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7 疑心病起 毒酒誅殺(3)
沒過幾天,高湛將高孝瑜召進了宮。那時高孝瑜正在落玉軒喝酒,琴歌一曲還未唱完,高湛的人已經在外麵敲門,為首的侍衛對高孝瑜躬身道:“河南王,皇上召您進宮。”
高孝瑜頓了一頓,揚起平日紈絝的笑,道:“你先出去,本王馬上就出來。”
那人馬上退到門外,高孝瑜起身,將衣冠整了一整,準備出去。琴歌喚住他:“高公子!”
高孝瑜回首:“嗯?”他望著琴歌。
琴歌手裏抱了素琴,躊躇了一番,還是擔憂地說道:“公子,這些天民間有傳聞,說……說您有外通陳國之嫌。琴歌不知這傳言從何而來,也不知個中有何緣由,但琴歌擔憂這傳言傳入皇上耳朵,對您終是不利。公子,您這些天還是多加注意點吧。”
高孝瑜微微斂了眉目,將眼中的落寞藏起。外通陳國?想必是某些知曉邊防圖失竊之人,借機打壓他而傳出的謠言吧。九叔怕早已聽聞了,那麽在九叔心裏,是不是也曾這樣懷疑過他?這幾天,九叔對他不聞不問,此時又突然召他進宮,可是為了這事?如果是這樣,九叔對他終究還是不夠信任吧,為了憑空而起的謠言,便要將他喚進宮對峙。
“公子?”琴歌見他沉默不語,不由得輕聲喚道。
高孝瑜回過神來,輕笑:“琴歌之心孝瑜心領了,孝瑜行得正坐得端,不怕那些謠言。剛剛的小曲還未聽完,待孝瑜進宮麵聖之後,再回來聽你唱這一曲。”
琴歌見他似乎並不將謠言放在心上,心中的擔憂馬上散去,遂溫婉笑道:“是,公子,琴歌定好酒好菜待公子回來聽曲。”
高孝瑜隨侍衛進宮,卻在禦花園見到了久違的高睿。
高睿是神武帝高歡的弟弟趙郡王高琛的兒子,與高湛是表兄弟,比高湛和高孝瑜小一歲。但是從輩分上來說,高孝瑜該喚他一聲表叔。
高孝瑜少時與高睿關係一般,後來因為政見不同,兩人的關係甚至惡化了起來。後來,高睿去了封地,兩人便再無交往。
高湛笑道:“孝瑜,還不過來拜見你表叔。”
高孝瑜雖然對高睿並無好感,但終歸自己輩分上差了一截,於是趨步上前,叩首道:“孝瑜見過表叔!”
高睿笑吟吟地喚他起來,高孝瑜起身就座之後,才發現和士開居然也在座,眉頭微微皺了起來。高湛太寵信和士開了,他與高睿都是皇親,他和士開憑什麽與他們共座?但他看高湛難得心情好,於是便將此事忍下。
“這兩天朕身體微恙,阿睿千裏迢迢從封地趕來探望朕,朕十分開心,今日我們幾人便暢飲一番,不醉無歸!”高湛笑道。
高孝瑜見高湛難得暢懷大笑,剛剛前來之時的鬱悶一掃而盡,率先取起杯子道:“那臣侄便先敬九叔與表叔一杯!”說完,便一飲而盡。
“臣以為,”和士開突然進言,“酒杯太少,不足以暢敘幽情,不若換成海碗,這才暢快!”
“士開說得好,換成海碗!”高湛對陪侍道。
海碗換上,四人推杯換盞,氣氛倒是融洽。可是,喝過幾碗之後,高睿與和士開便開始給高孝瑜勸酒。高睿是長輩,高孝瑜不好拒絕,而和士開滿臉諂笑,高孝瑜最是瞧不起,因此連拒絕的欲~望都沒有,接過他的海碗便一口喝下。
漸漸的,高孝瑜覺得喝了太多,頭有些暈眩,他不得不向高湛道:“九叔,孝瑜不勝酒力,如今天色已暗,不如明日孝瑜再進宮暢飲。”
高湛嘴角微微彎了起來,緩慢而殘酷地說道:“孝瑜,阿睿好不容易來一次鄴城,你竟連他的麵子也不給麽?”
高睿也微微怒了,將海碗往桌上一放:“既然孝瑜不願再喝,那便算了罷!”
高孝瑜看到高湛麵無表情的樣子,心裏隱隱生出不祥的猜想,他又往旁邊瞥去,高睿與和士開皆冷冷地看著他,嘴角噙著笑。他的心漸漸下沉,緩慢地拿起桌上的海碗,他仰頭喝下,末了,將碗覆過來,沒有一滴酒落下,被他喝得幹幹淨淨。
高孝瑜看著高湛道:“九叔,您還可滿意?”
那麽絕望的眼神……
高湛心裏一痛,與高孝瑜一起長大的記憶全部奔湧而來,他身子微動,想站起來喝止。
高睿卻搶先道:“孝瑜果真好酒量,來,再來一杯!”
