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一整天
江柔知道,沈十三動輒自己怒吼責罵,但在一些方面,他是很寬容的。
最明顯的。
比如錢。
因為他根本就不差這兩個錢。
江柔只要想作什麼,想用什麼,想吃什麼,只要說一聲,立馬就有人下去安排。
而當沈十三都沒錢的時候怎麼辦?
詳情請參考黑風寨。
沒錢怎麼辦?
搶唄!
沈十三完全不會在意,府里是不是養了個閑人。
因為他這一後院兒,養的全都是閑人。
最初從荊州回來的時候,他不讓張姚氏跟著,完全是因為不喜歡這個帶孩子的婦女。
為什麼呢?
因為他覺得,他的女人,自然是以他為天,視他為地,眼睛里一心一意只看得到他一個人。
可是在荊州的時候,江柔不僅沒有把他當做自己的天地,反而經常表現得十分心不甘情不願。
這本來就已經讓他在惱羞成怒的邊緣徘徊了,結果還出來了一個張姚氏,以及一個小破孩兒。
江柔沒事的時候就對他說:「將軍,我能不能不看看張大娘?」
一看就是整整一天。
有事的時候也對他說:「將軍,我的東西落在張大娘那裡了,我能不能去拿回來?」
一拿又是整整一天。
偶爾他從域外戰場上回來的時候,丫鬟小廝也對他說:「夫人去張娘子的院子里了。」
他在房間里等她回來,一等又是整整一天。
有時候接連好幾次從戰場上回來都見不著人。
老子的女人,不等著伺候老子,天天圍著一個大媽轉是怎麼回事?
所以沈十三對張姚氏的怨念非常深重。
特別深重!
深重到一看到她就想叫人把她流放邊疆,最好跟江柔永遠都見不了面的那種。
後來同意帶著張姚氏一起回來,也實在是沒有辦法。
在黑風寨的時候,江柔從他嘴裡探過口風,問他什麼時候會京城。
她居然還問了一句,「我也要跟著將軍回去嗎?」
被壓著從床頭到床尾一頓亂滾,才住了嘴。
第二天起床,她又期期艾艾的問,「將軍,那張大娘跟我能一起回去嗎?」
沈十三:「不能。」
江柔就不說話了,只哭。
沈十三見她哭,還是不鬆口。
等到了晚上的時候,一吹燈,他抱著女子冰冰涼涼的身體,一陣情動,可是對方就是不給他半點反應。
兩人最初在一起的時候,那時她剛被搶來不久,心不甘情不願表現得十分明顯,可那時候,她好歹還會有些躲避的動作。
自從沈十三說了『不能』兩個字以後,不管抱著她怎麼折騰,她就是半點反應都不給,就直挺挺的躺著。
本來她身子就涼,又躺成僵直的條狀,怎麼弄都不吭聲,沈十三有一種在奸屍的錯覺。
這時候的沈十三,還想犟一下,梗著脖子仍然不點頭。
江柔就一直保持這種狀態。
白天,沈十三一喊她,她就一副萎靡不振的厭世模樣,他被她的樣子惹怒了,就吼她。
沈十三一吼,江柔的眼淚就又下來了。
她也不是那種傷心徹骨的痛哭,就是背對沈十三,沉默的抹眼淚,看起來可憐得很。
那背影單薄又孤寂,沈十三就有點動搖了。
但他還是不肯點頭。
因為他可以預見以後的場景:
場景一——
他下朝後回府,問:「夫人呢?」
郭堯答:「在張娘子院子里。」
場景二——
他練兵后回府,問:「夫人呢?」
郭堯答:「在張娘子院子里。」
場景三——
他出征后回府,問:「夫人呢?」
郭堯答:「在張娘子院子里。」
……
他可能會瘋!
要他同意把那個大媽帶回家,除非他腦子瓦特了!
可是吧……
不點頭。
這狗東西委屈得哭唧唧的模樣,又讓他太……
說不出太什麼,反正就是煩躁!
白天還好,到了晚上,那就更不得了了。
晚上本來高高興興的想親熱,結果一摟過來,又是死人既視感。
真他媽的……
行吧,你要和我裝死人,奸屍就奸屍,老子還怕你不成?
可是真到了關鍵時候,她就哭。
也沒哭出聲,就是借著月光,能看到她臉上反光著水漬。
這還怎麼做?
搞得像他太慘無人道把屍體都弄活了一樣!
心想就算了吧。
等她過兩天拗不過他,自己放棄了就算了。
可是深夜裡,他都睡著了,結果被一陣壓抑的啜泣吵醒。
是真的很壓抑,在他臂彎里,背對著他,緊緊的捂住嘴巴,生怕被他聽到,小小的的身體蜷成一團,無數的傷心從她指縫裡溢出來,壓抑到他覺得心裡像有人在拿小刀片在片夫妻肺片一樣。
然後沈十三就妥協了。
算了算了。
老子跟一個老娘們兒計較什麼?
