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五章 辦法自己想
共尉目光炯炯,緊緊盯著側躺在船板上的子嬰。
江上寒風吹拂,子嬰佝僂著身子,只能強笑點頭。
英布名聲太差,呂釋之身死,子嬰又和呂氏結了梁子,打這二國是遲早的事。但共尉最痛恨的吳芮反倒是子嬰最想拉攏的人。
當年的衡山國是除了楚國以外的南方最強國,背後還有眾多百越部族,若不是項羽處處壓制百越人,還暗地裡蠶食吳芮的地界,逼得吳芮心向劉邦,劉邦奪天下不會只打了四年多便勝利。
為了一個小小的臨江與衡山為敵,簡直是平白增加遊戲難度.……
子嬰瞥向倒在一旁的陳賀,蟲達,這二人也是滿臉無奈。
衡山之事還是后話,眼下最重要的還是解救秦難。
子嬰不覺苦笑,真正的楚漢之爭,還要從明年的八月開始,直至四年後的十二月結束。明年還未到,天下諸侯便已經戰成一團了。
共尉俯身扶起子嬰,扭動劍身割開繩子問道,「那便勞煩秦王細談,臨江該如何協助?」
「這.……寡人無計可施,此行來南陽亦是看看臨江王有何高見。」子嬰直視共尉,認真道,「臨江王亦無需派太多兵力,能將魏王豹擊走便好。」
「無計可施?!」共尉被驚得不輕,「換做臨江全盛之時,亦不是西魏的對手。若無奇謀,秦王這便是讓臨江將士送死!」
舟邊破衣臨江將士暗暗冷哼,子嬰在他們眼中成了胡亂求救的昏君。
「王上,臨江無需與秦國為伍。不若趁秦國大亂,派兵攻入漢中郡,既不與西魏爭鬥,又可重振臨江。」
「漢中本就是當年秦楚相爭之地,趁著此時奪過,也可一洗楚國敗史,還能被霸王重用!」
共尉眼珠微動,他平生最佩服項羽,光憑這點便對他誘惑不輕。
陳賀蟲達面色已然煞白,生怕共尉趁火打劫。
二人望向子嬰,卻發覺子嬰並無憂色,微微低頭在考慮著些什麼。
「哈……臨江的臣子皆在為寡人思慮,不知秦王以為此計如何?」共尉笑問道,似在徵求子嬰的意見。
「臨江王完全可以試試。」子嬰笑道,「咸陽若守不住,秦軍當退至雍地與漢中。此外,寡人剛剛平定巴蜀,漢中郡亦有數萬大軍,臨江王該知如何決斷。」
「數萬?哼。」共尉全當子嬰在撒謊,「秦王無需驚慌,本王此刻受制於英布,一舉一動皆在九江窺視之中,自是不可隨意攻伐他國。西魏亦是九江的敵手,本王這才有望協助秦王。但……秦王連戰術皆未有,臨江僅剩的兩萬精兵自是不可大意赴死。」
兩萬?
子嬰之前也猜到了共尉手中兵馬所剩無幾,聽到這個數字還是有些想笑。
單憑臨江不足以幫他,還需九江出手才可解圍。但如何協同此二國,以及如何作戰,子嬰還是沒有頭緒。
犯難間,尉繚的話忽地出現在子嬰腦海——君王當安居王位,小事交與臣子便好。
子嬰頓時來了『主意』。
「那是臨江王的事!」子嬰裹緊深色外衣,無賴般的蹲坐在大舟之上,「臨江王若始終被英布控制,他日無用必死在英布手上。如今,幫寡人亦是幫臨江,想不想做全看臨江王了!」
「子嬰,你放肆!」臨江將士持劍怒喝道。
「寡人實話實話罷了。」子嬰隨意攤著手,「爾等只會為臨江王出些不切實際的注意,光是好聽又有何用?」
陳賀二人不知子嬰如何換了態度,忐忑觀望著局勢發展。
共尉也是心高氣傲之輩,被子嬰激的有些氣惱,可又不得不承認子嬰此話有理。
「本王是想擺脫束縛之境,但秦國當年可是出了名的言而無信,六百里之地一事,楚人仍未忘卻。秦國之危若解,秦王能否兌現承諾,此事又如何保證?」共尉謹慎問道。
「愛信不信!」子嬰抬臉冷笑,「大秦如今還可撤軍,漢中巴蜀,此二地皆有崇山為障,不怕西魏強攻!」
「不懼西魏,不知懼不懼我等手中之劍?!」
臨江將士受不了子嬰的囂張,齊齊拔劍圍住子嬰。
「住手!!」
共尉抬手大喝,緊咬嘴唇,望著江水皺眉沉思。
項羽可以少勝多,巨鹿大敗秦軍,共尉自覺國君當如項羽般,絕境中尋得契機方是能者。
江陵已失,襄陽此刻由王陵駐守,僅剩的兩萬人是用來對付呂氏的,斷不可隨子嬰而去。
無需動臨江國兵,還可幫秦國,以圖子嬰他日或許兌現的承諾.……
九江?!
