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道死字怎麼寫么
張皇后抑鬱了。
宮廷里養的這些大內密探都是幹什麼吃的?
說好的江柔性子怯懦呢?
說好的沒見過大世面不敢反駁皇后呢?
呸!
這個伶牙俐齒腦子還轉得快的,一句話就把她給堵死了。
這話怎麼回答?
說怪罪也不是,說不怪罪也不是。
她看起來柔柔弱弱的模樣,但張皇后敢打包票,她要是敢說一句不怪罪,皇帝交代的事情絕對就沒下文了!
因為你自己說的呀,不怪罪。
到時候追問起來,人家一句『哥哥說他手裡什麼武裝力量都沒有。』
一句話砸得你嘴都張不開。
皇帝也是雞賊,自己想要的東西,自己不伸手,把這個燙手山芋丟給自己的媳婦兒。
張皇后真是冤都沒力氣喊了。
但皇后畢竟是皇后,這種程度的事情,還是難不住她的,她直接不回江柔的話,道:「希望你勸勸江參事,他不入仕還好,一旦在朝為官,私下培養軍事力量可是大罪。」
這話也不是說出來嚇唬人的。
江柔原本沒想到這一層,張皇后一點撥,她就通透了。
千機樓是情報組織,跟軍隊里的偵查營是一個效果,說它是軍事力量,不算打胡亂說。
江蘊官拜參事,在朝廷方面,他也就是從事帶領十個兵蛋子對有關地方性法規草案進行評議,並且提出修改意見的工作。
算是個武職中的文職,沒有多大的權利,但有很大的晉陞空間。
而千機樓的規模極大,樓中的全能型人才都是按斤稱的,比朝廷賦予他的權利不知道高出多少倍。
有心人完全可以以此彈劾江蘊結黨營私,私自攏兵,意圖造反,其心可誅。
壞就壞在他頭上帶了朝廷給的官帽。
道理懂是懂了,但江柔還是沒有就此鬆口,她還是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臣婦要是見到哥哥,一定好生質問他,若此事為真,一定不負皇後娘娘所託。」
這話換個角度,就是說,江蘊只要不承認,不管他手裡有沒有什麼武裝力量,一律視為沒有。江柔也不是在沈十三跟前養大了膽子,執意要跟皇帝皇後作對,主要是她對皇后口中說的武裝力量的確一無所知,貿然應承,死都不知道怎麼死的。
再說,就算真的有,需要張皇后從她這兒入手,就說明江蘊並不想交出指控權。
那是她哥哥的東西,她沒有權利指手畫腳。
張皇后一聽,知道江柔這裡算是沒戲了。
但她的任務已經完成了,還說的說了,該做的做了,千機樓那麼龐大的一支力量,皇帝本人也沒指望靠一個江柔就解決了,派皇後來,除了是想試一試,還是想借江柔的嘴,讓江蘊知道,朝廷已經在注意他背後的千機樓了。
他不說完全交出指揮權,起碼要對皇帝表示出忠誠。
不只是他的忠誠,還有整個千機樓的忠誠。千機樓裡面有最出色的諜者,一旦為他人所用,那將是無盡的禍患。
帝王生性總是多疑,就算江蘊已經是歸順大秦帝國,但不握在自己手心裡的東西,總是覺得不踏實。
張皇后的任務完成了一半,剩下的一半完成不了,再多留也無意義,跟江柔再東拉西扯了兩句,就起駕回宮了。
江柔要送鳳駕到沈府大門口,仍然被張皇后攔住了。
如果不是皇帝的意思,她連跟江柔多說一句話都不願意。
至少在十個月內是不願意跟此人有交集的。
並不是因為張皇后厭惡江柔這個人。
而是在皇宮裡呆久了,難免有些被害妄想症。
懷孕這種事,變數大得很,要是你早晨才來跟孕婦姐姐妹妹的談心,晚上孕婦就流產了,雖然沒有證據能直接證明這是你做的,但奈不住眾口悠悠。
人家孕婦一直都好好的,怎麼見了你后就流產了?
一個人說是你做的,那不一定是你做的。
十個人說是你做的,那有可能是你做的。
要是一百個、一千個人都說是你做,那不管是不是你做的,都必須是你做的!
