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一十一章 諸方謀划
未至宵禁,蒯通故作慌亂逃命,策馬南馳出城。
賁赫待蒯通逃開一段距離,調轉馬頭追趕。
二人一前一後,好似是賁赫追捕獵物,直至二人均出城。
「老頭,你還真會挑地方,此橋乃是子嬰借兵時夜尋王上之地。」賁赫望著橋邊不斷喘息的蒯通笑道。
「哈……統領剛剛的氣勢,老夫險些以為真要殺老夫呢。」
賁赫聞言,心頭一暢,嘴上卻毫不留情,「身為統領自該有追敵不死不休的霸氣,不像那個韓信,一路追殺子嬰至絕路,僅僅敗了一次,便撤出秦地。」
蒯通心有不服,「統領只知當年的魏王假終究身死,卻不知他一路狂襲秦地。若非是他相助魏豹,依韓大統領與老夫的謀略,魏假攻秦不順,西魏境內的大軍便不會輕易威脅河南兵。韓大統領即便戰敗,亦無後顧之憂。可惜,兩方最壞的結果皆出現了。魏豹一路通暢無阻,韓大統領卻遇到了從南陽歸來的子嬰.……國中還有申陽,不得不撤離。」
蒯通下意識瞥了一眼賁赫,似在埋怨英布相助子嬰。
「哈哈哈,老頭無需怨言,王上此番亦未討到好處。」賁赫笑中帶怨,「此戰王上若殺子嬰,兵出嶢關,秦地亦會歸於九江疆土。王上偏偏要先助子嬰先破韓信,再隨楚國分秦地。唉……盜賊謀略起來,反倒是壞事。」
蒯通暗笑賁赫故作聰明卻不知英布的高明,並未將深意告知。
「說吧,老頭。韓信想如何?這高官厚祿從何說起?」賁赫問道。
「這倒簡單。」蒯通淡淡道,「依韓大統領思略,項羽平齊后,下一步非九江即陳餘。此刻看來,當是陳餘為先。其後若伐九江,卻隔河南,衡山。項羽不會妄動那些百越人,故河南與九江唇亡齒寒。」
「少廢話,需本統領如何相助?」賁赫急道。
「老夫無非是讓統領知曉利害罷了。」蒯通笑道,「韓大統領需……從九江徵兵。」
「什麼?!」賁赫驚道,漸漸被氣笑了,「本統領只聽過借兵,這從別國徵兵,韓信倒是真敢想。」
若是借兵,河南便欠九江一個人情,徵兵簡直是對一國之君的冒犯。
「韓大統領自是想過借兵,但以九江王在臨江的威望,恐怕招不到兵馬,即便有所歸附,亦是心有不服。到頭來,不利九江亦不利河南。九江王的秦兵亦不會輕易外借,此乃最佳之法。」
賁赫思慮片刻,覺得此言有理。臨江之人受不了他們九江人的行事之風,反倒樂於跟隨別國。但他在其中似乎起不到什麼作用,無功便無官祿。
蒯通眼中微動,看穿了賁赫的心思,「韓大統領雖擅奇謀,與項羽對抗亦需不少兵馬。定會引得九江王心疑,賁赫統領既是九江王近臣,若能趁其頹靡不讓其發覺國中異動,便是大功一件。」
「呵,這倒是簡單。」賁赫恍然大悟,咧嘴點頭,「等等,老頭,你早便知曉本統領名姓?!」
「這是自然。」蒯通眯眼一笑。
「還不是老糊塗嘛。」
「凡事慮而後動,老夫在秦地大難不死,敢隻身入九江王疆土,自是有備而來。」
「哦?思慮怪遠的。」賁赫的笑容燦然後一逝,忽地策馬逼近蒯通面前,殺氣蓬勃,「如此行事,即便韓信輸了,亦可趁南陽郡空虛,轉而攻南陽,以有後路對吧?!」
