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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六十四章 臨江一行

  漢水是江水最長的支流,上游流經沔縣稱為沔水,中段流經漢中稱為漢水,蜿蜒東南而行直至襄陽。


  月明星稀,臨時徵調的數百小舟中,子嬰一行人呼著冷氣,秦嶺之南的漢水並未結冰,倒映著夜空星辰,眾人一時忘卻了仍在戰亂之中。


  「劉邦若被項羽賞賜了漢中郡,巴蜀想攻臨江便不止一條路了。」子嬰眼中星光閃爍,說道。


  「那時,巴蜀還可北上攻秦,項羽將漢中封給章邯也算的上是幫大秦了。」右後方蟲達一本正經道。


  提到舊事,陳賀臉色微變。


  周勃,曹參二人骨骼粉碎的手,他可是親眼見過的,當時暗暗慶幸自己沒有跟去奇襲咸陽城。


  此刻,被十八路諸侯殺伐爭討的秦國國君就在身邊,好似被重新分割天下的各諸侯忘記,而自己居然從起義軍,變成「助紂為虐」之人。


  不覺還有些感慨。


  「重地襄陽此刻不知是九江,呂雉,還是共尉的。若被呂雉佔據,此行便是送死。」


  陳賀說完看向子嬰,子嬰好似並未聽到,只顧著端詳穩重流淌的漢水。


  「漢水.……漢.……」


  漢朝之所以被稱為漢朝,還是當年蕭何的建議。


  其名由來於漢中郡,而漢中郡又是因漢水得名,漢水身為古人最仰慕的四條江「江淮河漢」之一,有星漢之意。


  而秦國的「秦」字來源於曾經周天子的封地「秦谷」,有水滋潤之意。


  相較之下倒是不如漢字好聽。


  子嬰曾與彭越辯駁過,大秦如何重得天下人心,更改圖騰似是行不通,似乎要從國號上做些文章。


  但正是因始皇帝的存在,炎夏才能一統,而不是像洲域一般,數百萬人都能成一國,始終無法凝聚。


  改國號這種事,子嬰有些接受不了。


  可眼看就要見臨江國的共尉了,又該如何拉近些關係.……

  「愛卿放心,襄陽定還在共尉手中。若被呂雉佔據,共尉斷然無法再抵抗。」子嬰說道。


  「那南陽呢?」陳賀皺眉道,「王上雖是借道歸秦,恐怕還是要向南陽借兵吧?正值戰時的臨江,豈會有閑兵借給大秦?」


  子嬰伸手撥弄著冰冷的漢水,搖頭苦笑,「非是臨江,是九江。攻打臨江一事,九江也有份,想必此刻南陽郡盡歸九江了,也不知道.……英布與陸丞相說的那些話還有沒有用。」


  「英布.……?!」


  陳賀,蟲達面色難看,那可是伐秦中殺戮最多的人,再加上一個心向項羽的共尉。子嬰雖故作輕鬆,二人也看出了他的無奈。


  「英布若是不借兵,知曉大秦如今的囧境,也想出兵攻秦又該如何是好?!」陳賀忽覺漢水那頭是個死局。


  「以英布的脾氣定然能做出此事,王上速速歸秦,我等折返成都調兵,應該還來的及!」蟲達附和道。


  「二位愛卿太小瞧韓信了,大秦兵力再多一倍都未見得是他的對手。」子嬰面色嚴肅,「寡人若帶兵歸來,每一步便皆在他的算計之中。若想擊敗韓信,必須要用世人皆想不到的計策.……」


  「這.……王上是不是太高看他了?一個殷國,一個韓城。韓信是在以強凌弱罷了。」蟲達說道,語中略帶輕蔑。


  子嬰苦笑不答,當年的韓信從持戟郎升為漢軍大統領,遭受的非議比此刻還多。


  明修棧道,暗度陳倉攻三秦,浮木過江定西魏,趙國井陘,背水一戰後世人還說韓信只會耍小計謀,直至大軍攻打齊國,臨淄被攻破,田橫率齊兵向四方撤退,以分散韓信兵力,項羽派司馬龍苴至齊地馳援,皆被韓信擊敗。


