容滿面,竟覺與自己有幾分神似。


  「本卦僅是當前之意,爻變成另一卦,乃是指引方向以破局。」老者笑道。


  「還請先生詳告。」子嬰拱手。


  「無需多禮。」老者擺了擺手,「九四變為六四,『否』卦便為『觀』卦,『觀國之光,利於賓於王。象曰:觀國之光,尚賓也。』本是堵塞不通,公子若如臣見君般有禮,自會得到國君的賞識,大事便可成。」


  「讓寡.……本公子去給那人稱賓?!!」子嬰氣上心頭,脫口而出。


  「此賓客他日定有大得,六四之後便是『九五:觀我生,君子無咎。象曰:觀我生,觀民也。』此時稱賓,他日得民所擁戴,有何不可?」


  「民嗎?」


  子嬰回想到楚營之時,百姓齊齊出城,勢壓楚軍,方得了一線生機。武城之民聽得他戰時所需,便將珍貴百倍的耕牛相送.……

  「是啊,本公子該是為民所動。」子嬰嘆道,「可若已做了非是賓客所為之事又當如何?」


  「『六三,觀我生,進退。象曰:觀我生進退,未失道也。』」老者笑道,「無道則事不成,倘若公子以為非是無道,以進退為術,定可『無咎』。」


  子嬰沉默,思索半晌,漸漸平下心來。


  「那原本不通的君臣……」子嬰問道。


  「否卦雖為泰卦的覆卦,但由泰變否易,只需『城復於隍』,否若變泰則漸行。」老者正色道。


  「本公子知曉了,多謝先生。」


  子嬰正欲從懷中再掏錢財,被老者起身攔住。


  「公子不可。」老者急道,「老夫見公子自覺何處相視,此卦本該贈與公子,不可再收錢財。」


  「敢問先生名姓,他日必當厚報!」子嬰認真道。


  老者忽地一頓,「老夫……姓負。」


  「傅?」


  子嬰思索,商朝國君武丁大臣名傅說,便是後世的傅姓始祖。同為商朝大臣之後,子嬰一時間感覺與老者格外親近。


  「在下近來所見老者,皆引得心頭不快。先生是首個令在下喜者。」子嬰笑道。


  「哈哈哈……老夫亦是如此。」老者笑道,「公子該有大事在身,老夫便不與公子長談,大事要緊。」


  「多謝!」


  子嬰心有計策,不再逗留,雙眼尋找其他客棧,直奔而去。


  子嬰走後半晌,老者仍蹲坐八卦與蓍草前,「像,太像了……總歸算是血脈相連啊。」


  腳步聲傳開,一中年男子緩步至老者身後,礙於旁人眾多並未施禮。


  「君上,大事可成?」


  「成與不成還要看子嬰的行事,此次算是幫他亦是幫本王了。」老者小聲嘆道。


  中年男子附身靜靜幫老者收拾著攤子,笑謝絕眾人,「今日不算了,改日再來吧。」


  旁人自覺無趣,四散離去。


  二人一前一後,行歸住處。


  中年男子心有不安,「王上以為子嬰可否能說服吳芮?況且,子嬰為秦事而來,此刻該還不知梅鋗,呂氏等人爭奪衡山,九江之地一事。似是幫不上忙。」


  「呂氏與子嬰恩怨極深,只要他們能在吳芮面前相遇,呂氏之事便不成。」老者篤定道,「至於那個梅鋗,即便得了吳芮之地,亦是難以得到吳芮般的威望,何況一個夫差之後,一個勾踐之後,本王想在越人之中弄出些動靜,不難。」


