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姑獲鳥(二)
婆婆抓著孩子腿倒拎起來,血從孩子嘴裡汩汩冒出,流了一臉,順著小腦袋滴在車廂裡面。我這才看清,這是一個模擬度極高會發聲人偶娃娃。
日本人偶業異常發達,並不僅僅存在於全球聞名的「充氣娃娃」。高模擬的嬰兒、小孩是許多還未生育的家庭摯愛,據說可以排解夫妻之間的壓力,提前培養養育孩子的耐心。路過人偶店的時候,月野介紹時我挺不理解的,國家與國家之間文化不同,也就沒有多問。
但是眼前這一幕我實在理解不了,兒媳婦要生孩子了,婆婆居然回家抱著一個灌了血的人偶娃娃來醫院,難道這裡面有什麼禁忌?
婆婆包好娃娃,歉意的看著滿車的血。我看婆婆全身上下沒什麼能裝錢的地方,再加上處處透著詭異,也沒當回事兒。一會兒給醫院裡兩位爺一位少奶奶送了飯,找地兒洗個車就好。
黑鳥忽然飛到車前,緊貼車玻璃,暗紅色眼睛放著幽光,飛快的啄著車玻璃!婆婆驚恐的驅趕著黑鳥,嘴裡不停地喊著:「你別過來!你別過來!」
我知道這裡面肯定有些什麼奇怪的事情,婆婆的狀態非常不穩定,急忙問道:「婆婆,到底怎麼了?您沒事兒吧!」
婆婆根本沒聽見我的話,也沒了禮儀風度,拉開車門向醫院門口跑去。潮濕的空氣灌進車廂,混著鮮血味道,說不出的難聞。我捏捏鼻子,正想跟出去,卻看見婆婆蹲在醫院旁邊的花池子,雙手像兩柄鏟子掘著土,泥點迸了滿臉,滿頭白髮散亂,看上去異常猙獰。
更讓我不理解的是:來來往往的路人和病號,居然對婆婆的奇怪舉動視而不見,該幹嘛幹嘛。偶爾有老年人路過,雙手合十喃喃自語的鞠躬,從兜里掏出硬幣丟進土坑。婆婆自顧自的挖著土,坑旁的泥巴越堆越高,遠遠看去只有一個沾滿泥屑的腦袋在土堆里忽上忽下。我好奇心起,下車走過去,那隻黑鳥不知道什麼時候飛走了。我琢磨著難道這種鳥就像國內的烏鴉,看見了不是什麼好兆頭,於是布些法門祛邪破災?轉念一想這好像不太符合邏輯,婆婆回家抱人偶娃娃並沒有出現這隻鳥,可能是另外某種奇特的風俗也說不定。
在中國湘西某些山村,孕婦生產時必須由丈夫把提前進山捕捉的公野雞生生剁掉腦袋,用雞血繞著產房撒一圈。孕婦生育是身體陰氣最重,陽氣最弱的時刻,按照當地民俗,雞血繞屋可以阻陰煞祟,保母子平安。
想到這層我心裡有些釋然,日本是崇尚鬼神妖怪的民族,鄉間的民俗禁忌更是五花八門
層出不窮。東京南部的川崎,每年四月第一個星期天,這裡的民眾都會舉行Kanamara祭。在這個節日里,人們膜拜男性生殖器的圖騰,祈禱神明帶來好運氣,並保佑自己的生育能力。像這種奇葩的民俗,估計也只有日本才會有。
走到近前,我才意識到不對勁,婆婆跪著堅硬的花池沿子,和服的膝蓋位置已經滲出血跡,指甲縫裡塞滿了泥土,幾乎擠進指甲肉里,還有一根細木枝插進了指甲。我的手指一陣肉疼:「婆婆,您沒事吧?」
婆婆搖了搖頭,土坑挖了一尺見方,她這才如釋重負,雙手在和服上隨便一抹,把人偶娃娃頭南腳北放入土坑,摸出幾枚硬幣,分別放在娃娃的雙肩、丹田、腳踝位置。包裹娃娃的血布疊成小方枕,墊在娃娃腦下,又雙手合十念了一段經文,才哆哆嗦嗦的捧著土埋了起來。
忙活了半天,婆婆把虛松的土拍實壓平,起身對我鞠躬說道:「讓您受到驚擾了。家鄉的生產風俗,請您不要奇怪。」
婆婆邁著小碎步進了醫院,我依然沒有從震驚中緩過勁。拍實的土面印著著凌亂的手印,像是一個個鬼手,從土裡凸顯出來……
這根本不是什麼生產風俗,而是「煞局」!
煞局分很多種,無非就是通過風水布局,詛咒對方財運、氣運、體運,輕則破財,重則性命堪憂。中國自古以來,各行各業的手藝人都多多少少會布局。說來好笑,這些煞局原本是手藝人在幫人幹活時,如果受到欺負,剋扣工錢,用來詛咒東家的法門。一般是師徒單穿,一輩兒只有一人會,後來居然發展成了專門收錢替人下咒的行當。
最常見的有木工厭勝術、伶人夢鬼術、船家水澤術,而婆婆所布置的,極為罕見,是失傳已久的《青囊書》里記載的「醫蠱纏陰術!」這種術極為偏門,受術者的生辰八字寫在血布上面,把蟾蜍、蛇、蜈蚣、蠍子、蜘蛛這「五毒」放進瓷壇,槐樹根泡製的水浸泡,用無根土封住壇口,過三七二十一天,取出五毒陰乾磨粉,倒進做好的人偶。尋對頭家宅西北角陰氣最重的地方,按照剛才婆婆的方法埋入人偶。不出一月,對頭家人必然會百病纏身,不治而死。如果家中正好有生育,家人不會生病。所生的孩子天生陰體,命格極為陰纏,能看見不幹凈的東西,一生多災多難,運勢頹廢,但是家人財運旺盛,體健氣正。
婆婆進了醫院早沒了身影,我使勁揉著太陽穴,她到底要幹什麼?為什麼要把這種術下在自己的孫輩身上?
我忽然想到了一件事:難道她知道,這個孩子不是家族的孩子,而是兒媳婦偷情懷孕?
為什麼路過的老年人絲毫不覺得奇怪,反而要往坑裡放置助術的百家錢呢?
我腦子一片混亂,既想把醫蠱纏陰術破了,又擔心萬一不是,壞了婆婆家裡的風水布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