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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一十章 悲歡相同

  屋內人影搖曳,春意盎然。屋外之人躊躇甚久,終究收劍遠去。


  一夜疲憊,次日的弱陽照在子嬰臉上,子嬰悠悠轉醒。


  身上雖是還有些倦意,卻已比昨日好上太多。


  子嬰起身穿衣,眨動雙眼,弱陽下屋內的一切顯得不太真實。


  「夫人?」子嬰四顧,屋內已不見了趙姬的身影。


  子嬰不明所以,坐在床邊,忽地摸到胖太卜留下的竹簡片,背後被趙姬刻上小篆——「承蒙君恩,他日以報。望王上莫聞家父。」


  「呵,不想說便不說嘛,寡人昨日見了太多死人,難免殺氣過重。」子嬰扶額苦笑,「終究還是走了。」


  子嬰本是無感,走與不走皆可的趙姬,歷經巴蜀一戰與昨夜,此刻離去反倒有些不舍。


  張敖的姬妾,父親,與曾經的舊部皆離去,子嬰亦不敢保證那位成都君是否還留在秦地。


  「走了亦是無妨,秦地久日將無戰,他若留下反會覺得多餘。」子嬰嘆道。


  冬日漸南,早朝的時間早已過了,子嬰相信陸賈,陳平,李信三人會將一切事物處理妥當,他倒是鮮有閑時,卻百無聊賴。


  思索片刻,覺得昨日與靈焚之言極為不妥,該是尋到靈焚解釋一番。


  「王上.……?」韓談站在屋外叫道。


  「韓愛卿何事?」子嬰起身走出屋門,「兩戰已畢,大秦收了不少降將,未生出什麼亂子吧?」


  「李統領已安排妥當。」韓談回道,「陸相還下令,讓咸陽城內的投敵富商交出半數家產,以撫大秦百姓,修繕房屋與咸陽城。陳大夫諫言,便將半數改為七成。」


  「不愧是陳平,夠狠的。」子嬰笑道,「不過咸陽城無需修築,讓那些富商始終看到城頭殘破,時刻讓他們記住犯下多大的罪責。以免修繕完畢,他們便忘了過錯,以為寡人過於苛待。」


  「諾!」韓談聲音有些怯懦。


  「韓愛卿還有何事?寡人急需見靈焚師傅。」子嬰說道。


  「靈焚先生與嬴夫人.……已趁夜離開咸陽,不知所蹤.……」韓談跪地道。


  子嬰平靜的臉越發蒼白,半晌后忽地苦笑,「看來昨夜之言傷到靈焚師傅了,在採薇心中師傅的地位更高些吧。無妨,寡人派蒙徒去尋便可。」


  「回王上,蒙徒.……」


  「蒙徒又有何事?」子嬰皺眉,心態已低至谷底,竟還有壞消息傳來。


  「呂統領按軍功被封了府邸,今日便被蒙徒發覺楚地來信至此,似是來自項羽部下……呂臣。」


  「寡人猜到會有如此一天,呵呵……呂臣下手倒是夠快的。」子嬰搖頭道,「呂統領有何反應?」


  「極為喜悅.……」韓談顫抖回道,曾經的部下如今成了統領,卻又裡通外敵,韓談五味雜陳,「需要蒙徒將密信竊來嗎?」


  「不必了,此事寡人不想干預,全看呂統領如何抉擇吧。」子嬰拒絕道。


  「臣相信呂統領不會做傻事的。」韓談急著為呂馬童擔保。


  子嬰本想帶著呂馬童入衡山,此刻不得不改主意。


  「韓愛卿將成都君,姬韓叫來,今日隨寡人南下見吳芮!」


  「至衡山當過南陽郡,英布……」韓談心中不安。


  「英布受大挫,不會妄動的,寡人有法讓他放行。」
……

  南陽郡,宛城,日頭已落。


  英布呆坐煉鐵爐旁,靜靜觀望著九州最大的冶鐵之地。


  時已寒冬,煉鐵之人赤膊上陣,英布似是受不了高溫,眼眶中隱隱含著淚水。


  賁赫跟著英布站在一旁已久,甚是無聊。


  「王上,吳芮已佔了六城,為何不回軍防守?偌大的九江可不能拱手與人。」賁赫開口道。


  「以吳芮的實力,攻下九江郡極其容易,他只是想見到本王,討要個說法罷了。」英布苦笑道,「九江毗鄰楚國,難保項羽下一步不會找九江的麻煩。此戰本意便是引得楚國與衡山之爭,九江之地給了吳芮,讓他正面對楚國好了。」