和士開也俯身在高湛耳邊道:“皇上,對叛徒心軟便是對自己殘忍。”
高湛聞言,不再說什麽,將目光望向了別處,任由高睿和和士開一同向高孝瑜繼續灌酒。
高孝瑜則看著高湛的側臉,一碗一碗地接過、飲盡,胃裏的酒水越來越多,頭越來越昏,他渾不在意。可是,心卻漸漸冷卻。
“夠了!”高湛突然喝道,最後對陪侍婁子彥道:“送河南王回府!”
“臣侄多謝皇上!”高孝瑜喝了太多,此時腹部已然微微凸出,他仍舊吃力地跪了下去,朝高湛磕頭,喚他“皇上”。
高湛不忍再看,揮手讓他下去,自己則站了起來,快步離開。
和士開與高睿對望一眼,便緊緊跟在高湛身後離去。婁子彥扶著高孝瑜往另一個方向走去,高睿看著高孝瑜的背影,冷冷發笑,高孝瑜,你死定了。
當年,高睿的父親與高歡的妃子有染,被高歡活活打死。那時,他才剛出生不久,早逝的父親在他心裏,是不可仰望的神聖的存在。後來,他知道了這件秘聞,卻絲毫不影響父親在他心中的地位。
他高睿的父親,是誰都不能詆毀的存在。
可是,高孝瑜有次卻向高湛進言:“趙郡王高睿的父親死於非命,九叔不可與他過分親近。”高孝瑜排擠他可以,卻用他父親的醜聞來隱晦地提醒高湛與他疏遠,這讓高睿怒不可遏,從此在心裏對高孝瑜種下了仇恨。
這次,和士開千裏傳信與他商量去除高孝瑜,他便馬上應了下來,不遠萬裏來到了鄴城。
剛剛,高湛好似心軟了,讓婁子彥送高孝瑜回府。可是,高湛不知道,婁子彥早已被和士開收買,在回去路上,婁子彥便可送高孝瑜命歸黃泉。到時候高孝瑜已死,對他還是有所懷疑的高湛頂多難過一陣,這件事便也就此揭過了。
那邊婁子彥扶著高孝瑜上了馬車之後,眼神陡然冷了下來,他從馬車上拿出早已準備好的酒壺,壺裏裝了毒酒,向著高孝瑜道:“王爺,且喝了這杯酒。”
高孝瑜已喝了37海碗的酒,此時坐在晃晃悠悠的馬車上,頭越加昏沉,惡心得想吐,但也並未完全糊塗。他一把推開婁子彥伸過來的手,冷聲道:“你算什麽東西,敢讓本王喝酒!”
婁子彥肅容,聲音猶如寒冰:“河南王,這酒是皇上禦賜的。”
高孝瑜頓時感到一股徹頭徹尾的寒,九叔方才賜了他那麽多杯酒還不夠,此時還讓婁子彥賜他一壺酒,這說明了什麽?高孝瑜看了一眼酒壺,那裏麵裝了什麽已經不言而喻了。
皇上禦賜……
九叔,原來您對孝瑜真的不信任嗎?原來您真的不願意放過孝瑜嗎?原來從小到大的感情竟抵不過您的猜忌嗎?
高孝瑜苦笑起來,笑聲越來越大,在小小的馬車裏回旋。
婁子彥死死地盯著他,如果高孝瑜有任何異常反應,他馬上叫隨行之人全部出來,強行將毒酒灌進高孝瑜手裏。
高孝瑜笑畢,一把奪過婁子彥手中的酒,高呼一聲:“臣侄謝皇上賞賜!”隨即將一壺酒盡數喝下肚中!
喝下毒酒,肚子便絞痛起來。高孝瑜一手扶著窗沿,一手死死壓住腹部,嘴角仍笑著。
他想起了自己與高湛一起長大的日日夜夜,想起了他與高湛、高演誅殺楊愔等人,想起了他為高湛所做的一切見不得人之事。他一生忠於高湛,卻沒想到最後落得“狡兔死走狗烹”的下場。
柳沉沉……高湛……
被所愛之人背叛,被所信之人懷疑,高孝瑜啊高孝瑜,你這一生過得真失敗!
此毒甚烈,高孝瑜渾身直冒冷汗,仍抑製不住腹中蔓延至全身的痛楚。到了西華門,他終於忍不住,大叫一聲:“停車!”
婁子彥不知他要幹什麽,但高孝瑜今日已然逃不出鬼門關了,他也就不擔心高孝瑜逃掉。
高孝瑜下了車,見西華門附近剛好有一汪深潭,他一步步往深潭走去。婁子彥見狀,便也明白了他想幹什麽,卻並不阻止。到了深潭邊,他駐足凝望深不見底的水,忽然揚起悲涼的笑。
母親、長恭、孝琬、綰靈、大娘、阿玥、恒迦、鍾都、須達……
他在心裏將所有人默念了一遍,隨後一躍,躍入了噬人齧骨的寒潭!
婁子彥隻靜靜地看著,等到高孝瑜的遺體從水下浮出,他才命人將他撈上來,頗為沉痛地說道:“河南王酒醉墜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