回京了老子讓郭堯把她安排到最遠的院落里去哼!
江柔見他點了頭,雖然沒有將同意兩個字說出口,但她知道,他這是允許了,頓時愁容換笑顏。
然後第二天沒能下床……
所以江柔對張姚氏說,『你不用擔心將軍。』
因為他真的是默許過了。
但張姚氏擔心的不是這個。
不,她也不能說是擔心。
只是……
「小柔,你是將軍的妻了,但我是一個外人,一個寡婦,還帶著一個孩子,跟你住在一起,傳出去外面的惹你會怎麼議論你?」張姚氏眉眼間皆是擔憂。
江柔立馬道:「大娘,你知道的,我不在意這些,別人願意怎麼說,就讓他們說去,生活是自己的,不管別人怎麼議論,那終究也不是別人在過你的日子。」
張姚氏還是搖搖頭,「小柔,你還小,不懂得人言可畏,在這京畿貴地里,更是應該謹言慎行。」
江柔想說什麼,張姚氏截過她的話頭,「我不走遠,還是在這京城裡,我還是想重抄就業,置一間餛飩館子,你若是得閑了,就來找我聊聊天,看看小安安,同在盛京,相見本不是什麼難事。」
沈十三討厭她,她自己也知道,從前在外奔波還好,如今安定下來了,她要是住在沈府里,外人的流言蜚語就不說了,光沈十三看厭她,江柔連帶著一起不好過。
兩人鬧起矛盾了,小柔肯定占不了上風。
男人的寵愛來得快也去得快,不知道在哪次爭吵中就消磨掉了。
現在,她只想江柔能和那位將軍長長久久,至少,小柔的這一生,便不用辛勞憂愁。
家人也會有人幫她找尋。
沈家這樣的門第,說到底,還是他們高攀了。
小柔能熬到正經夫人,是上天垂憐。
她不能再做可能讓她再從雲端跌入塵埃的變數了。
江柔還是以為她憂心沈十三,「大娘,你不用這樣的,將軍已經答應過我,你住在府里,他是同意的了,你真的不用這樣,我不放心。」
張姚氏見說不動她,乾脆拿小安安說事,「小柔,我這一輩子就是這樣了,可我得為小安安著想,他既不是沈府的人,跟你也沒有直接的血緣關係,我住在府里,他必定跟在我身邊。」
「可是日子過著,孩子總是要長大的,等他慢慢長大,你讓他用什麼身份在這沈府裡面自處?在這樣的環境里長大,對他來說沒有好處,江柔王孫貴子覺得他出生微賤,寒門百姓又覺得他不好接近,難道就這樣讓他孤獨的長大嗎?」
「他將來總要娶妻生子,你難道還讓他在這沈府供養他妻兒嗎?如果等他長大了再搬出去,外人怎麼議論他,說他狼心狗肺,翅膀硬了就忘了養他長大的沈府?」
張姚氏把聲音放得很輕,「小柔,外面雖然苦,可那才是我們原本應該過的日子。」
「將軍喜歡你,榮華富貴,那是你自己的福分,若是你的父母,跟著你享福,那自然是無可厚非,可是小柔,我們再親,那畢竟也是親,不是親人,我跟著你,始終不妥當的。」
這番話,張姚氏雖然是拿小安安說服江柔,可不得不說,是有道理的。
沈府能養張姚氏,也能養小安安,可是不能養他的世世代代。
在門府里,只養一種人的世代子孫——家奴。
比如采香,她就是沈府的家生子。
簡單來說,采香的爺奶是沈府的家奴,他們無處可去,賣身給沈府,他們給沈府做下人,沈府供養他們,他們生了采香的爹,可是天下沒有白吃的午飯,你兩人做事,憑什麼要人家供養你三個人?
於是采香的爹也賣身給沈府,在一眾丫鬟里,跟采香的娘結合,生下采香,采香又賣身給沈府。
小安安和張姚氏雖然不用賣身,沈十三也不要他們做事,可你畢竟是寄人籬下,總不能腆著臉皮的白吃白喝吧?
到時候他們又要怎麼相處?
江柔把小安安當弟弟,實際上他卻是沈府的奴才?而且他如果在沈府,將來的出身就很容易讓人歧視。
同齡人中,出身高的,覺得他只是沈府養的一條狗,看不起他。
出身低的,又覺得他是巴結權貴的狗腿子,同樣看不起他。
他還什麼都沒做,卻已經做錯了。
所以出府,才是張姚氏最好的選擇。
江柔畢竟未為人母,年紀也小,想得沒有那麼長遠,也沒有那麼周全,但張姚氏一說,她也不是個不通透的人。
確實是這麼回事!
