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何

  江柔一直昏迷到晌午,才悠悠轉醒,醒來時下腹處的疼痛不那麼劇烈了,額頭上又火辣辣的疼。


  茫然了片刻,才想起昨天半夜似乎撞到了頭。


  不由自主的伸手摸額頭,只摸到一塊紗布。


  手一放下來,一張臉突然在自己面前放大,一臉殷切的看著她,嘴裡跟在放小炮仗一樣啪嗒啪嗒說個不停,「夫人醒了?是否感覺有哪裡不舒服?可餓了?渴不渴?可還要請大夫來看一看?」


  江柔被她問蒙了,愣愣道:「柳,柳夫人?」


  她怎麼在這裡?


  柳夫人珠翠金釵戴頭,臉上描了精緻的妝,和藹的點點頭,「是奴,夫人還有哪裡不舒服?奴再喚大夫來瞧一瞧?」說著就要起身,作勢要去找大夫。


  江柔拉住她,「不用了,不用找大夫了。」


  柳夫人擔心的問,「真的?若有哪裡不利爽,夫人可莫要忍著。」


  頭上連葯都上好了,想來已經是看過大夫了,她除了還有些疼,也沒有其他不適了,大夫也治不了疼,喊來也是無用。江柔搖了搖頭,道:「真的,不用了。」


  柳夫人扭身就坐了下來,露出一個老母親般的微笑,「夫人睡了這麼久,想來也是餓了吧?」扭頭喊道:「小槐。」


  小槐是她的大丫鬟,聽了柳夫人喊,立刻走到小桌上,盛了一碗粥端過來遞給她。


  柳夫人接過粥,用勺子舀了一勺,吹了吹冷,送到江柔嘴邊,邊喂邊說:「怕夫人餓了,粥一直都溫著,好叫夫人行了便有口熱粥喝,不過大夫叮囑過了,夫人身子還虛弱,暫時吃不得油葷,夫人先將就吃著,等明日,奴再吩咐廚房給夫人做些好菜。」


  江柔愣愣的盯著她,忘了張嘴。


  柳夫人笑道:「夫人盯著奴做什麼?快喝吧,等會兒粥可就要涼了。」


  江柔不好意思叫她喂飯,有些不好意思,伸手去接粥碗,說:「夫人,我自己來吧。」


  一張口,就是一把沙啞的嗓音,她垂眸掩住眼中的淚,只是紅紅的眼眶,怎麼也遮不住。


  自從奉新城破,已經很久,沒有人這樣關懷過她了,字字都是殷切的擔心,讓她心裡止不住的泛酸。


  從半月前,沈十三對張姚氏的態度愈發不好,江柔只要去見一次張姚氏,當天晚上必定會是一番狂風暴雨,傻子都能看出他的不滿。


  為了保險起見,她不好過多的去尋張姚氏,怕惹他不高興。張姚氏要帶小安安,自顧不暇,也怕胡亂走動給她惹麻煩,一般的安分的跟著軍隊,或者呆在房間里。


  她們連面都很少見。


  江柔神情有些恍惚,柳夫人和藹的臉龐,嘮叨叮嚀的樣子,喂她喝粥的姿勢,像極了她的娘親。


  柳夫人輕輕拿開江柔扶在碗上的手,「夫人身子還虛,就讓奴來吧。」


  江柔鼻子泛酸,默默的點了點頭。


  她張口喝粥,一抬頭柳夫人就看到了她蓄滿了淚的眼,怔了一瞬間,立即又掩飾了過去,臉上看不出什麼波瀾,還是慈祥的模樣。


  柳夫人一口一口的喂她,喂一口就嘮叨一句。


  「大夫說夫人明日就能進些平日里吃的飯食,明日奴就吩咐廚房做來,只是夫人切記要忌些口,萬莫要一回吃太多了,對身子不好。」


  「額頭上的傷莫要沾水,莫要伸手去摸,大夫說應當不會留疤。」


  「奴那裡有些祛疤的好葯,全都拿來了,放在了梳妝台上,夫人自己不方便,就叫丫鬟幫你上藥。」


  江柔靜靜的聽著,等一碗粥喝凈了,眼中的淚已經包不住了,落了下來,柳夫人捏了帕子替她擦乾淨,嗔道:「夫人怎麼還哭了?可快別哭了,花了臉可就是只小花貓了。」


  接著又問:「夫人可還要再用一碗?」


  江柔搖了搖頭,淚順著臉流到了嘴角,哭得紅了的臉勉強扯了個笑,「不了,我飽了。」


  柳夫人把碗遞給小槐,開始和江柔聊起天來,漸漸的,江柔臉上的淚痕幹了,也不想哭了,聊到開心處,跟柳夫人一起越笑越大聲。


  兩人的歡笑聲傳出房間,五月過,近六月,厚厚的日頭下,柳知州盯著緊閉的房門,神情嚴肅。


  等話題告了一段落,柳夫人覺得時機差不多了,話頭一轉,有些難為情的對江柔道:「夫人……可還記得昨日在床前伺候的人?」


  江柔想了想,點了點頭。


  昨天丫頭餵了葯就下去了,她的房間里就一個人,就是那個驕傲的小姐,雖然說也算不上伺候吧……但確實只有她一人在床前。


  柳夫人見她點頭,一下就在床前跪了下去,雙手握住江柔的手,神色突然變得哀切,「夫人,昨日在跟前伺候的,是奴的女兒,寄芙,她粗手粗手笨腳的,沒伺候好夫人,害得夫人遭這般苦楚,實在是沒用,老爺已經將她軟禁起來,叫她閉門思過去了,奴在這裡替她跟夫人道歉,萬望夫人原諒了她。」


  她和柳知州商量過了,眼前的這位夫人一看就不是大戶人家出身,對官家貴族的這些彎彎繞繞肯定都不太懂,而且性子也軟綿。


  是以,苦肉計為上佳之策。


  江柔的笑凝固在臉上,柳夫人話越往下說,她的臉就一寸寸僵硬了起來,最後變得面無表情。


  她以為……


  她究竟有什麼資本可以這麼以為?


  柳寄芙才是她的女兒,自己……


  柳夫人看她臉色不對,忐忑了起來,試探的喊了一聲,「夫人?」


  江柔把手抽回來,放進被子里,不復剛才的親昵,平靜而生疏,「這傷是我自己撞的,跟柳小姐沒關係,將軍問起來,也是這樣的回答。」


  「夫人……」柳夫人還想說些什麼,江柔打斷她。


  「我累了,柳夫人請回吧。」


  雖然語氣冷淡,但得了她的話,柳夫人知道這事江柔算是應下了,也就不再開口惹她煩,道了個萬福,帶著丫鬟退下去了。


  江柔沒去看她,聽見門被關上的聲音,才躺下身,把腦袋埋在被子里。


  頭上的傷,原本就是她自己不小心撞的,跟柳寄芙沒什麼關係,她也沒想往別人身上栽,只是……


  她以為,柳夫人……是真的關心她……


  成人的世界,一直都沒有無緣無故對你好的道理……


  柳夫人出了房間,柳知州就迎上來,緊張的問:「如何?」


  等柳夫人點了頭,他才長舒一口氣,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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