  直至那時非議聲才消失,轉而是功高鎮主的流言……

  「兵仙」一稱能流傳千百年,國士無雙也不是白來的。如今這個人在對面,所有的多慮恐怕都還是思慮不周。


  「愛卿應知置之死地而後生之策,今日寡人便與諸君同往!」子嬰決絕道,打斷周圍船隻上的議論聲。


  「哈哈.……諸位無需多疑,攻巴蜀之時,連李信統領皆是不解王上之計,後果定之。想來,今日亦是如此。」


  陳賀身後舟中傳來笑聲,二人回頭看去,莫名覺得那相貌平平的中年男子,看起來有些眼熟。


  此人非是從成都而來,而是在漢中時跟上子嬰之列。


  「敢問閣下是?」蟲達拱手問道。


  「在下乃是秦人,曾當過雍國騎司馬,名王周。」男子笑道。


  「如此說來,閣下曾在楚營滯留過?」陳賀嘀咕道。


  「即便如此,也該未見過才對.……」蟲達想不通這熟悉感從何而來。


  子嬰看著疑惑的二人不覺暗笑,如今的王周與二人是第一次見面,但當年這些人的羈絆倒是夠深的。


  王周本是秦將,跟隨章邯降楚,隨後成為雍國將領,陳賀,蟲達與韓信攻滅三秦時,王周降了他們,和這群人一同東征項羽,最後同被封了侯。


  「至襄陽路遠,諸位勿再思慮,好生休息吧。」


  子嬰閉眼,側卧在舟中,秦兵認真的搖著槳。


  「此事若成,大秦必將逐漸恢復元氣。若敗,之前種種皆是一場空~」


  冷風吹襲,子嬰緊裹著外衣,抵抗不住疲乏昏睡過去。


  蟲達等人連日趕路,趁著此時閉眼休憩。


  星斗消失,白日來臨,眾人修整的七七八八,子嬰仍閉眼昏睡。


  蟲達陳賀不敢驚擾,默默坐在舟上。


  「陳統領?」蟲達忽地小聲叫道。


  「何事?」


  「天明時便入了南陽地界,如何不見九江之人攔道,莫不是九江與大秦真有什麼協定吧?」


  「這.……不可能吧?」陳賀也覺得奇怪,外面越是平靜,他心中便越是忐忑不安,卻找不出原因。


  忐忑的二人目不轉睛盯著著兩岸的動向,直至……數百小舟面前出現一道橫江鐵索。


  「速速卧下!」蟲達大喊道。


  慌忙間,搖槳秦兵丟下船槳趴在小船上,堪堪躲避了側翻江中的劫難。


  「蟲統領好眼力,在下險些誤了大事。」王周回頭看著反光的鐵索,心有后怕。


  「為王上分憂,無需客氣。」


  蟲達捂著胸口,大口喘息。正值正午,鐵索的痕迹極難被發覺,若不是蟲達多年練劍,眼神毒辣,這群人便遭殃了。


  「呵呵.……」陳賀苦笑,「王統領蟲統領帶在身邊果然是早有所料。」


  「別……別高興的太早……!」


  蟲達木訥看著南方,竊喜的臉色瞬間煞白,數十戰船橫在江中,橫成一排,只剩兩旁有一絲空隙可繞過。


  而秦軍剛剛丟失了船槳,無法轉換方向,只能順著江水,直直的撞過去!