「啊?這.……」蒯通一驚,未料到這個不懂大局之人,碰到與己相關之事竟如此精明。
「項羽攻九江,乃是因王上不發兵跟隨平齊,后妄動臨江。韓信若徵兵后,不與楚國為敵,打著曾為楚國持戟郎的身份滅了九江,以項羽的脾氣,反倒會厚賜韓信。那時,本統領與王上便全成了韓信的墊腳石了!對吧?!」
「這.……賁赫統領只對了一半。」蒯通索性將話說透,「英布連妻皆可殺,今又不得人心,難免日後輕易別國所滅,賁赫統領亦會跟隨受難。倒不如今日為己身尋一條後路。」
「本統領說過,絕不會背叛九江王!」
賁赫扯住蒯通的衣襟,生生將其抬離馬身,腳踢馬肚,徹底讓蒯通懸在半空。
「世上之謀士儘是狗屁,只會陰謀算計。王上雖為大盜,卻比爾等強的多!」賁赫吼道,額頭青筋暴起。
蒯通嘴中流涎,張著嘴卻無法言語,眼珠不自覺的向上翻去。
「老夫一生謀略竟要死於莽夫之手?!」蒯通心中不甘。
嗖——
賁赫身側弓箭破空之聲襲來,連忙鬆開蒯通低身躲避。
蒯通被重重摔在地上,顧不得疼痛,雙手捂著喉嚨瞪眼探頭,大口喘息。
賁赫大怒,調轉馬頭正欲發難,卻愁未帶弓箭,只能逃跑。
「大事未定,賁赫統領便要離去,恐是不妥吧?」橋對面一身形頎長男子策馬而來,行至橋中竟扔掉弓箭。
賁赫鬆了口氣,馬上交鋒他並不畏懼。
「狗東西,竟敢偷襲!」
不由分說,賁赫策馬衝上橋面急速奔襲,那人已停,賁赫欲仗著馬速打來著個措手不及,一擊必殺。
橋上男子緩緩拔劍,賁赫已沖至其面前。
「狗東西!來不及了!」
賁赫長劍猛地揮去,即便那人拔劍以對,勢必要被駿馬攜來的衝力擊倒。
「莽夫!」
男子輕笑,長劍在手,俯身拉過賁赫的韁繩,順勢一滑,一瞬間整個人從馬背貼在另一匹馬的身側。
「看劍!」賁赫大吼,扭轉劍頭向下斜刺。
卯足力氣的一刺竟落空,男子繞過馬肚已至馬的另一側,腰間提力,一躍至馬背,穩坐於賁赫之後。
賁赫僵在原地,月色照映下,那男子的長劍已橫在他的喉嚨間。
「看來閣下不懂御馬,可想與在下下馬一試?」男子笑道。
「不……不必了。」一日之間,被兩個人劍觸喉嚨,賁赫本是盛極的怒氣被恐懼徹底打散。
「敢問閣下名姓.……」賁赫顫抖道。
「陳留酈商,而今為韓大統領部下。」男子淡淡道。
「呵……」賁赫苦笑,「原來那老頭非是只身前來啊。」
「閣下錯了,蒯先生失蹤之後,在下便至南陽尋人,蒯先生若逃離秦地不歸河南,只能至此。」酈商說道。
「說來你真是夠好運的,若仍跟隨劉邦,或是魏王豹皆會被子嬰所殺。」賁赫心有不甘。
酈商不以為意,緩緩抽離長劍,「如今韓大統領雖敗,若開戰九江,英布有幾成勝算?閣下可否能從戰中全身而退?」
「臨江之人不喜王上.……勝算極小。」賁赫無力道。
「在下給賁赫統領最後一次機會,蒯通先生之事.……」
「在下做!」賁赫應聲答道,「明日在下便著手此事!」
酈商淡然一笑,身形一動,收劍換馬一氣呵成,重坐於賁赫面前。
「賁赫統領若是聰明人,當不會再有別謀,他日以徵兵之數,官,祿皆不會苛待統領。」酈商平靜道,「回去吧,七日之內給派人至河南答覆便好,心若不安合作亦不長久。」
