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應該出府去
沈十三崩開的傷口比較慘烈,半月回京的計劃被拖到了二十天後。
養到第十天,京中彷彿出了什麼事,皇帝下詔,讓沈十三即刻回京,眾人都心惶惶。
蜀國之禍已經解決,最近也沒有聽到哪裡有戰事,皇帝急詔,眾人恐是內政又亂了。
想啟程回京,但沈十三的傷半好不好,怕路途顛簸起來,傷口又崩了。
霍清的傷也樂觀不到哪去。
這二十來天,眾人照顧霍清,比照顧月子里的女人照顧得還仔細,生怕哪裡沒到位,把人越照顧越嚴重。
人家都是玻璃心,他是玻璃人。
一身病骨,平日看起來還算康健,一旦病氣入體,哪怕是個再尋常不過的傷風感冒,那都隨時可能半夜被閻王帶著跟著大家說拜拜了。
二十天下來,好生將養著,也就勉勉強強把身上的皮肉傷修養得七七八八,出行什麼的,還得坐輪椅。
沈十三接到皇帝召回的聖旨,臉上沒什麼表情,只吩咐眾人準備車馬,啟程回京。
車馬么,自然是給霍清和江柔和張姚氏坐的。
他后腰上的傷還沒有好利索,自己騎馬本來就有點勉強了,再帶上一個江柔,那就很勉強了。
江柔一聽要跟霍清做一個車……她願意徒步走到盛京。
他們這樣的隊伍,自然是追求輕裝上陣,如果不是霍清受傷,沈十三壓根兒就沒打算用馬車。江柔么,他就算勉強,也能勉強帶走。
跟她一起的那個女人和孩子么,隨便找個手下也一併帶走了。
什麼?你跟他說男女授受不親?
你一個抱著孩子的婦女,難道我的手下還能不如禽獸的對你做出點什麼禽獸不如的事兒?
帶你就已經很不錯了!
但現在既然反正要用馬車了,他也就不用勉強,直接把三人塞到一輛車裡,打包帶走。
江柔本來想掙扎一下,沒敢。
強忍著跟霍清共處一車廂。
她脾氣溫和,也不是沒有,有時候耍點小性子,還能看出兩分孩子氣。
霍清這樣算計她,她是沒打算跟他握手言和,一路上都對他板著一張臉,前一秒跟張姚氏溫聲細雨說說笑笑,后一秒霍清一搭話,她立刻閉口不言,將臉拉得老長,努力作出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生怕他不能領悟自己的嫌棄之意。
霍清試了兩次跟她言和,都無疾而終,江柔說不出什麼『此事銘記終身』的話,反正不論他怎麼講道理,跟她分析利弊,她都斂面不語,一副就算你說破大天來,我就是不聽的樣子。
霍清努力了兩次,放棄了。
他以為這個夫人溫良無害,看起來就是心腸柔軟的模樣,一定會很好說話,他忽悠兩句,就不把前塵往事放在心上了,畢竟一切已成定局,她自己也算是默認了現在這樣的結果。
哪知道還挺記仇!
反正以後,怕是得在她面前夾著尾巴做人了。
要是再把她逼急了,胡言亂語跟沈十三告他一狀,夠喝一壺的!
霍清有點抑鬱,這明明是沈十三抱得美人歸,怎麼鍋就全都讓他背了?!
由於沈十三有傷在身,隊伍里又有一輛馬車,速度就慢了下來,原本大半個月的路程,走了七八天,還有大半個月的路要走。
但沈十三好像不急。
接到皇帝的命令,他就讓眾人收拾東西上路,半點也沒耽擱,等真正上路了之後,他反而壓著隊伍,走得極慢。
對於沈家軍來說,這樣的速度可以說是極慢了。
近一個月,才終於到了盛京。
到城門口接他們的是梁正和嚴天罡,沈家軍直接連城門都沒進,回京就直接奔著軍營去了。
他們是沈十三的親衛,本來也是養在軍隊里的,沈十三入京就要先進宮見皇帝,霍清在京中有自己的府邸,嚴天罡和梁正一人負責把霍清送回家,一人負責把江柔和張姚氏送回懷遠將軍府。
見到張姚氏,梁正狠狠的震驚了。
將軍出京一趟,把早先放出府的夫人找回來了,這就不說了。
這個他一直很嫌惡的婦女又是怎麼回事?
當初從荊州回來的時候,夫人病得半死不活,他都沒鬆口,現在怎麼改主意了?
霍清臨走時,順便再給他補了一刀,「記得提醒郭堯,這個江夫人,現在已經是沈府的正經主子了。」
對方沒有理解到他的意思,「正經主子?」
霍清沉思了一下,挑了個最簡單明了的說法,「入沈家宗祠,上族譜的那種。」
梁正的嘴巴都要掉到地上去了,「不是吧!娶妻這樣重要的事,將軍就在外面解決了?太草率了吧?!」
霍清做四十五度角仰望蒼穹,沒回答他草不草率的問題。
我也覺得太草率……可是你能拿他怎麼辦?