  「這群人早早便設下了埋伏?!」陳賀咬牙切齒道,「若不是王上不讓帶兵刃,在下必衝上去,殺了他們。」


  子嬰終於被吵鬧聲驚醒,揉著睡眼目視前方。


  大舟之上的將士非是鎧甲,而是破爛不堪的粗布衣服,似乎是刀戟戳砍所致,分不清是哪國之人。


  「九江的人嗎?」


  子嬰伸頭正要細看,蟲達猛地站起身,高呼,「我等是秦軍,與九江王早有協定在先,來此有要事相商!!」


  兩軍距離已不到二十步,蟲達的話被聽的的極為清楚。


  只見,大舟瞬間分開成道,似是讓一行人經過。


  「多謝,多謝諸位!」蟲達笑著連連拱手。


  這群人卻滿臉敵意,殺氣已然掩飾不住,齊齊拔出手中的長劍。特意留出的道,反而成了方便大舟將士刺殺的路。


  「不是英布的人?還是……英布想殺寡人?寡人若死,他恐怕連秦地的湯都喝不到。」子嬰皺眉思索,「這個時候的南陽,不會再有別的勢力才對.……」


  「諸位要做什麼?秦王便在列中,若有損傷,你們可沒法在英布面前交差!」陳賀急道。


  「給英布交差?!哼!改日寡人讓英布親自下去陪你們吧!」頭髮披散只到脖頸的中年男子喝道,「全部殺光,一個不留!」


  眼見最前排的小舟便要進入空道,破衣將士高舉長劍。


  「短髮,帶劍……百越人!吳芮的人!」陳賀眼前一亮,喊道,「諸位且慢,秦王與衡山.……」


  「寡人有求於臨江王!望閣下靜聽寡人一言!」子嬰忽地喝道,打斷了陳賀的話。


  陳賀一臉驚恐看著子嬰,「王上!此地非是襄陽,是筑陽!襄陽還未到!」


  「什麼?!」子嬰心中叫道。


  剛剛睡醒還有些糊塗,算錯了時間。筑陽也在漢水途中,離襄陽還有些距離。


  倘若這群人真是衡山國人,吳芮念及女兒死在臨江國,也會遷怒於他們,便凶多吉少了……

  「寡人.……寡人正是為臨江王而來!諸位想殺便殺吧。」子嬰忍著懼意,大聲重申。再改口已經晚了,只能硬著頭皮承認。


  電光火石間,短髮男子高抬手臂,破衣將士連忙收起長劍。


  「全都活捉捆住捉上來,寡人要問個清楚!」男子叫道。


  「諾!」


  大舟橫移,將水道堵死,破衣將士紛紛跳上小船,狠狠系著百人的雙手。


  陳賀等人本以為必死無疑,如今似乎竟還能活命,束手任由破衣統領捆綁。


  「爾等不能動王上!」王周望著子嬰喊道。


  「少廢話,不然寡人一道宰了他!」中年男子喝道。


  王周無奈癟嘴,任由眾人被拽上大舟推倒。


  中年男子拔劍,居高臨下挑起躺倒的子嬰的下巴,冷聲道,「秦王,有些事情還是說清些的好,如何又是找英布,又是找家父的,若有一句誆騙,你該知道後果!」


  果然是臨江國君?!


  子嬰一驚,筑陽之地雖在南陽西部,但憑英布的兵力,即便再西,也不會連共尉都驅不走,況且共尉不是還在和呂氏對峙嗎……

  「想什麼呢?說話!」男子有些不耐煩,劍尖劃破子嬰的皮膚喝道。


  子嬰好久沒見過如此英氣的君主,此刻毫無懼意反而有些讚賞。


  「有氣度,但寡人還是要騙你。」子嬰心中盤算著,故作坦誠道,「西魏趁寡人攻巴蜀之時,襲擊大秦。寡人本想向霸王借兵迎敵,奈何楚地路遠。便只能找心向霸王的臣子。英布也好,臨江王也罷均是霸王之臣,無需區分。」


  「哼!撒謊都不會撒!」共尉嗤笑道,「英布作亂已是叛楚,家父心向懷王,何來霸王之臣一說?分明就是想趁臨江受難,想來插上一腳,是不也是?!」


  「臨江王見過一國之君帶著幾百將士插手國事的嗎?」子嬰反問道,「英布的獵物,亦非是寡人能輕易索要的,臨江王想多了。」


  共尉國破家亡,雖是怒火滿腔,卻覺得子嬰此話有幾分道理。


  他向來將坑殺秦兵的過錯歸咎於英布身上,認定子嬰不會和英布勾結。


  加上秦地往日曾流傳子嬰昏庸一說,難免子嬰只知各國表面關係,而不知深處。


  難道……真的是來找他的?