人民群眾么,反正是看熱鬧不嫌事大,他就覺得怎麼熱鬧就怎麼起鬨,完全不會關心身處輿論中心的你是死是活。
這麼些年,這種事情看多了,張皇后也算是看怕了。
更何況江柔這個胎的存活率本來就很低,要是再送她給送掉了,沈十三估計要當場變瘋狗,逮誰咬誰。
江柔自己也知道這個理兒,所以沒有推辭,乖乖的送到星月閣門口就止步,免得害人又害己。
江柔送鑾駕到星月閣門口,沒有出去,所以也沒有看到,卓雅秋等在出府的必經之路上,等著給張皇后請安。
她是兵部尚書之女,在沒嫁沈十三之前,經常跟各家閨秀們一起組隊進宮給皇后請安。
這個請安,說白了也就是拉關係,多在皇後面前露臉,好讓對方給皇帝吹枕頭風的時候,記得住你家姓啥。
後來嫁了人,進宮的時候就少了,現在張皇后親自到沈府,就算不是來找她的,但該露的臉還是要露,不然別人說你目中無人,皇後到了你的府上你都裝瞎子,是不是藐視天威?
聰明如卓雅秋,怎麼可能會給人落下這樣的話柄?
她跟江柔不一樣,她沒有孩子做擋箭牌,該做的禮儀一樣都沒少,老老實實做完了全套。
她以前在張皇後面前露臉得勤快,張皇后對她的印象還算十分深刻,本來想等對方行完禮走完過場就回宮。
但在卓雅秋行禮的叩拜的那一瞬間,張皇后喊人壓低了轎子,下了鳳攆。
張皇后這次是特意來找江柔的,卓雅秋完全沒想到她居然還能看自己一眼,她乍一動作,反而把自己嚇了一跳。
她自從入了沈家的門,就不再得皇后的喜歡了。
不是因為其他什麼,就因為這個妾室的身份。
除開尊卑有別,主要還是因為張皇后本人是非常討厭妾室的。
通俗點來講,皇帝的後宮,皇后是正房,其餘的不管是貴妃還是皇貴妃,說白了都是小妾。
張皇后表面上看起來母儀天下,替皇帝治理後宮,大度又賢德,但用腳趾頭想都知道那是裝出來的。
有哪個女人願意大度的跟其他女人分享自己的丈夫?
張皇后是身居高位,沒辦法。
可不能表現出來,不妨礙人家心裡想一想,總共不能人家心裡怎麼想都要控制吧?張皇後身為正宮,討厭妾室根本就不需要理由。
卓雅秋很不幸,成為了別人的妾室。
愛屋及烏恨烏也及烏,妾室兩個字讓她在皇後面前的地位一落千丈,從前還偶爾召她到面前說兩句話,現在是連看到不想看到她。
卓雅秋心裡苦,可是
沒辦法,誰叫人家是皇后你不是呢?
這還是她嫁給沈十三以後,張皇后第一次正眼看她。
她當然誠惶誠恐,得了張皇后的平身,就趕忙站起來規規矩矩的落後半步,謹慎的不敢先開口。
張皇后帶著她溜了半天,也沉默了半天,就在卓雅秋不斷的揣測對方用意的時候,聽見她開口了。
首先是問了問她在沈府的家常,然後問她過得好不好。
卓雅秋能怎麼回答?
難道還真說她過得不好?!
路都是自己那個不長眼的爹選的,跪著也要走完。
東拉西扯半天,整個沈府都被走得差不多了,皇后在一句你吃了么後面猝不及防的加問了一句,「卓尚書最近可還好?」
這個急轉彎轉得太急,一下就從婆家過度到娘家,卓雅秋一下子沒反應過來,下意識的回答,「回皇後娘娘,家父一切都好。」
張皇后也不是吃飽了沒事做,要無緣無故的追問一個尚書的近況,卓雅秋回話的話腳都還沒落下去,她就接著道:「本宮看他最近不是很好。」
她說這話的時候,就像變了一個人,收起了平時以德服人的模樣,變成了那個手段了得的皇后,渾身都是一國之母的積威氣勢。
卓雅秋被整懵了,一下子也不知道到底是那句話說錯得罪張皇后,瞬間就忐忑了起來。
張皇后沒理她,自顧自的說,「今年戶部撥糧,倒是把兵部養肥了不少。」
卓雅秋一聽,半點有沒有猶豫,雙膝一彎就跪了下去,大聲的叫著冤枉。
今年南境邊地有些小摩擦,皇帝往南境撥了軍糧,由戶部出庫,兵部接手。
在朝為官么,大家都懂的。
假如哪裡發了蝗災,哪裡又生了水患,只要涉及到放糧賑災……哦不,只要是涉及到放糧兩個字,結果么……
如果朝廷賑災的物資是一整根水稻,經過層層盤剝發放到老百姓手裡的時候如果還能剩下兩把糠殼,那就已經算是官員有良心。
至少還留了殼!