共尉忽地睜大雙眼。
西魏軍勢大,即便是九江也討不到什麼好處。若說動九江動兵,二國兩敗俱傷,反倒能給臨江趁機重振的機會。
此事若成,便是一舉多得!
即便子嬰言而無信,他也不吃虧。
共尉回身看向子嬰,正巧四目對視。
「哈哈哈,秦王親入他國毫無懼色,有趙武靈王之風,本王佩服。」共尉故作豪爽笑道,「念在秦王亦是英豪,這個忙本王幫定了。」
「哦?臨江王打算派兵了?」子嬰明知故問道。
「確是派兵,但非是臨江國兵,而是九江。本王這便帶秦王前去見九江使臣。」
共尉說著,拉起子嬰袖口,催促著臨江將士調轉船頭。
大舟撥開江水,數十舟朝著西南而去。
「這.……南陽重城不是宛城嗎?宛城在北,臨江王何故南行?」子嬰不解道。
共尉面色黯然,嘆氣道,「唉,秦王有所不知。南陽被侵佔后,英布便派了數個九江將士監視本王,襄陽有,筑陽亦有,想與英布商議要事,與他們言便好。」
「原來如此。」子嬰連連點頭,恍惚間看到咸陽被攻破后,被劉邦看管著的子嬰。
陳賀,蟲達對視搖頭,暗嘆共尉的處境。
「如此說來,臨江王在江上行舟,亦不全是防備漢中,只是想暫時擺脫九江將士的監視?」陳賀問道。
「正是.……」
在共尉的接連不斷嘆息聲中,子嬰,陳賀,蟲達,王周隨共尉下船上岸,行了數里路來到筑陽曾經的衙門。
一看起來二十歲左右的高瘦男子,側身隨意坐在几案上,持著毛筆隨意塗抹著地圖。
「他在做什麼?!」陳賀咬牙小聲問道。
每張地圖都是人在動物皮之上費勁心血繪製,正值戰時,地圖極為珍貴,隨意塗抹簡直是糟蹋。
「此人便是英布的臣子,每日皆是如此,想著哪片諸侯的地界歸於九江。」共尉解釋道。
「想的倒是倒好,打個臨江都需巴蜀同為,北方西魏,東方楚國,南方衡山,他們還能打下哪個?」王周揉著胳膊譏笑,瞥見共尉面色有些難看,連忙閉嘴。
男子似是被眾人議論聲吵到,扔筆,抱肩,看著眾人直抖二郎腿。
「共尉,你帶的都是什麼人啊?」少年不屑問道,「若害的本統領戰術出了錯,你該知道是什麼後果。」
「是是是……是本王之過。」高傲的共尉,弓著身子堆笑,「若非有大事相商,本王亦不會打擾鄧統領。」
「大事?呵呵……」男子浮誇一笑,「共尉,你記住臨江已經亡了,是九江王好心留個你一隅之地,還能當個王玩玩。對於九江王而言,你只要不找死作亂,這裡根本不會有大事。」
共尉的拳頭攥的直響,狠咬著牙卻無法發泄。
「這位是.……秦王,秦王想……」
「子嬰?」男子眯眼端詳著子嬰,「你是想向九江王搬救兵的吧?」
子嬰一怔,這人看起來囂張,卻也不笨嘛。
「九江王曾答應過寡人,若西魏攻秦,九江王便派兵相助。如今也到了九江王兌現諾言之時了吧?」子嬰不悅道,打心裡受不了這股官腔。