江柔還是有些猶豫,盛京是王都,物價高,生存也艱難,張姚氏帶著孩子,在壓力比盛京小的襄陽都很難生存下去,更何況是這裡?!
張姚氏卻安慰她,「人嘛,都是逼出來的,天子腳下,這裡太平安穩,不像外面那麼亂,只要別懶惰,勤快些,總是能聲生存的。」
話是這麼說,可是誰都知道,實現起來,還是很有難度。
江柔沒有立即答應張姚氏。
她叫採薇給張姚氏在星月閣里給她安排一個房間,逃似的走了。
張姚氏知道要給她些時間,也沒有逼她。
兩人比鄰而居,從小關係親厚,如果張曼蘭沒有走丟,恐怕江柔現在是要喊張姚氏一聲乾娘的。
只是張曼蘭失蹤了,怕一口一個乾娘惹她傷心,這事兒才放了下來。
後來兩人在戰亂中結伴,可以算得上出生入死,患難與共,感情越來越深厚。
現在要江柔在這裡錦衣玉食,讓張姚氏帶著一個孩子為了生存在外面苦苦掙扎,是一件很難下定決心的事情。
江柔一下午都沒有見張姚氏。
她在逃避。
沈十三自從進宮,到現在也沒有出來,到了傍晚,廚娘做好了晚飯,讓采香過問江柔,什麼時候用飯。
江柔想了想,推說自己不餓,讓採薇請張姚氏去飯廳。
她一頓不吃沒什麼,可是帶孩子是個力氣活兒,小安安也是一頓不能落下。
採薇去了不久,就帶著兩個食盒回來了。
江柔沒有做什麼體力活兒,其實也還是真的不怎麼餓,交代了不想吃東西,卻見採薇帶回來兩個食盒,就問她,「我不是說了不餓嗎?」
采香穩重,採薇開朗。
半天下來,採薇見這夫人待下人親和,漸漸也就不怎麼拘謹,見她過問,就略帶贊同的說,「回夫人,是張娘子交代奴婢的,說夫人身子薄弱,應該三餐規律些。」
江柔沉默了下,還是讓采香和採薇將食盒裡的飯菜取出來,擺在桌子上。
采香和採薇是江柔的大丫鬟,平時貼身跟著,她為了避著張姚氏,晚間就在自己的房間里,此時張姚氏叫人送來了飯,她自然也就在房間里吃了。
因為不怎麼餓,再加上心裡裝著事情,江柔的胃口不怎麼好,努力吃了兩口后,實在吃不下了,就叫采香收了桌子。
郭堯過來告訴江柔,說皇上在宮中設宴,留了將軍,今晚恐怕會回來得很晚了,叫江柔不用等了。
江柔心不在焉的說了聲知道了,就坐在窗沿,望著外面出神。
今天中午,采香也在飯廳,自然就知道江柔在煩愁些什麼,她晚上就吃這麼一點,也擔心她的身體,見她又坐在窗邊鬱結,就試探著喊了一聲,「夫人。」
「嗯?」江柔輕聲應了。
采香猶豫著,還是決定插一句嘴,「夫人,采香有兩句建議,夫人可允許奴婢說上一句?」
張姚氏出府這個問題,江柔正兩難,她知道采香說的是這個事,就點頭。
采香看她點頭,才道:「夫人不熟悉京都,有些事情不會知道是正常,京都是大秦最繁盛的地方,這裡滿地都是貴胄,最是計較出身,張娘子其實說得對,如果孩子在沈府里長大,不管夫人願不願意,不管夫人再怎麼寵愛他,將來若是有人提起他,只會覺得他只是寄生在沈府的一個閑散人員。」
這個『閑散人員』其實顧忌著江柔,說得很委婉,實際上的正確打開方式,應該是『寄生在沈府的一條寄生蟲』
采香繼續說,「就算他將來有所建樹,也會有人詬病他的出身,說不過是沈府的一個下人飛黃騰達了。」
「但如果他跟著張姚氏獨立,若以後在盛京大展拳腳,那就是『寒門學子』的頭銜。」
「這兩個名聲,總歸是後面一個好聽一些。」
采香停頓了一下,才說到江柔心中最糾結的問題,「夫人現在難以抉擇,無非是害怕張娘子帶著孩子在外面過得艱苦,但奴婢覺得,夫人完全可以換個想法。」
「夫人怕張娘子吃苦,那就給她錢,沈府是不會在意這點錢財的,如果張娘子不好接沈府的錢,也有辦法。」
「先前張娘子不是說想開一個餛飩鋪子么?在盛京,想跟將軍攀上關係的達官顯貴無法計量,夫人貴為將軍夫人,多去張娘子的餛飩鋪子里走一走,保管生意好到張娘子只要請些夥計,就可以在家坐著數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