  老子毫不憂慮,話鋒一轉,「齊地此刻如何了?」


  「田橫立了田榮之子為王,因有項莊在,項羽並未有再伐之心。濟北國之地倒是便宜臧荼了。」中年人回道。


  「呵呵.……非是項莊在便不伐,項莊被老夫所勸當是暗地中的齊王。」老者笑道。


  「這是王上的計策?!」中年人一驚,「他是項羽的親眷,如此一來齊地豈不是……」


  「莫慌,為了女人便想當王之人,不足為懼。齊人心向田氏,他日若亂,便是本王一舉奪下之時!」


  「可……以項羽的實力,絕不會坐視不管。」中年人皺眉道。


  「項羽嗎?這便是本王今日相助子嬰的原由,他便交於子嬰對抗吧……」
……

  天色已暗,月明星稀。


  一山北側落雪,南側結花。一道大峽谷橫立山中。


  身材不甚魁梧,卻不怒自威的男子站在峽谷上,雙目無神,愁容滿面。


  一清秀女子靜靜將獸皮披風披在其身上。


  「王上,天色不早了,英布當是不敢歸九江,早些歸城吧。」女子勸道。


  男子伸手指著山坡,「夫人,這山坡之景是否便為公主之命?昔日還是花開遍地,不知從何開始,一片荒蕪死寂。」


  「王上節哀,保重身體.……」女子於心不忍道。


  男子滿腹愁意,緊緊拉著披風,「唉……本王當年為何要反秦!為何要將女兒許配給英布?!!若不反秦,只需安坐官位,女兒亦不會死!英布分明是盜賊出身,本王當年是看上他哪一處了?!」


  咆哮聲回蕩在山谷,毛蘋怕吳芮身有不測,慌忙拉著吳芮退後。


  「王上,梅鋗與呂氏已在城中等候多時了,該去見一見了。」


  「呵……皆知寡人不想再稱王,急著分地來了。」吳芮苦笑,「便讓他們等吧,他們等得起。」


  毛蘋心知吳芮難過,不忍再勸。


  二人身後侍從中,忽地擠來一衡山之兵。


  「王上,六城出事了!台侯之兵,被人在客棧中盡殺,不知何人所為。」衡山兵跪地道。


  「小事.……小事。」吳芮毫不放在心上,「若無旁事,便推下吧。」


  「倒還有一事,一外地之人入六城,在客棧中吟誦詩作,儘是悲涼,但句式卻極其怪異。」衡山兵說道。


  「悲涼?何人還有本王悲涼?」吳芮苦笑。


  「回王上,那人說是為王上之女所作,吟誦之句引得不少城中之人泣淚。」衡山兵手捧竹簡遞上,「這便是旁人抄錄的。」


  吳芮無心理會,毛蘋替其接過。


  毛蘋端詳半晌,先是皺眉,面色漸漸黯然,似要落淚。


  「是何詩句?」吳芮問道。


  毛蘋只覺喉嚨發酸,說不出話來,打開竹簡以示吳芮。


  吳芮側目望去,「春花秋月何時了,往事知多少?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故國不堪回首……」


  吳芮小聲念著,回想起舊日在鄱陽時,女兒繞膝笑玩之時,那時女兒的笑聲恍惚還在耳邊縈繞。


  「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問君能有幾多愁?恰似一江春水.……向東流。」吳芮徹底綳不住,眼淚奪目而出,「本王的女兒已有多年未見……真不知臨死之前是何面貌,是否與三年前離家之時相似?」