遇到良心爛點兒的,不僅扣下了賑災糧,說不準還要反倒伸手管你要糧食,美其名曰賦稅。
從古至今,很多農民起義就是被這種良心被狗吃了的貨色給逼的。
逼得走投無路,那就只有反了。
由此可見,想要穩坐江山,除了殺反賊,第一個要殺的就是貪官。
戶部撥糧,經手兵部,轉接下一道程序的時候,一根水稻就已經變成了半根水稻。
卓尚書小腰包鼓了起來,最近飯都要多吃兩碗,整個人都圓潤了。
他是圓潤了,皇帝可就要哭了。
該撥下去的軍糧撥下去了,前線的將士卻總是寫信回來,吵著嚷著說吃不飽,沒力氣打仗。
皇帝要是還不明白,那就真的是個二傻逼皇帝。
貪污腐敗的人早晚要被懲治,但被懲治之前,張皇后卻跟卓雅秋說這樣的話,就很值得人注意了。
哪有人打人之前還要先跟被打對象提前打招呼的?
這是在慫恿對方跑路還是鼓勵對方承認錯誤?
估計都不是。
跑路?
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能跑到那裡去?
承認錯誤?
貪污的時候你怎麼就沒想到還有承認錯誤這一天?
所以,卓雅秋現在的心情,就不是惶恐二字可以形容得了的。
比起卓雅秋,張皇后就風輕雲淡多了,沒有在繼續軍糧的話題,而是似是而非的說了一句,「什麼事情該做,什麼事情不該做,你心裡應該要有底。」
卓雅秋一怔,不自覺的抬頭愣愣的望著她。
貪污的是卓尚書,就算她不承認,但大家都心知肚明。
可是為什麼『是你心裡要有底』而不是『你父親心裡要有底』?
朝政上的事情,關她一個後院的女人什麼事?
張皇后見她愚鈍,為了提示她,眼風往星月閣的方向輕輕掃了一眼。
卓雅秋這才懂了。
張皇后口中不該做的事情,是江柔。
卓雅秋跪在地上,頭重新低下去,看起來俯首臣服,可是渾身都散發著不服的氣場,語氣也比較生硬,「皇後娘娘的意思,臣婦不明白。」
兵部尚書是個重要職位,不是說換就能換的,而且貪污這種事情,說難聽點,滿朝文武,恐怕還真數不出來幾個手乾淨的,要是因為這事要辦了卓尚書,牽一髮而動全身,不知道要扯出多少官員。
張皇后本來是想用卓尚書的把柄敲打卓雅秋一下,好讓她收斂些,結果沒想到對方這架勢,是根本就不想收斂!張皇后真惱了。
留卓尚書已經是給足了卓家恩典,可卓雅秋這模樣,還挺不服?
既然對方這樣不知天高地厚,張皇后乾脆也不再留情面,說話直接又戳人心窩子,「在這盛京中,我原以為甄禾是最蠢的,沒想到居然還有更蠢的。」
她說著雙眼就釘在卓雅秋頭頂,目光灼灼,對方不用抬頭就能感受到這赤裸裸的目光。
這目光的意思,擺明了就是在說卓雅秋就是那個更蠢的人。
卓雅秋不敢頂皇后的嘴,再怨再恨,也只能靜靜的聽著。
張皇後接著道:「說你蠢,還真不是冤枉你,甄禾有蜀國撐腰,你算個什麼東西?就敢對沈戰的人下手?」
「你那點小把戲,沈戰這個蠢貨看不穿,還真當誰都瞞得過?」
「你把甄禾當刀使,也不看看這刀開刃了沒有,不是本宮鄙視她,東街三文錢一把的破菜刀都比她好使,你還洋洋自得讓江柔吃了個大虧。」
「你就好好祈禱她肚子里的孩子平安無事,否則沈戰也就是不知道,要是有朝一日有人揭穿了你……知道死字怎麼寫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