  「王上英明!」賁赫心雖不甘,卻也認為此為上法。


  「真是可笑。本是攜手攻臨江,到頭來成了與巴蜀分臨江。」英布咬牙道,「辛苦招攬的百越人定會全跟隨吳芮,陳勝的舊臣之後,鄧沖已死,葛梁叛逃,剩下一群廢物.……本王血本無歸!」


  「王上比魏王豹強的多。」賁赫開解道。


  「愛卿這是在安慰本王嗎?」


  「這.……」賁赫一時語塞,「這.……皆是敗子嬰與呂澤所賜!好在,秦外有匈奴,南郡外有南陽,長沙二郡。皆是困死之局,假以時日,必虧被人攻破!」


  「愛卿太小瞧這二人了,能攻巴蜀,只憑一言便能算計本王至此的二人,不會固守不前的。」英布說道,「呂澤大難不死,歸至南郡,必會尋衡山相助,再攻本王。子嬰.……」


  英布想不到子嬰近日的擴張之舉,算計子嬰讓其非仁君之心,雖未達成目的,亦是有效。裡外算來,對子嬰的恨意僅是私放了葛梁,反倒無幾。


  「王上!秦國使臣已至,欲過南陽而至衡山,求王上放行!」九江侍衛跪地道。


  「至衡山?!」英布皺眉不解。


  「哼,巴蜀之軍已歸秦地,秦國還不敢與衡山為敵,當為九江而來!妄想用假道伐虢之計。」賁赫怒哼道。


  英布拄著下顎思索,「函谷關外時,吳芮的人似於子嬰相識,非是攻伐。難道聯合衡山國攻南陽?以子嬰如今的脾氣會與秦國叛臣為伍?」


  「使臣是如何說的?」賁赫問道。


  「使者說王上攻打秦國事出有因,秦王並不在意。他日取得天下仍與王上,燕王平分天下。」侍衛回道。


  「呵……九江如今已是如此境地,臧荼恐生變心,所獲甚豐的秦國憑什麼履行前言?太假了。」英布笑道。


  「九江王心知便好!!」


  侍衛身後傳來子嬰的聲音,英布以為聽錯,抬頭看去,已換一身黑色長袍的子嬰,手持赤色帶血長劍,帶著兩位器宇不凡的男子走來,身後還跟隨一位老農。


  「使者是子嬰?!速速護駕!」賁赫起身擋在英布身前。


  子嬰面色無波,輕輕抖落劍上的鮮血,「這些血便是阻攔寡人前來之人的。如此境況,寡人若想殺九江王,這些人攔不住的。」


  「秦王想如此變殺了本王嗎?可是很難脫身啊。」英布謹慎防備著子嬰,十幾日前子嬰殺入亂軍之中的那一幕又重現眼前。


  「盜匪之間的感情輕於鴻毛,九江王未帶他們建功立業,反而龜縮南陽。寡人若殺了你后,招降他們.……九江以為他們會為了一個死人搏命嗎?」子嬰淡淡道。


  「少廢話,賁赫定會為王上報仇!」


  賁赫怒喝拔劍,直至子嬰。剎那間,赤霄劍已抵住賁赫的喉嚨,劍尖輕微劃破皮膚,賁赫頓時呼吸停止。


  「寡人只需念頭一動,你會比英布死的還早。如何報仇啊?」子嬰冷聲問道,雖不及賁赫高大,緩緩下移劍尖,生生逼迫的賁赫跪在腳邊。


  「秦王.……好劍術。」英布咽著口水,「不過秦王親自來此,當非是專為殺本王吧?秦王手下的有能之士不少,隨意派遣些,未嘗不可如此。」


  「猜對了。」


  子嬰收劍回鞘,後撤數步。賁赫堪堪起身,退至英布身旁。


  「寡人行至衡山有要事與吳芮商議,此行僅為勸得九江王放行。」子嬰說道。


  「哈哈哈……原來僅是此事,秦王大可派使者.……」


  「寡人倒是如此想過,但今日一見恐怕只派使者不可啊。」子嬰輕瞥雙腿發軟的大漢,不屑一笑。