「子嬰你腦子沒壞吧?」男子指著自己的腦袋,嗤笑,「王上只是答應你阻止韓信攻秦,可從未說過阻止魏王豹。你都得了巴蜀了,一塊秦地丟了便丟了吧。他日,王上會幫你打回來的。」
子嬰沒指望此話能唬住男子,但已試探出此人定受英布信賴,連這種細小之別都一清二楚。
男子雙手扯過地圖,張開在眾人面前。塞地處的秦字被劃掉為魏,魏字又被打著叉,最終成了九江二字。
不止此處,九江周圍的諸侯國也都有被「劃分」到九江國。
「狂妄!」陳賀忍不住怒喝,「你以為九江是楚國嗎?連衡山國都不敢篤定如此吧?」
男子指著南陽郡輕笑,「睜開你的狗眼看看,此地便是本統領數月前划的,如今果真成真了。這便是九江的實力!」
「還不是要連同巴蜀,有種讓英布單獨攻打啊。」蟲達嗆道。
「哈哈哈……」男子不怒反笑,伸手指向河西之地,「秦人也配說這種話?子嬰,你還記得當年的河西之戰,秦國是如何獲勝的嗎?沒有齊國相助,秦國能奪回河西?!」
子嬰冷笑,懶得和他解釋。
河西之戰非是一場戰爭,而是五場前後橫跨百年的大戰。
自戰國最早的變法者魏文侯任用李悝,吳起,魏國便是諸侯最強,開始對西動兵奪取秦國河水以西的疆土。
第一次便將秦國打到洛水旁,第二次是吳起的揚名之戰,五萬步兵,五百戰車,三千騎兵,大敗五十萬秦軍。
自獻公改革,遷都櫟陽發誓再不西退,魏國也被東方戰場牽制國力。秦國聯合韓趙出兵,第三次時堪堪擊敗魏國。
第四次是商鞅變法之後,秦軍反攻到河東魏地,但魏國仍是諸侯霸主,秦國先勝后敗。
而男子所言的齊國助秦,乃是第五次,如日中天的魏惠文王派龐涓討伐韓城,被齊國孫臏馬陵伏殺,魏國一蹶不振,秦國收復了全部的河西之地。
即便沒有馬陵之戰,已秦國當年的軍功制度,也定會收復。
「子嬰,你不用不服氣。此戰便是當年河西之戰的重現,你若真有能力,便回秦驅逐魏軍。」男子笑道,「莫要借來借去的,即便勝了也算不得本事。」
「聯合巴蜀打完了仗,反過來指責大秦,真是夠……」蟲達一時不知說什麼好。
「夠雙標的~」子嬰冷笑道。
「什麼?」蟲達聽不懂什麼意思,也沒有心情搞懂,「王上,如今該當如何,看樣子九江不會出手了。」
陳賀緩緩搖頭,「西魏得了秦地對九江不利,九江極可能會出兵。但……恐怕也要藉機羞辱王上.……」
「這可如何是好?」蟲達急道,他自認為練劍容易,領兵也不難,偏偏這些國間的事物最難掌控。
共尉見子嬰不語,低頭怔怔的望著雙腿。
如何讓九江出手?
跪下可以嗎?
為了秦國不值,但為了臨江,為了父業,也不是不可一試.……
拼了!
共尉雙手顫抖,撩開下擺,正欲跪下。
一股力量拉著他的胳膊,讓共尉無法彎腰。
「臨江王,此事遠不至此。」子嬰小聲道。
「可此刻又該當如何?」共尉語中已帶哭腔。
「打他一頓!出出氣再說!」子嬰說道。
「什麼?!」
共尉一愣,懷疑耳朵聽錯了。
請求都不借兵,打了九江的人,這事還能談嗎?