  陳賀此刻也知曉了來者身份,來不及佩服子嬰,附和道,「共公子,哦不.……臨江王,大秦此刻形式急迫,需有別國派兵方可解圍。大秦周圍,也只有九江與臨江國可出手相助了,望臨江王勿要吝惜兵力,王上他日定有.……」


  「住口!無恥小人!」共敖收劍猛的甩在大舟上,「秦國趁著巴蜀攻臨江,便出兵伐之,那個時候如何不說幫幫寡人的臨江?!現在輪到秦國與巴蜀一個下場了,這才想到臨江。子嬰,你的臉皮倒是夠厚的!」


  「唉,臨江王誤會寡人了。」子嬰嘆道,「寡人的謀臣雖知巴蜀與九江勾結之事,卻未料到衡山王也出手了。其女之死顯然是英布之計,大秦上下皆以為吳芮能看破,定會出兵攻打九江,那時臨江國加上衡山國,對付巴蜀與九江綽綽有餘。誰知道吳芮居然攻臨江國,這才致使臨江兵敗。」


  共尉忽地黯然,他最初聽說吳芮動兵,也是吃了一驚,完全『理解』子嬰的想法。


  「隨便就上當的人,不配當君王!他日寡人若有機會,定要屠了吳芮全家!」共尉緊握雙拳。


  子嬰一行人看著面前『不人不鬼』的共尉,不敢喘大氣,任由他獨自發泄。


  共尉轉手摸了摸短髮,看向子嬰,邪邪一笑,「秦王可知曉本王為何要割發鄙衣?」


  「這.……身體髮膚受之父母,想必因令尊過世,故裁發鄙衣以守孝?」子嬰故意說著極其不像共尉能做出的事。


  「哈哈哈……秦王此刻帶的皆是將士,而無謀士吧?」共尉略帶嘲弄,「本王告訴你!這些皆是為了不要忘掉吳芮之事!」


  共尉緩緩走到船便,望著江水撫摸著頭髮,「吳芮帶的皆是越人,本王刻意打扮成如此模樣,便是要在每日梳洗之時看到!以提醒本王……」


  共尉說著,露出一抹詭異的笑,無論秦軍還是臨江君皆看的後背一涼。


  「提醒寡人.……吳芮他還活著呢,還在衡山王宮與他的姬妾尋歡作樂呢,而本王.……只能被驅逐江陵,躲在筑陽這個南陽郡一隅,當了被人豢養的王!啊!!!」


  共尉好似失去理智,雙目通紅,拾起長劍朝著水中的倒影大力揮砍。


  豢養的都是些奴隸,共敖能說出此言,任何人都知道了他對吳芮的仇恨。


  但是是誰……在豢養呢?


  英布?但……英布留著共尉有什麼用?


  突然,子嬰想到兩個人,呂雉,葛梁。


  呂雉此番是與英布合謀此事,但日後還需聯絡衡山以攻九江。


  如此一來,英布即便得了南陽郡,日後必被別國瓜分。


  武侯先祖葛梁在九江,應當亦會知道這一點,必會想出反攻之計,或許這就是共尉活著,還能佔地為王的原因。


  是否如他所想,還需從共尉嘴裡套出點話。


  「臨江王……寡人有一事不知,這.……攻打臨江的主力是巴蜀和九江二國,衡山只是派了些兵罷了。臨江王最該恨的人當是呂雉與英布才對吧?」


  共尉瞬間停下動作,轉頭行至子嬰面前,四目相對道,「有些事,秦王理解不了亦是正常。唉……世人往往只會看到沖在前面的行惡之人,往往忽略了跟隨之人,豈不知,那跟隨之人才是最可惡的!沒有他們,或許征戰便不會生起!他們才是最大的惡人!」


  「額,這.……臨江王果然見識高明。」子嬰似懂非懂的點頭道。


  「秦王聽不懂無妨,本王不會強求。」共尉譏笑道,「可惜了,以秦王的能力都能得了巴蜀,而本王卻丟了臨江,被人當成器具使用。世人皆將勝者的話當成真言,在下的話毫不值錢。」


  器具?使用?

  子嬰越發覺得他的猜測屬實。


  「臨江王說笑了,寡人是僥倖.……僥倖而已,哈哈哈……」子嬰笑道,「臨江王若幫寡人這一次,寡人亦可舉國之力為臨江王報仇!」


  「此話當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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