  「不懂事的東西!!」


  英布伸腿猛的踹倒賁赫,「秦王與本王乃是盟.……」


  「算了,莫要在寡人面前做戲。」子嬰打斷道,「大秦很久之內不會對外動兵,亦不會為難九江王。九江王放行便可,亦能免去九江將士身死。」


  「本王從命.……」


  英布解下佩劍雙手遞給子嬰,「秦王持此劍只管南下,定無一人敢攔秦王。」


  「如此便好。」子嬰接過佩劍,「寡人此事若成,他日定重賞九江。今日事急,便不久留此地了。」


  子嬰轉身,帶著三人離去。


  賁赫喘息半晌,堪堪回過神來。子嬰一行來的突然,走的讓人反應不及。


  「子嬰太猖狂了!只帶幾人便敢來此!」賁赫起身朝著南方怒罵,「臣這便派大軍攔住他們,綁回宛城殘殺!」


  「算了。」英布好似失去全部力氣,箕坐於地,「殺了子嬰,秦兵必會滅了我等,殺了他無濟於事的。何況子嬰是去衡山,呂澤亦當派人面見吳芮。吳芮若能與子嬰達成某些協定,不理呂氏之言,亦算是對九江.……南陽有利。」


  「可難保子嬰不會與吳芮聯手攻南陽。」賁赫急道,殺氣未消。


  「不會的,子嬰此行該是為了秦內之事,若想攻九江,亦不需吳芮相助。他……看不上南陽這片無險可守之地。」英布嘆道。


  本是強行平靜的內心,被子嬰來而復走所撩動,費力壓抑的悲涼重占心頭。


  「本王便不該攻取臨江……即便想攻,亦不該為了禍水引向衡山而殺了她……沒了,全沒了……」英布閉目,火光透過眼皮仍舊通紅,兩道淚水從臉頰上滑落。


  英布頓時一驚,慌忙擦拭,已記不得上一次流淚是何時。


  賁赫見狀,心有不滿,一怨英布縱容子嬰,毫無君氣。二怨英布,如此頹廢。


  「秦地必遭重創,九江僅是少了些疆土,王上可有日後之計?臣為王上行之。」賁赫問道。


  「再議.……再議吧。且先觀望九州局勢,看看臧荼有何舉動。」英布心不在此,揮手示意賁赫退下。


  「諾!」


  賁赫咬牙嘆息離去,只剩英布一人望著爐火發獃。
……

  子嬰四人策馬一路南下出宛城,姬韓幾人仍欲南行,卻見子嬰轉東而去。


  「吳芮正在攻打九江,卻不敢輕易佔據全部九江之地,此刻當在九江郡六城。」子嬰解釋道。


  「六城?可若是如此,王上大可途徑西魏之地,轉而過韓地。何須犯險過九江?」姬韓不解。


  「此為近途,況且寡人有些話要帶給英布。」子嬰苦笑道,親自之人逐個遠去,他卻不得不還謀划別國,無法全力處理。


  「可王上似乎並未帶到。」姬韓撓著頭。


  張敖微微思索,「王上此番過南陽,是想挑唆英布與那位統領吧?英布攻下南陽,本該賞賜有功之臣疆土,錢財,此刻卻皆無法兌現,將士必然心中不滿。而王上又在九江將士面前如此威嚇英布,恐怕不滿愈深,他日君臣離德。」


  「正是!」子嬰微嘆張敖的聰慧,卻更擔憂如此之人他日離去,「常山王跟隨寡人伐巴蜀,寡人本該有所重賞,常山王亦該歸趙地重為王,可如今寡人還為來得及為常山王弔喪,真是有愧。」


  張敖長長嘆息,「家父欲為沛公報仇,亦算完成心愿,還倚靠於秦王相助。秦王並未虧欠,反倒是家父該謝秦王。君王身死需停留數日,王上從六城歸來,再為家父行喪事亦是不遲。」


