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毀樓
是這個人麽?
那目光穿過人群射來,玞雅突然一陣恍惚,自己這是在做什麽?當紅娘?
“就是他,你看到了嗎?”溫婉羞澀略帶興奮的聲音響起,手指越過玞雅的肩,指向那個坐在死角卻引人注目的男子。
玞雅點頭,惴惴地走過去,不知為何心底升出一股莫名的恐懼。在這等聲色場所,外表清高的男人恐怕永遠都是最受歡迎的,隻不過是個臭男人,有什麽好怕的?
玞雅給自己打氣,昂首挺胸地走過去,耳邊是鶯聲燕語,身後是杯盤狼藉。
“這是……”
這男聲對於走神的人來說是個很有效的聚意方式,玞雅這才發覺手上這塊委托者的絲帕已經呈現在那人麵前,而自己則傻乎乎地站在原地手足無措的樣子,後來想想,真是丟光了老臉。
“姑娘……”
那聲音繼續詢問,人聲鼎沸之間居然可以聽到驚雷和雨點拍打屋頂的嘩嘩聲,偶爾一個閃電劃過,屋裏便亮上幾分,什麽時候開始下雨的?這季節居然會有電閃雷鳴?
“姑娘!”
那聲音終於不耐煩了,玞雅猛一個激靈,壓低了聲音道:“快別亂叫,俺可是正正宗宗的大老爺們兒!”說著一拍桌角,一聲響雷過,似乎夾雜著對麵男子的低笑,也不知是不是錯覺。
“喏!這個,是……是台上那位姑娘給你的!”玞雅伸長脖子找了一圈,然後抬起下巴指了指舞台中央的女子,暗自嘀咕:怎的不說一聲就去表演了?還好氣質怡人美得脫俗了,要不然還真不好找。
“哦?姑娘就是為了替他人傳遞信物?”
眼神急速在人群中尋找,突然前方一亮,又一記閃電劃過,唐魯那廝的背影清清楚楚地印在玞雅眼底,霎時湧上心頭的憤恨有如這屋外的炸雷說來就來。
樓裏依舊觥籌交錯,那一眼後,連手中之物何時被拿走都沒察覺,竟由著這雙腳挪到了唐魯身後。
“時候到了!”
旁邊一人應了一聲“是”,隨即領命而去。
“姑娘——”身後的聲音被自動屏蔽過去,玞雅右腳凝固在半空,盯著天光炸亮時那個回答“是”的女子,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
那張本就清秀微顯剛毅的瓜子臉上,一派正經恭謹的模樣,她此刻正低頭回答了一句:“長老不必擔心,是我的話!”
這是一句沒說完的話麽?玞雅覺得手腳開始冰涼?那女子似乎因為陰暗的天色並未注意到周圍的事物,“倏”地從袖間抽出兩把短劍,下一秒人已從樓上飛躍而下。
冷不防兩顆黑乎乎的東西同時衝天而起,溫熱的液體灑在廊間燈籠上,人的臉上竟也噴濺上不少。本來為了控製情調故意減少的燭火頓時成了掩蓋事端的重要工具,在這樣的情況下,突然有人意識到什麽,樂聲戛然而止,靜默幾秒後尖叫聲頓發。
“啊——殺人啦!”
空氣中充滿了腥味兒,此時的雨聲更是猖獗,銳光中嫖客紛紛驚慌地起身,帶倒桌椅杯盤無數。尖叫聲,求饒聲,哭喊聲,重物倒地聲,板凳碎裂聲,燈籠撕裂聲,人從樓梯上滾下去的聲音互相陳雜在一起,整個藏春樓一片混亂。
不得不說這種天氣的確很適合殺人,女子矯健的身姿在微弱的光線裏上下翻騰,玞雅看得一陣心驚。死沒死人對她已經不能造成任何影響,此時的她隻是費力地掉轉視角,盯著那造就這翻騰活躍情形的健全雙腿,一次又一次否定掉腦海中不斷冒出來的可能性。
唐魯在不遠的前方望著自己的傑作冷笑著,身後那個惱人的叫喊也不知何時消散。舞台中央由一圈夜明珠打出來的光線下,舞者以一種扭曲的姿勢匍匐,身下是一灘鮮血,那是從胸口貫穿到背部的洞中淌出來的,紅色濃稠液體溢滿了亮麗的輕紗,還在以一種嚇人的方式止不住地往外蔓延。
被請來助興的歌女酒女們鳥散狀奔逃著,喉嚨裏發出嘶啞恐懼的聲音。在自己的生命麵臨選擇的時候,所有人都將混沌的注意力分了一部分出來,還想要找到藏身之地以免肉身再也容不下罪惡的靈魂。
皮飛肉綻的聲音此起彼伏,女子偶爾回頭的臉上滿是刹紅的鮮血和清絕的狠辣,這還是……她麽?
冷不防被人拉拽,玞雅無意識地轉頭,掙紮開了。
“想做死麽?那個人可是出了名的‘半魂絕命’,快走!”是那個接受帕子的男人。
玞雅渾渾噩噩居然在這關頭問出了一句“什麽叫‘半魂絕命’”,那人一頓,已知她沒有逃跑的心思,於是加快語速簡明扼要地說:“就是經過她手的人絕沒有活的,你倒是想喪命於她手啊?那也算榮幸了!”
有微微譏諷的意思露出來,玞雅渾不在意,而這時殺性大發的“半魂絕命”已經劍指她咽喉。
隻聞“叮”一聲銳響,短劍在玞雅眼前應聲斷裂,整根劍刃在落地之前碎成冰塊擴散開來,然後再空中消融散化,隻留下一閃而過的熒光般的晶瑩。
“半魂絕命”愕然頓住,不顧身後哭天搶地者此起彼伏一片狼藉,雙眼尚且被血色模糊,那劃過清明的亮點讓她無比震驚。空空的劍柄從指尖滑落,她森冷的眸子終於定格在玞雅臉上,那感覺活像掉進冰窖泡了一個小時然後又丟進火力烤上一通再扔進冰窖一樣。
汗毛似乎都炸開了,可哆哆嗦嗦開口卻是這麽一句:“阿莫呢?”
“半魂絕命”揮動右手,另一柄短劍還在,剛才那情形好詭異,這女人隻盯著劍尖便能令雙璿如此不堪地破碎,那可是玄天銅石熔煉而成的啊!她的眼裏明明和那些不堪且肮髒的人一樣畏懼,為何有這種殺傷力卻是自己沒有察覺的?是她身後那個男人麽?
可他的情緒沒有絲毫波動,若是,也早就發覺了。
“你是誰?”
“半魂絕命”最後掉轉回目光,重新聚焦在玞雅身上,生硬地問出三個字。
唐魯誇張的笑聲回蕩在整個空間,屍殍遍地的“藏春樓”已然忘卻了前一刻的鼓瑟笙簫,完全沉寂在一種無限放大的悲涼裏。
玞雅顫抖著手指,在心裏呐喊:這是她的聲音沒錯,可是再次相見的情形應該是這樣嗎?她孤身殺了整個樓裏大半的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