「是……」賁赫策馬調頭,險些落入水中,擦了擦脖頸見的汗水,北歸而去。
酈商行至蒯通身旁,伸手將其拉上馬背。
「河南至九江,一路的要處皆需蒯先生打通,還不是身死之時。」酈商開口道。
「多謝.……酈統領即使相助,不然老夫命喪此地了。」蒯通心有后怕。
「大難不死,必有後福。賁赫此行魯莽出城,不安歸城,即便英布未心疑。賁赫心有算計,定生間隙,再忠君的臣子,亦會漸漸生了異心。」
「呵……那個老東西亦是如此而言。」
……
快馬奔襲,南方的似雨薄雪淅淅瀝瀝下了兩日。
子嬰四個北地之人小覷了南方的寒意,剛至六城便躲在客棧之中躲避。
姬韓身捂被子,張嘴哈著寒氣,引得身旁的召平與張敖時不時白眼相對。
昔日的韓城貴族,如同涉世未深的童稚,子嬰低落的情緒一時被驅散。
「這吳芮不動則已,而今竟輕易攻佔整個六城,當真不可小覷。」與張敖同披一被的召平開口道。
「只怪英布治國無法,又招攬百越人,恐怕城內之人爭相開城門以讓吳芮攻入。」子嬰解釋道,伸手搶著姬韓的被子。
「英布躲在南陽不出,吳芮在六城恐怕待不久,王上速去見吳芮吧。」姬韓急道。
「見他?!」子嬰心中冷笑,「身為大秦舊臣,該是他見寡人才對。」
子嬰心雖有氣,但思慮吳芮喪女,亦是知曉此言不可。
往往最不喜戰之人受到刺激,別任何人皆要殘暴。
連毛喬皆不辭而別,吳芮的盛怒恐怕非同小可。
但願毛蘋此時還能在吳芮面前說上話,尋到毛喬牽絲引線,找個不記君臣禮數之地商議才好。
思慮之中,子嬰聽得門外隱隱有異動,下意識摸向被子下的赤霄提防。昔日帶宇宙鋒殺敵,事後心疼不已,此行特意換劍而行。
張敖幾人不知何事,看了看門外,又看回子嬰。
腳步聲漸大已至門口。
嘭——
兩位身材瘦小,衣綉梅花的佩劍男子踢開房門,凶神惡煞怒視四人。
「看來一路雖是無防,入六城之人皆在監視之中!」張敖心道。
「王上,要動手嗎?」姬韓皺眉小聲道。
「莫要惹急了他們,到時自稱大秦使臣,欲要面見衡山王便可。」子嬰小聲回道。
四人神色一緊,那二位兇狠男子反倒面面相覷,似是有些羞愧。
「原來北人.……龍陽之癖如此興盛。」
「真的是,還有老人……」
二人無奈搖頭,瞥見子嬰身下被子支起的劍柄,齊齊扶額嘆息。
「不堪入目!」
張敖頓解二人何意,心中一急,「我等.……我等乃是大秦使臣,特來面見衡山王。」
「老夫乃是大秦東陵侯,不諳此道!」
「管爾等是何人,噁心人便不對了。」一男子嘆道。
「就是,何況諸位還是從九江至此,少拿秦人矇騙了。」另一男子話鋒一轉,「英布的人該殺一萬遍!!!」
姬韓正欲拔劍,二人身後已經沾滿綉梅之衣男子,皆是抽劍以對。
「王上.……又動不得他們,此刻如何是好?」姬韓問向子嬰,若真動起手來,姬韓相信憑藉四人便可屠了整個客棧,偏偏無法動手。
「梅花.……?」
子嬰眯眼思索,如此喜愛梅花,而綉在衣服上之國,只有衡山國內的台侯國。
這群人皆是台侯梅鋗的部下。吳芮之女身死,梅鋗皆跟著齊動!
