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更
沈問身後,楊嘉許默默跪了下去,沒有哭,垂著腦袋,大大的睜著眼盯住冰面,嘴唇咬出了血。
江柔把沈問扶起來,沒有多餘的話,還是那句,「回家吧。」
沈問痛苦的抱住頭,內心受盡折磨。
臂彎中還有一裘披風,江柔輕輕的披在楊嘉許的肩上,「起來吧。」
楊嘉許仰面看著她,十分平靜,「沈姨,死的是我就好了。」
「說的什麼傻話,你的命是沈叔換來的,他不允許,你就不能死,知道了嗎。」
那一天沒有下雪,回程的路整整走了兩天,被凍住的官船留在了江面上,等著春暖冰融才能重回盛京,在沈十三失蹤后的一個月整,皇帝駕臨懷遠將軍府,親自帶來了一道聖旨——
封,沈氏沈戰為榮國公,爵位世襲。
李蓮英念完旨,皇帝問江柔,「爵位給誰?」
這種追封一般默認把爵位傳給長子,但沈度是過繼來的,雖是長子,沈問才是親生的,所以這爵位到底給誰,還要看江柔本人的意見。
「小度是長子,理應是他承襲爵位。」江柔沒什麼太大的反應。
沈十三軍功累累,卻一直未能封侯拜相,皇帝突然給個爵位,就算是默認他已經死了。
已經一個月,沒死爬也要應該爬回來了,現在還沒見著人影,不是被魚蝦吃了就是沉屍江底了。
沈十三被大浪捲走的那天,皇帝發了好大的脾氣,怎麼看江柔都看不慣,他本來就不待見這個血緣上的妹妹,加上遷怒,那天差點把她搡出去砍了。
忍了再忍,才忍了下來。
可是今天一見,又突然覺得她很可憐,跟他一樣可憐。
不,比他更可憐。
可能是那點兒說不清道不明的血緣關係發生了作用,皇帝臨走時難得做了一回人,說了句疑似安慰的話,「孩子還沒長大,靠你了。」
江柔對他的話沒什麼反應,大多時候是恭敬的在看著她,但眼神是渙散空洞了,聽到這句話,意識到他要走了,眼睛才漸漸有了定點,低頭道了聲是。
皇帝正準備走,江柔突然道:「陛下,倪夫人還在獄中。」
皇帝突然想起來,還沒來得及處決倪訪青,這會兒一經提醒,才想起讓她多活了一個月。
算她賺到了。
皇帝道:「知道了,管好你自己的事。」
江柔行禮,「恭送陛下。」
第二天,皇帝下旨,倪訪青判了斬刑,一日後於鬧市行刑。
急吼吼的,三天的常規數都不給人家湊齊。
行刑的那天,江柔特地帶了酒菜去牢里看她,獄卒對她道:「夫人可要快點,馬上就要到時候了。」
江柔點頭表示知道了,提著食盒找到了乙號房。
倪訪青雙眼如同探照燈一樣刮過她身上的每一寸地方,難以置通道,「是你跟皇帝說了什麼?」
昨天判決一下來尹尚文就來找她了,說是從沈府裡面出來就下了旨,說沒有人插手其中,鬼都不信。
江柔把食盒打開,盛了一碗飯,倒了一杯酒,遞給她,「最後一頓了,吃點兒吧。」
倪訪青不接,江柔就伸著手,也不吭聲,就這樣看著她。
倪訪青想看看她葫蘆里賣的什麼葯,將手伸出鐵柵,正準備接,江柔的手卻一傾斜,緩緩的將滿杯美酒倒在地上,一碗飯,也盡數扣在她腳邊。
在倪訪青震驚的神色中,她道:「我跟皇帝說,你還在牢里關著,讓她不要忘記斬了你。」
倪訪青咬著牙,「我跟你無冤無仇……」
江柔似乎疑惑不解,「無冤無仇?」
她突然將臉湊到鐵柵的縫隙之間,「你用我的丈夫編故事,挑撥沈家跟皇帝的關係,妄圖讓我的子女因為你子虛烏有的謊言而踏上一條不歸路,結果不是為父報仇,而是為你報仇,這,還不叫冤和仇?」
心思一轉,就知道倪訪青葫蘆裡面賣的什麼葯,沈十三杳無音信,她現在沒有心思去查當年的事,幾分真幾分假她不能確定,也不想去確定。
可有一點能確定,倪訪青想借她的手給皇帝找不痛快。
她自己也承認了。
她說皇帝操縱了這麼多人給沈十三布了一盤滿是殺機卻不見血腥的局,說得跟真的一樣。
先是指揮太學先生讓學生請家長觀看採風,她和沈十三也在家長範圍內,他去了,沈十三也不會獨自在家。
再讓楚金煥設計楊嘉許跳水,沈問救人,沈戰救人,不能保證百分百會淹死這對父子,但這是最不留痕迹的做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