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姑獲鳥(一)
日本某些地方有個奇怪的風俗:家中長輩會在即將分娩的孕婦產房外放一隻沾滿雞血的人偶……
我開車回到醫院,已經是下午五點多鐘。把便當盒扔進垃圾桶,我四處找著肯德基、麥當勞之類的快餐店。日本是個對外來文化吸納性很強的國度,早期的中國漢文化、二戰後的美國文化對日本的影響輻射異常深遠,形成這個國家獨有的既嚴苛又現代的特有國家文化。走在日本街道,可以更加鮮明地感受到兩種不同文化交融所帶來的奇異感覺。尤其是飲食文化,傳統的麵館、壽司店與肯德基、麥當勞、必勝客、星巴克毫無違和的交集,倒也是一種風景。
遠遠瞅見街道拐角KFC老大爺頂著滿頭白髮滿臉樂呵呵,我停車拐彎上了人行道。天空陰暗,下著綿綿細雨,路上行人不多,我豎起衣領擋著風。「屍螺河童」這件事情整整耗去一下午時間,我始終覺得眼睜睜看著父子倆死去而無能為力是一件很愧疚的事情,心裡很不痛快。路口等紅綠燈時,一隻鴿子大小,通體漆黑的鳥落在燈桿上面,「咯咯」叫著,腦袋探進翅膀梳理著羽毛,時不時警惕的伸著脖子四處張望。
我看了幾眼,不是烏鴉,說不出來是什麼品種,也許是日本特有鳥類。綠燈亮了,我想起宮島「裂口女」事件,注意力有些恍惚,橫穿人行道的時候沒注意到一輛響著急促笛聲的救護車飛速衝過來。
行人們「啊」的驚叫,我才發現救護車已經到了三四米的距離,倉促間我看到司機扭曲變形的臉,肩膀頂著車座,輪胎與地面發出刺耳的摩擦聲。我連忙向旁邊一閃,救護車幾乎擦著鼻子橫著滑出,險些撞到馬路牙子。
司機定定的目視前方,額頭密布黃豆大小的汗珠,顯然還沒緩過神。車裡傳出一聲痛苦的女子慘叫,「咣當!」車門推開,幾個醫護人員抬出擔架車,腹部高高隆起的孕婦躺在擔架上,雙手死死抓著擔架橫樑。緊跟著下來兩男一女,看年齡像是孕婦的丈夫和公婆,丈夫瞪我一眼,滿臉惶急的幫著推擔架,向醫院匆匆跑去。
我愣了幾秒鐘,連忙追上,一邊用日語道歉,一邊幫著推擔架。孕婦滿頭汗水,頭髮濕成綹貼在額頭,臉色蒼白,咬著嘴唇,忍受著巨大的痛苦。孕婦親人沒再說什麼,反而感激都對我點點頭,我更過意不去,要是真出點什麼事,估計這輩子心裏面都過不去這個坎兒。
還好醫院路口距離不遠,進了醫院,醫護人員推著擔架車去了產房,我才鬆口氣。剛想摸出煙,想起這是醫院,又溜達到門口。日本是個控煙很嚴格的國家,街道幾乎沒有人抽煙,許多咖啡廳都設有抽煙區滿足煙民需要。
我站了一會兒,把煙放回兜里,準備去買肯德基,餓死黑羽倒無所謂,月餅和月野的溫飽問題一定要解決。
「請問您有時間么?」孕婦的婆婆穿著傳統和服,滿頭大汗,不失禮儀的深深鞠躬。
這段時間跟著月野多少學了些日本話,簡單的交流不成問題。婆婆有些不好意思的說道:「牙子臨產在即,走得匆忙,家中有許多東西未拿。您如果有車,可否載我一程,回家取東西呢?」
我沒有拒絕,說不得醫院那三個病號只好再餓一會兒。
婆婆跟我上了車,兩人聊了幾句,知道我是中國人,婆婆更是禮貌。想起六十多年前那場戰爭,我沒多說什麼,國家的災難不能讓後世的人民永遠承擔,相對於仇視,諒解是更有力的回擊。
按照婆婆指引,大約二十來分鐘的路程,我拐到一排兩層小樓的住宅區。停了車,婆婆下車又是深深鞠躬,請我在門口等等。
雨停了,天色已經大黑,我下車透口氣,住宅區很安靜,每個門口掛著戶主的姓氏的木牌,婆婆這家木牌上寫著「遠藤」。二樓燈亮了,不一會兒熄滅,看來婆婆拿好東西下樓。為了不耽誤時間,我先發動車等婆婆出來。
「啪」!一隻鳥停在車前臉子上面,歪著頭往車裡看著。
我心說也就是在日本,要是在中國,你敢這麼肆無忌憚的不怕人,估計早成晚飯的一鍋好湯。這麼想著,我不由笑了,再看那隻鳥,和紅綠燈上面那隻一模一樣。過馬路時有些距離沒有看清楚,這會兒看清楚了,那隻鳥長著一雙暗紅色的眼睛。我頓時起了興趣。正準備掏出手機拍個照,回去研究研究這是什麼鳥,婆婆從樓里出來,懷裡抱著一個扎得緊緊的包裹。
黑鳥撲棱撲棱翅膀飛走,順手給車玻璃留下一坨奶油狀的鳥屎。我哭笑不得,轉著雨刷子掃著玻璃,婆婆抱著包裹上車,又點頭道歉說了幾句諸如「久等」之類的客套話。
我有些不習慣日本人這種客氣勁,不過入鄉隨俗,也跟著客套了兩句,踩了油門就走。
開到路口等綠燈的時候,夜空飛過一道黑影,盤旋了幾圈落在燈桿上面。
這次,我覺得有些奇怪。
又是那隻黑鳥。
它歪著頭,一雙暗紅色眼睛像兩枚燃燒的香點,默默地注視著我。
婆婆一聲驚呼,臉色一變,包裹沒有拿穩,落在車廂里。纏著的裹布散開,車廂里頓時充斥著淡淡的血腥味,一個沾滿鮮血的小孩從包裹里滾出!
婆婆盯著那隻鳥,嘴角不停抽搐著,眼中目光渙散,似乎被那隻鳥勾了魂,完全不顧滾在地上的小孩。
「哇……哇……」小孩突然哭了起來。婆婆這才如夢初醒,急急忙忙收拾著包裹。
我目瞪口呆的詭異的一幕,冷汗浸透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