  下手之人並未給陳賀等人留下可懷疑的痕迹,只是日夜行軍,讓張耳衰老之體承受不住而累死。因秦地大亂,如此行軍亦不會引起他日懷疑……

  但張耳本不需歸秦,為了答謝子嬰「相助」才親身跟隨。


  一份騙來恩情,卻讓張耳用命去感激。其子張敖亦感於此,並未離開秦地。


  真心相交的人卻已遠去……

  子嬰頓覺諷刺,緩緩伸出雙手,彷彿上面沾滿了鮮血,心亦是黑暗不堪。只能靠著陳平的君主之言,才能稍稍安慰自己。


  「成都君以為寡人近日如此殺戮是否不妥?」子嬰問道。


  「未有不妥。」張敖回道,並不多言。


  「成都君知寡人!」子嬰笑道,對靈焚離開是有所惋惜,但還未懷疑過幾身的抉擇。


  姬韓將二人交談甚歡,急欲插話,伸手指著東北方向。


  「韓信此番撤兵,歸河南后招兵買馬,但河南之地有限,周圍四國,陳餘之趙,韓地,匈奴,九江,他只能從韓地與九江再求兵,王上此番讓九江君臣生隙,恐怕讓韓信佔了便宜。」


  「寡人此舉正是為韓信所謀!」子嬰笑道。


  「什麼?!」不光是姬韓,張敖與召平齊齊一愣。


  「道理簡單,項羽需攻伐不服之國,但憑藉楚國的國力,強如衡山皆不敢與其爭鋒。楚國滅了別國,國力不會有任何損耗。大秦無心戰事,待到他日恐無法相抗。便需一強國拖垮項羽,韓信之河南便是如此之國。」


  「可王上不怕韓信漸盛后再伐秦?」姬韓心中不安。


  「韓信擅奇謀,寡人有諸位統領謹慎而行,便不會讓其輕易得手。」子嬰笑道,「何況,項羽不會容許舊日帳下持戟郎猖狂的,若攻不成,難免做些傻事,那時二虎相爭,大秦靜靜觀望便可。」


  「此番歸秦,臣等必固守關隘!!」張敖,姬韓高聲道。


  「他日有勞諸位了!」子嬰回身拱手。


  賁赫離開煉鐵之處,心中不滿難耐,無心歸家。策馬上街肆意狂奔,路人只得紛紛躲避,不敢有一句怨言。


  「滾開,皆滾開!!」


  賁赫吼道,故意撞毀攤子,任由馬蹄踐踏其上。彷彿踩著的正是子嬰一行人的頭顱。


  賁赫憤怒難消,舉頭四望街邊之人,急於找個看著不順眼的傢伙出氣。


  眾人慌忙低頭,不敢正視賁赫。


  煩躁間,賁赫忽見一牽馬老者正笑意盈盈看著他。


  「老東西,活該你倒霉了!」賁赫心道,策馬直奔老者馳去。


  猛拍馬身,老者眼看便被踩在馬蹄之下。


  「老夫有策,可讓統領高官厚祿!」老者笑道。


  吁——


  賁赫猛扯住韁繩,駿馬的前蹄高高抬起,向後落下,後退數步,險些讓老者身死當成。


  「老東西,你剛剛在說什麼?高官厚祿?你知道本統領是何人?九江王手下,最受仰仗之人!需要你個窮酸之人指路?」賁赫皺眉問道。


  「統領若是不相信,便不會如此發問了。」老者笑道。


  「看來老東西非是常人。」賁赫心道。


  「有什麼狗屁謀略速速說來,但若被本統領發覺是誆騙,定讓你生不如死!」賁赫語氣不善,大喝道。


  「計策固然可行,但還要看局勢是否屬實。」老者絲毫不慌,「老夫聽聞九江王已有十數日頹靡,無心國事,可是如此?」


  「是又如何?」賁赫皺眉思索,「老東西莫不是別國之君派來,說服本統領背離九江王吧?告訴你,做夢!」


  「哈哈哈……自非如此。」老者開懷一笑,「老夫雖是韓大統領的說客,卻是為河南,九江二國而謀,為統領而謀。」


  賁赫聞言一振,「此地不宜深談,隨本統領出城!」


  「好好好,便依統領所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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