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

  「姑娘,水太急,繩子要抓不住了,我們要拉繩子了!」船夫的催促一聲比一聲急。


  江面上,什麼都沒有了。


  張曼蘭一狠心,大聲喊道:「拉繩子!」


  幾個船夫齊心合力,將他們拉了上來,沈問坐在甲板上,眼神空洞的遠眺江面,張曼蘭拍了拍他的肩膀,指著江岸道:「已經有官兵來了,我們回去,快讓他們開始搜救。」


  江岸上,果然已經有大批的官兵,正在急速準備搜江的船隻。


  雨越下越大,江面上已經開始起風,船隻出江很容易翻,如果落下去的是個無名小卒,官府根本就不會管,直接等著在下游撈浮屍。


  可落下去的三人個個都身份金貴,撈不起來也得撈。


  張曼蘭他們靠岸的時候,搜救的船隊正好出發,江柔提著裙擺著急忙慌跑上船,看見沈問懸著的心就落下來半截,可找了一圈兒,沒見著沈十三。


  「沈戰呢?」


  張曼蘭看著她,不知道該如何作答。


  她滿臉都是劫後餘生的慶幸,她可能以為沈十三在後面換衣裳、擦頭髮,甚至是撈魚,她似乎完全沒有想過沈十三會上不來。


  這麼久以來,沈十三就是她的天,任何、是任何事,這個男人都可以一肩扛起,他似乎無堅不摧,似乎無所不能。


  其實不是。


  一樣是一個凡人,要吃喝拉撒,會傷會死。


  漸漸的,江柔臉上的表情凝固了,她很認真的問,「沈……戰呢?」


  張曼蘭上前扶住她,什麼都沒有說,江柔雙腿一軟,直接要跪下去,呆愣了片刻,她踉踉蹌蹌往船艙裡面床,「沈戰呢?你們為什麼要戲弄我?他在哪裡?藏在哪個房間了?一點都不好玩,我會生氣的。」


  張曼蘭拉住她,「小柔,官兵已經去搜救了,你別這樣。」


  一瞬間,眼淚洶湧而出。


  「不可能的,沈戰怎麼會上不來?他答應過我的的,不可能的,不可能的……」


  楊嘉許捂著胸口走到江柔面前,低著頭,十分自責,「沈姨,我……」


  剩下的話,說不出口了,獃獃坐在地上的沈問,淚流滿面的江柔。


  這麼急的江,這會兒上不來,基本上是沒有生還的希望了。


  「沈二!沈二!」楚金煥白著臉跑過來,看見沈問呆坐在甲板上,手臂上雖然有一條可怖的大口子,但人好歹是上來來,才鬆了一口氣,看樣子也擔驚受怕得不行。


  楊嘉許聽到他的聲音,愧疚自責的情緒瞬間退得乾乾淨淨,轉而一臉兇狠,目露凶光的看向過來的那人。


  楚金煥這個雜種分明就是要暗算他,想要借沈問的手殺了他,他看得清清楚楚,他都還沒動手,這雜種就已經拉了沈問的衣袖,並且惡人先告狀。


  那木梯那麼窄,沈問就算只下意識的輕推他一把,他就能直接滾入江中。


  他娘的!

  「老子今天非殺了你!」楊嘉許忍住胸口劇痛,抽了身邊一個官兵的刀,直直朝楚金煥捅過去。


  楚金煥從小也是習武的,楊嘉許受傷不輕,動作遲緩很多,他眼見著利劍越來越近,腳下一動,正準備閃開,但突然,不知道想到了什麼,腳尖硬生生的轉了個方向,定在原地不動,硬受了這一劍,只是避開了要害。