「王統領!」子嬰朝著王周喊道。
「臣在!」王周忍著怒氣,單膝跪地。
「九江統領太瘦了,如此見人過於給九江王丟臉,讓他胖一些!」子嬰咬牙道。
「諾!」
王周緊攥拳頭,直奔男子而去。
「喂,你要做什麼?!」男子一驚,連忙跳下几案握拳應敵,「本統領乃是九江王統領,攻臨江的先鋒鄧.……」
「管你是誰?打的就是你!」
男子正欲拔劍,王周一腳踢翻男子,跨騎在身上,拳頭如雨點般落下。
「啊——子嬰!九江王不會.……饒過你的!」男子嘴角流血,口中仍舊叫囂,「他日.……九江王必一把火燒了咸陽城!」
子嬰忽地愣神,當年的項羽的確一把大火燒了咸陽城,以至後世不得不在原咸陽西重建一座長安城。
項羽坑殺秦兵的事,總有英布在其中參與,沒準此事也是有英布的份!
「陳賀,蟲達!」子嬰喝道。
「臣在!」
「王統領仁慈,下手太輕了,二位統領速去幫忙!」
陳賀,蟲達拱手完畢,急衝到男子身旁對著胳膊大腿猛踢。
「本王也……」
「寡人本就和英布有過節,這種事多了少了亦是無妨。」子嬰攔住摩拳擦掌的共尉,「臨江王還是莫要趟這趟渾水。」
共尉深呼吸了片刻,用力點頭。
「多謝秦王阻攔,不然本王險些闖了大禍。」共尉聽著男子的哀嚎,已經想到了英布發火的模樣。
「哈哈.……臨江王為大秦出謀劃策,小小提醒自是應該的。」子嬰故作憨笑道。
即便共尉是為了臨江國,才要給此人下跪,也算的上是幫他。子嬰對共尉心中帶著感激。
子嬰在共尉心中雖不高明,但做了他早早便想做的事,不由生起幾分佩服。
短短几息之間,二人的關係近了許多。
「來……來人啊!秦人作亂,速速殺了他們!」
男子忍著劇痛挺起上身喊著,有王周一拳重重擊倒,躺在地上鼻腔竄血。
衙門外,手持長劍的數百人拔劍衝進,望著面前的場景齊齊一愣。
他們早早便聽到男子的哀嚎,只是以為男子在發怒,並未想到有人敢如此造次。
「什麼人?速速放開鄧統領!」九江將士持劍喝道。
「跟……跟他們廢什麼話,殺了他們啊!」男子吼道。
「哈哈哈……那便來試試吧。」
子嬰拾起男子的佩劍,放低身姿,笑看向數百人,「寡人讓爾等見識一下越人的劍術!」
跟隨而來的數百秦軍遠在岸邊等待,子嬰正好拿這群楚人試試合傳胡害所教的劍術。
「秦王是想以一敵百?!」共尉驚呼。
「正是!」
子嬰不再多言,沖入陣中揮劍。
衙門中的空地太小,本不利於長兵刃的施展,幸好越人劍較柔,子嬰穿梭其中倒也遊刃有餘。
「無需在意敵人多少,只需顧及十面,便萬夫不當!」子嬰默念著合傳胡害的教導。
身影交錯間,前方九江將士流血倒地,其餘眾人不得不踩著仍帶餘溫的屍體作戰。
子嬰本可一擊制敵,為了讓九江將士恐懼,刻意多劈砍了許多劍,最後的殺招也均是大開大合。
不消片刻,近百人已氣息全無,躺在血泊之中。
渾身鮮血的子嬰單手持劍,對著眾人邪笑。
「想速死的,便站在最前方好了。」
後排將士握劍的手忍不住顫抖。
鐺——
一九江將士長劍落地,徹底擊碎了眾人心中最後一絲防線。
「秦人.……屠夫……」
「虎狼之國.……快跑啊!」
踉踉蹌蹌中,衙門空地只留下跑不掉的屍體。
「嘖嘖嘖,剛砍了幾個人,這劍怎麼卷刃了?九江的劍也太差了些吧?」子嬰笑著,隨手扔下長劍。
「統領,此刻還能不能談談借兵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