蜀國使臣走後,皇帝隨便掰扯了一個理由,赦了沈十三一系列罪狀,解封了沈府,郭堯帶領一干僕人依舊把府邸打理得井井有條,就像每次等沈十三出征歸來一樣。
唯一不同的是,二夫人卓雅秋。
因當時拿沈十三下大獄的罪名是個大罪,卓雅秋作為二夫人,當然也不能倖免。
但她身份比較貴重,是兵部尚書之女,說到底是沈十三揍了皇帝一頓,也不是她動的手。
歸根結底,最重要的一點!
大家都知道這是一個打發蜀國的幌子,這位懷遠大將軍最終一定是會無罪釋放的,要是最後他回來了,無辜的二夫人被一個莫須有的罪名弄死了,卓尚書能善罷甘休嗎?
所以沈府被封后,卓雅秋被送回了尚書府,意思是等著沈十三回京后再接回去。
現在的沈府,從嚴格意義上來說,是沒有主子的。
霍清的府邸和懷遠將軍府不順路,嚴天罡和梁正是分頭走。
這頭梁正知道江柔轉正了,那頭的嚴天罡還不知道。
等到了家門口,他把人往郭堯手裡一交接,也就拍拍屁股走人了,等梁正趕來想通知他的時候,他已經在酒樓里大口喝酒大口吃肉了。
看見滿桌的酒菜后,瞬間忘了自己的目的,坐下來跟嚴天罡一起大快朵頤。
等兩人酒足飯飽,剔著牙瞎掰扯江柔和張姚氏的時候,梁正才想起了自己的正經兒還沒辦,這才摸著肚皮去沈府。
江柔走之前是住在暗香榭,這回回來,郭堯便將她安置了回去,原先伺候的人也一併派回去當值。
采香在沈府里摸爬滾打多年,一見江柔居然回來了,頓時心裡就知道,後院兒的兩位夫人,絕對是跟著這位比較有混頭。
果然,采香剛一有這樣的念頭,梁正就到府了,郭堯見過他以後,直接將塵封多年的星月閣收拾出來,請江柔移居。
本來暗香榭的一切都已經安置妥當,江柔覺得不管住在哪兒,左右不過也是睡一張床罷了,就委婉的跟郭堯說了句這裡也挺好。
但她不知道,特別有錢的人靠什麼來區別尊卑,分出等級?
——就是這些衣食住行的小事兒。
吃的用的比別人都高出一截兒,才能顯得你的級別也比別人高出一個台階。
星月閣和暗香榭雖然離得不遠,但在規格上來說,差得不是一星半點。
江柔已經是正妻,就算她和沈十三都不在意這些,但郭堯卻不敢讓她再繼續住暗香榭,不然你當這管家兩個字是白叫的?!
江柔本來也就是試著提了一嘴,郭堯否定,她便收拾東西,又移居星月閣。
等一切都安置妥當了,已經是正午了。
郭堯往星月閣里多配了兩個丫鬟和兩個婆子。
不得不說,他辦事的效率還是很高的,江柔上午到府邸,中午星月閣里就能住人了,等一到中午,連小廚房裡的廚娘也已經準備好午飯,將飯菜一一送進飯廳。
江柔跟沈十三一樣,吃飯的時候不習慣有人布菜。
前者是不習慣連吃飯都有人伺候,後者是嫌棄布菜太磨嘰。
采香等人跟過江柔幾天,也知道她的習慣,見她讓眾人下去休息,都乖覺的退到一旁等候差遣。
雖然有很大的可能是,江柔一頓飯吃完也不會差遣她們。
但規矩定在那兒,她們不跟喂小孩兒吃飯一樣在身邊端茶送水,就已經是很大的罪過了,要是真聽江柔的下去休息,估計第二天就會被發賣出府。
江柔見識過一回她們的謹言慎行,也不強求,就讓他們在一旁站著,只有大丫頭采香站在身後,說什麼也不肯走。
兩人推讓了一會兒,江柔也就隨她去了。
張姚氏抱著小安安落座在江柔右手,顯得有地啊忐忑不安,江柔其實自己也好不到哪裡去,但還是安慰她,「大娘,安心吃飯就是。」
張姚氏默默掃視了一眼規規矩矩攏手站立在一旁的丫鬟婆子們,還是不怎麼放得開。
從前餛飩館子忙起來來的時候,她和張相公圍在煮餛飩的爐子邊,一人端一個碗,就算馬馬虎虎的吃過一頓了,哪裡經歷過這樣被人圍著吃飯的陣仗?!