  『噗呲』的利器入肉聲,驚醒了沈問。


  他抬頭,看見一條血線順著泛著冷光的利劍在她面前落下甲板。


  楚金煥到底是沒受過這等傷,一臉的痛意,忍痛忍得很辛苦,太陽穴旁邊的青筋都爆了起來。


  楊嘉許見他一副隱忍委屈的樣子,氣得腦子裡都是炸裂的白光,「你少他娘的裝蒜博同情,就是你要害我,才讓沈叔被沖走!」


  楚金煥表現得很大氣得體,「我現在不想跟你吵,救沈將軍最要緊。」


  沈問木然的看了一眼爭執的兩人,沉默的站起身,轉頭就跳上了一艘即將出江搜救的官船,連衣裳都沒想起來要穿,上身都還赤裸著,被凜冽的冬風一刮,渾身都凍成了一樣的紅色。


  當天,搜救的船沿著江岸一直搜尋了七百多里的流域,連皇帝都來了,江柔在江邊呆坐了整整一天,沈問跟著搜救隊一天沒合眼,連夜裡,江面上都燈火通明。


  沒有消息。


  這樣的廣陵江,沒有消息不是好消息,而是最壞的消息。


  江柔怔怔的望著江面,瓢潑的大雨已經停了,她渾身濕透,整個人都散發出喪頹的氣息,像魂沒了。


  「人呢?都死了嗎?還不快把她弄回去換身衣服?」皇帝焦躁的在江岸走來走去。


  丫鬟捧著乾衣裳站在江柔身邊,怎麼勸,對方都聾了一樣,半個字都聽不見,她們又不敢強拽,只能在夾在江柔和皇帝中間左右為難。


  皇帝沖江柔道:「叫你換身衣裳,在這裡賣慘給誰看?」


  他最看不慣江柔這幅樣子,像全世界都在欺負她一樣,遇事就只會哭。


  他不是沒見過女人哭,其他的女人梨花帶雨,他甚至還會起憐惜之心,獨獨江柔,怎麼看都看不慣她,覺得此人矯揉造作。


  要不是她拉著沈十三來,現在也不至於生不見人死不見屍。


  江柔被皇帝的話拉回了些神,眼中的光彩慢慢匯聚起來了一丁點兒,看東西也有焦距了,張曼蘭去拉她,「那邊有空船,我們先去把衣服換了,你身子不好,別凍病了。」


  「搜了多少里了?」她的聲音虛無縹緲,沒著沒落的。


  張曼蘭沒忍心說實話,道:「三百多里。」


  「三百多里了……」


  江柔一下就崩潰了,人雖然還沒倒下,可一看就知道他壓根兒支撐不了多久了。


  皇帝抬手招呼人道:「來人,把沈夫人送回去。」


  李蓮英對身旁兩個小太監道:「還不快去?」


  太監上前,剛觸到江柔的一條手臂,就被狠狠的推了一把,江柔轉身踏上一條官船,道:「開船。」


  張曼蘭跟在她身後,正要開口,她接過對方手中的衣服,轉身進入船艙,片刻就換好出來,再次道:「開船吧。」


  皇帝道:「你能做什麼?去了就是添亂,自己回家休息去。」


  「那是我的丈夫,不是你的。」皇帝從沒被人用這態度對待過。


  江柔身上像過了一層冰冷的甲,不允許任何人阻擋她,也不允許自己就此倒下。


  皇帝就在面前,官兵不敢聽江柔的,她就下了船,自己徒步走了一里地,等回頭之後視線範圍內看不見皇帝了,她才重新登上一艘船,朝著搜救的船隊靠近。


  **

  天牢。


  「什麼?沈戰死了?」


  「夫人,您可小聲一點兒,還沒找到屍體,但多半是活不成了。」尹尚文壓低聲音,對倪訪青道。


  倪訪青道:「怎麼回事,你仔細給我說一遍。」


  尹尚文就把今天打聽來的事情原原本本的給她講了一遍,包括楊嘉許刺了楚金煥一劍的事。


  「現在陛下和許多大臣都去了廣陵江邊,我才找著機會進來,您有什麼吩咐便快說,我這次出去,下次就不知道什麼時候才有機會了。」


  倪訪青心中沉重。


  沈戰死了,她拿什麼跟皇帝對抗?


  她有些僥倖道:「撈起來了嗎?萬一死呢,屍體都沒見到,說不定被衝到哪岸上了,再等等。」


  尹尚文搖頭,「夫人,您是有所不知,當天下大雨了,江面上又是風又是浪的,水位漲了好幾尺,搜救的官船都差點翻了幾艘,當時沈戰被一個浪拍進了江底,就再也沒看到過冒頭,就這天寒地凍的,哪個能在水裡待多久?他現在都沒上來,大家都曉得沒救了,現在撈也是指望撈個全屍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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