「梅鋗來了便好,合傳胡害也該在此地。」子嬰心道。
子嬰暗下赤霄劍,高聲道,「我等當真是大秦使臣,合傳統領曾與在下有過一面之緣!諸位速去尋合傳統領,便知我等真假!」
「哦?別的統領可否認出?」瘦小男子笑道。
「搖毋余,華無害並未見過寡.……在下,只得合傳統領可行。」子嬰解釋道。
「原來如此。」另一瘦小男子猛地一喝,「一群賤東西!打探好了台侯親臨六城,合傳統領駐守梅嶺,便如此誆騙我等?!殺!」
「這.……殺了再議!」
子嬰見解釋無用,懶得再故作謙卑,拔劍越起,「此番便當是給吳芮些教訓了!」
氣場陡然一變,門口處眾人皆感到一股無形的壓力,屬實提不起剛剛的囂張勁。
「你……是何人?」
話音未落,子嬰已殺至跟前,數個台侯國兵捂著胸口倒地,其餘人紛紛四散退後。
子嬰轉身看向姬韓,張敖二人,「離國在外,如何是寡人幫諸位殺敵?」
「臣這便相助!」姬韓應道,與張敖起身衝出屋門。
子嬰動作過於迅速,姬韓二人方才僅是稍慢一步。
在子嬰威勢之下,姬韓揮劍格外有力。百越兵本擅劍術,此刻竟堪堪被逼後撤,一個不備身死當場。
「殺光他們!」
「諾!」
客棧處處濺著鮮血,本無客人之地變得更是死寂。
負傷奔逃的台侯兵生生撞開外門,沖至大街。
子嬰生怕將事鬧大,正欲越下樓追趕。
「毛……啊!」
剛剛出客棧之兵,被莫名斬殺推倒屋中,張敖與姬韓齊齊一愣。
眾人看向門口,白衣染血的毛喬,面色慘白而進,伸手關上外門,抬頭驚疑望著子嬰。
「果然是王上親臨,可……又為何屠殺百越將士?」
毛喬腦海中的子嬰,乃是可將一座橋命名首字給予將士,率先涉險的仁君。
相離不至一月,竟有些不敢相認。
張敖頓覺氣場不對,扔劍解釋道,「閣下莫要誤會,是這百越之兵以為我等乃是九江國人,故痛下殺手。我等皆是為了自保。」
「對……正是如此。」姬韓附和道。
「自保便殺了?還欲追殺之?!」毛喬語氣顫抖,「呵……臣歸衡山便知曉了王上劍術已是不凡,若想報身而不傷敵,很難嗎?」
「寡人乃一國之君,若遇敵刀兵相向,殺之有何不可?若按刑律他們亦是死罪。」子嬰淡淡道。
此言一出,毛喬雙目睜的更大,狠狠捏著手腕,終於確定是真的。
「昔日的王上乃有天下之主之氣,臣處理過衡山一事,便可勸吳芮重歸。而今看來王上已非那個人。臣……失望至極。」
子嬰心中的壓抑重被喚醒,知曉南方少戰事宗族之感強烈,毛喬又身為詩人的親人,更是感性一些。
但.……一國之君真的要事事與人祥和而處嗎?
為了近日的戰事,在巴蜀棧道,在秦地武城,數次險些身死,還要事事想著給旁人一個解釋?!
「毛愛卿往日所見,今日所見皆是寡人原貌。寡人殺之無愧!」子嬰冷聲道。
「這些人若是不知實情的秦人,王上亦會如此嗎?」毛喬直視子嬰問道。
「秦人心向寡人,他們此刻卻非是。日後若誠心跟隨,寡人必以禮相待,不會如此。」子嬰認真回道。
「霸道非道!」毛喬攥拳大喝,眼中隱隱有淚水。
子嬰閉口不語,不想再解釋,方才殺敵之時似乎沒有此刻疲累,南方的寒氣又莫名襲上全身。
二人對視良久,其餘眾人不敢插話。
毛喬扭頭似在擦拭眼淚,「王……秦王至此有何貴幹?」
「見吳芮。秦地五穀稀缺,寡人需派臣子至衡山,以圖尋多產之法。」
「那便派人來此好了!你何故親臨?!」毛喬彎腰吼道,轉身猛踢著門框。
「寡人怕吳芮不答應,親臨此地以圖說服。」子嬰被問的越發不耐煩。
「你如今來此,吳芮便能同意嗎?!」毛喬吼完,捂著額頭,「真是的,被你氣到了!吳芮本便無戰之心,今又喪女,滅了英布早便不想做著衡山王了!」
「如此說來,寡人弄巧成拙了?」子嬰臉色複雜,「倒也無妨,如今無論他願意有否,寡人總該為始皇討個說法,叛臣之臣殺之無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