江柔也沒辦法,這些丫鬟婆子雖然說起來是她的,但說到底,還是沈十三的,正經主子的餘威壓在那裡,恐怕再怎麼說,她們也是不敢退下去的。
江柔見張姚氏實在拘束得厲害,拿了她的碗盛了粥,放在她面前,道:「小安安也餓了,先喂孩子吧。」
下面的人都是看著張姚氏跟著江柔一起進來的,自然也看到了她懷裡抱的孩子,不用人提醒,就做了許多粥羹之類,孩子能吃的東西。
張姚氏見小安安望著桌子上的菜,直想伸手去抓,看樣子是真的餓了,於是硬著頭皮先喂孩子。
江柔也不動筷。
要是她先下桌了,不管張姚氏有沒有吃飽,她肯定是不好意思再動筷了,於是就一邊跟小安安逗樂,一邊等張姚氏。
飯廳里,都是孩子和女人的歡聲笑語,小安安吃兩口,歇息的時候,江柔就伸手去摸他的小臉,輕輕捏一下,笑著跟他說話。
這點大的孩子哪裡聽得懂成人說了什麼?
只是看江柔在笑,他也跟著咯咯的笑,偶爾咿呀也說兩句大人聽不懂的童語。
就這樣一邊逗一邊喂著,小安安飽了,也就不肯再吃了。
開先喂孩子的這段時間,氣氛緩和了很多,張姚氏也漸漸不那麼拘謹,喂完了,她把孩子放在腿上,一隻手抱住他,也拿了筷子。
江柔見她動筷了,才吃飯。
小安安雖說是飽了,但孩子就是愛動愛鬧騰,坐在張姚氏膝蓋上一直不老實,一會兒想住筷子,一會兒想摸調羹。
張姚氏吃兩口,又停下來拿走不注意被小安安抓在手裡的碗碗筷筷。
帶孩子么,就是這樣一刻不得清閑。
采香在一旁看著,對另一個丫鬟使了個眼色,那丫鬟走上來,弓身對江柔道:「夫人,讓奴婢帶這小哥兒去玩兒吧,你們也好安心用飯。」
江柔一想,小安安鬧騰著,張姚氏確實也吃不好飯,就同意了。
張姚氏跟他想得一樣,便也把孩子遞給了那丫鬟。
丫鬟抱著小安安,嘴裡輕聲哄著,退下去了。
張姚氏原本以為就是抱著孩子站在旁邊,不曾想那丫鬟居然直接吧孩子抱走了,畢竟是陌生的環境,周圍又都是些陌生的人,張姚氏有點慌張,看像江柔,「小柔……」
江柔在這府里住過三天,知道這裡規矩大,同樣的也很安全,卻忘記了這裡對張姚氏來說,是一個完全新的環境,作為一個母親,把孩子交個一個陌生人走出自己的視線,總歸是不放心的。
見張姚氏的表情,她立即就知道張姚氏擔心,對采香說,「采香,你能不能把她叫回來?」
這個『她』當然是指的剛剛抱走孩子的丫鬟了。
采香俯身恭敬道:「夫人折煞奴婢了,奴婢這就去叫採薇回來。」說罷就立即轉身喊人去了。
直到孩子的嘻嘻笑聲從走廊那頭傳來,張姚氏才放了心。
她突然又意識到,江柔從今以後是這府里的女主人了,她般不放心的模樣,似乎有些拂她的臉,頓時就有些尷尬。
江柔完全沒注意她的異常,見張姚氏走神,就給她夾了一筷子菜,輕聲喊她,「大娘?」
張姚氏恍然若夢的應了一聲,埋頭吃飯。
沈府里的廚娘,水準那不是黑風寨的掌勺兄弟可比的,做出來的飯菜色香味俱全,非要用一個字來總結這桌子菜,那就是——貴。
有很多食材,江柔和張姚氏連名字都叫不出。
張姚氏看著著滿桌子的珍饈,吃到嘴裡卻怎麼都不是味道。
江柔餓著了,只顧埋頭吃飯,突然發覺張姚氏安靜得異樣,一抬頭,就看見她五味陳雜的表情,就問她,「大娘,你怎麼了?」
「沒怎麼,你吃吧。」
一頓飯,張姚氏吃得食不知味,只草草動了幾筷子,就再也吃不下去,等見江柔吃得差不多了,她才放了筷子,幾回欲言又止,才喊,「小柔。」
江柔見她神色不對,又看她乾淨的碗,就問:「怎麼了?是飯菜不合口味嗎?」
張姚氏連忙搖頭,「不是的,是……我有話想跟你說。」
江柔見她表情嚴肅,也放了筷子,正色道:「什麼事?」
「小柔,我不應該住在這裡,我想出府去。」
江柔一愣,想也不想的就拒絕,「那怎麼行呢?你帶著小安安,怎麼生活呢?你是擔心將軍嗎?沒關係的,你不用顧忌他。」
相處一段時間,江柔也把沈十三的脾性摸得差不多了,這次他默認帶張姚氏回來,就說明他已經允許了她跟自己一起住在府里。
------題外話------
昨天的二更又被卡住了,大概要明天才能審核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