  「王上.……節哀……」毛蘋擦著勸道。


  二人相擁痛哭半晌,吳芮回身紅著眼睛看向衡山兵,哽咽道,「那人身在何處?寡人速要他一面!」


  「那人該是還在客棧。」西魏兵回道,「臣這便令他前來此地。」


  「算了。」吳芮叫住道,「此處山地難行,讓他速來九江王殿吧,本王亦該回去了。」


  「諾!」


  兩個時辰后,吳芮毛蘋乘坐五乘馬車歸至王宮外,一路所見男女只知英布被逐,笑意盈盈,卻不知乃因衡山王女身死,才又如此局勢。


  吳芮見狀只覺格外痛心,入宮時幸好有毛蘋與毛喬二人攙扶,才不至於栽倒。


  坐於王位之上,吳芮拄著手臂閉眼。


  殿下腳步聲傳來,吳芮睜眼望著,非是相見之人重新閉眼。


  「衡山王節哀。」一披髮消瘦,衣上綉滿梅花的青年拱手道。


  「多謝台侯。」吳芮強行開口道。


  「本后.……特做巴蜀之地神鳥衣,以獻衡山公主。」青年女子掩面而泣淚,「本后國破亡父,次兄身死,長兄重傷不醒,能知衡山王心中悲痛。」


  吳芮聽聞此言,強忍住的淚眼重新劃過面龐,毛蘋邊掩面邊幫吳芮擦拭。


  「公主身死.……乃是本王之過,本王萬分自責,有勞夫人。」說到最後,吳芮已泣不成聲。


  梅鋗本是跟著嘆氣,聽聞呂雉此言,心中甚是不屑。


  伐秦之時,梅鋗便於劉邦交好,而今劉邦活不見人,死不見屍,梅鋗猜到呂氏定在其中搗鬼。


  「衡山公主身死乃是無妄之災,奪權沛公,以至巴蜀國滅,呂澤重傷亦是野心跟隨范增伐秦,皆是活該,如何可與公主相比?!」梅鋗氣道。


  呂雉神色一滯,而後恢復悲傷之色,「夫君伐秦時得罪了子嬰,才會被子嬰所殺,家兄亦是為報仇才跟隨范增,台侯如何如此思慮?」


  說完,故作痛心,高聲抽泣數聲。


  「哼!你們呂家做過何事自己清楚!」梅鋗極為看不慣呂雉如今的模樣,「英布為攻臨江,殺害衡山公主,衡山王被騙故一同伐臨江。那時,子嬰正在攻打巴蜀,爾等為何還能插手臨江一事?!」


  「那是.……被子嬰逼得不得不逃望臨江,后發覺南陽王陵在臨江作亂,順勢助臨江王平亂,卻不料臨江王身死,便暫理臨江,想著他日歸還共尉公子,卻不料共尉后被子嬰所擒.……」呂雉抽泣道。


  此刻的南郡,雖然襄陽已在手中,但無論北上,還是東出,都會有阻礙。不敢動東方的衡山,北方的南陽英布亦非輕易可克。


  呂雉聽聞吳芮想棄王不做,信不過隨何,連日親自從江陵趕來。


  「說的倒是好聽,這些誆騙之言真的以為能騙過衡山王嗎?什麼悲嘆衡山公主,只是貪心不足,想占衡山之地!」梅鋗喝道,「衡山王本是越人,衡山之地輪不到你來覬覦!」


  「住口!」吳芮聽得心煩,「衡山之地,何人想要拿去便是。二位若非是弔唁公主,只為謀地。一個歸梅嶺,一個回江陵吧!」


  「公主.……嗚——」呂雉重新痛哭,淚流滿面,險些站不穩。


  「本侯不僅弔唁公主,還要為公主報仇!」梅鋗憤憤道,「衡山王已佔六城,怕再伐九江,引得楚國心怨,本侯不怕!本侯只需帶梅嶺與衡山之兵便可去南陽滅了英布!項羽若是敢攻來,本侯便聯絡東南騶無諸,反了那個自稱霸王之人!」


  梅鋗話雖莽撞,吳芮毛蘋卻知其真心。


  「台侯的好意,王上心領了。」毛蘋哽咽道,「王上怕的便是楚國不休,再起紛爭百姓受苦,不然……亦不會久留此地。」


  「管他什麼天下人?本侯心意已決!」梅鋗大聲道。


  「本夫人亦早有此意,南陽毗鄰南郡,本夫人可聯絡衡山兵,兵出東,南,必會至英佈於死地!」呂雉擦淚急道。


  「夫人心受多創,尚能為本王謀划,多謝……」吳芮感激道。


  子嬰身在殿外,將幾人的聲音聽得清清楚楚。


  不禁感嘆吳芮過於心善,連呂雉如此易破的假話皆信。


  「王上今夜最想見的人是公子,如何還不入殿?」宮外衡山侍衛提醒道。


  「這.……」子嬰正欲邁腿,礙於呂雉在內,狠撕下下一塊黑衣之布,蒙在臉上,「在下這便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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