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車子剛駛出安平鄉不遠,誰也沒料到在接近五道口收費站又發生了意外。
前面的車輛已經排成長龍,不遠處的警笛鑽進耳朵。
「是發生車禍了嗎?」
「我下去看看。」魏海月剛準備動作,南薔就阻止了他。
「不用了。」她晃了晃手中的工作機:「我剛收到消息,前面發生了交通事故,受傷的還是我們的人。」
葉明真忙問:「誰受傷了?」
「刑偵三隊的小隊長,馮朗。」
「阿朗?那得下去看看。」葉明真對馮朗印象很好,那傢伙請自己吃過好幾次飯呢。
魏海月見縫插針把車停到了路邊,「我就在這裡等你們吧。」
前方亂作一團,南薔跟著葉明真擠進了人群。
她望了半天看見個眼熟的人,連忙拉住了對方的袖子。
「伍隊,聽說馮朗出事了?」
幾個交警正在對出事的車輛進行檢查,還有另外兩名同志在詢問駕車的司機具體細節。
伍觀聽到人聲分出神來,瞧見來人有些驚訝:「阿南,怎麼是你?」
「這不是堵在了附近嘛,接到消息說是馮朗受傷了就過來看看。
伍觀嘆口氣:「阿朗的情況有些糟糕。」
現場情況不算太好,駕車的是位女司機,王某,24歲,駕齡兩年,先前無任何交通事故及違章記錄。
因為在平坦的道路上行駛卻發覺車輛有些顛簸,王某覺得奇怪,就在收費站附近的空地想要停車進行查看,沒想到車還未停穩,為了躲避從身後抄上來的一輛麵包車,竟一頭撞上了路邊的護欄。
王某的轎車受到衝撞,滑行了一段距離后攔在了收費路口,安全氣囊彈出保護了她,但那輛麵包車卻衝過升降桿的攔截飛快地逃逸了。
轎車橫在路口,一些大貨車過不去,這樣就漸漸造成了擁堵。
很快,警車通過急救通道趕了過來。
他們先是救下了駕駛位的王某,她只是暫時性昏迷,被抬出來后不久人便恢復了意識,但緊接著警方竟在轎車下面發現了一隻人手。
手的主人正是刑偵三隊隊長馮朗。
南薔和葉明真站在一邊跟著聽筆錄。
「你的車頭有明顯之前就撞擊過的痕迹,你確定沒有撞傷人嗎?」
「沒有,我真的沒有。」
女人臉色慘白,語調帶著哭腔,唇齒上下打顫發抖,歷經生死之劫后的慶幸一絲也沒有:「誰能想到會遇到這樣的事呢,這車底下怎麼能鑽出一個人來。」她目光獃滯一個勁地搖著頭。
交警對王某進行了酒駕和毒駕的測試,發現對方一切正常。
葉明真聽了同事的描述,從小車各個不同方位進行了查看,按照他們的說法,馮朗被掛的位置若非角度特殊,確實很難看出異樣。
車頭有撞擊痕迹,但這痕迹與護欄上的摩擦並不相符,而且一個大活人怎麼會無端被掛在車底呢?也所幸王某的小車底盤算高,否則馮朗只怕早就被她給拖死了。
「這不是第一事發地點。」葉明真有了想法,去問女士:「你的車是不是從安平鄉過來的?」
女人眼睛睜了睜有些不可置信,交警還沒盤問過自己從哪裡來呢,對方怎麼知道的。
「幾個片區只有新澤在下雨,你的輪胎褶和車身上都帶有安平鄉特有的紅土,泥土還是濕潤的,證明剛粘上不久,另外······」
「另外我剛剛接到消息,我們這位同事最近都在安平鄉調查一起案子,他很可能就是在那裡被你一同帶上路的。」南薔走到葉明真身邊,幾個大男人圍著王某,讓她顯得有些無助。
「別緊張,把你知道的都說出來,警方會幫助你的。」
王某動了動嘴,不自覺地往南薔身邊靠:「我真的什麼也不知道,我是去安平鄉省親的,車頭也是在那兒撞上的。」
南薔繼續問:「你撞到了什麼地方?」
「村口槐樹的樹榦上。」
南薔把視線看向葉明真,對方捻了捻指尖點頭,肯定了王某並沒有說謊。
從安平鄉開到五道口大概有兩個小時車程,按照最好的情況打算,也就是說馮朗已經被掛在車底兩個小時了。
鄉間道路泥濘,又多碎石砂礫,南薔不敢想,馮朗身上的情況只怕不太好。
道路上傳來救護車的鳴笛,眾人趕緊讓開,方便醫護人員的操作。
葉明真將南薔拉到車門一邊,神色猶疑:「阿南,剛剛我沒留意手機,有幾個未接來電,現在才看到簡訊,是醫院打來的。」
南薔神色一變:「醫生怎麼樣了?」
「醒了,現在由我們的人看護著,但是這邊······」
南薔嘆口氣,這件事越來越複雜了:「我剛剛接到李局的消息,馮朗其實是去安平鄉暗中調查村民舉報的罌粟種植一事。」
葉明真的眉頭一瞬就蹙了起來,麻黃鹼,罌粟,這個安平鄉還真是一點也不太平。
南薔想了一會兒,跟伍隊打了個招呼,就叫葉明真跟她回到了車上。
王老伯和魏海月還和他們在一塊兒,三人帶著一個老頭不太方便,還是先回局裡的好。
「馮朗的傷勢現在也說不清狀況,我們先送老人家回局裡,完了再去看他吧。」
馮朗被送去了離事發地最近的一家醫院,魏海月跟在救護車后很快也駛出了擁堵。
「那個,是出什麼事了嗎?」
王老伯雖然看不見,也覺察到了空氣里的沉重氛圍。
南薔許是心裡有些煩躁,她握拳錘了一下玻璃窗,發出一聲悶響,隨後盯著後視鏡里的老人道:「老先生,我想再問你一遍,那些人究竟是什麼身份,你不可能一點都不清楚吧?」
覺察到女孩語態里明顯的變化,老人心中一抖,「我,我是真的不清楚啊,他們是什麼人······當初那些人將狗交給我,只說是幫忙養著,阿旺很聽話,我看不見,它還懂得幫我引路······那些人,他們說要在廚房放些東西,我是個瞎子嘛,廚房差不多就是個倉庫了,我哪知道他們究竟放了什麼,直到昨天······」
「昨天來的人中可有一個女人?」這老頭絮絮叨叨並沒有說到什麼關鍵,南薔只得又換了一個問題。
老人神情恍惚,「女人?是,是有個女人。」
「她可有開口說過什麼話?」
王老伯搖搖頭,「他們每次來時都盡量沒有發出聲響。」
「那你是如何知道來的人中有個女人的?」
老人似乎回憶了一下,「那個女人的身上有一股奇怪的味道,跟男人,男人們是不一樣的。」
「奇怪的味道?你能大概形容一下嗎?」
「像是······像是醫院裡常常能聞到的那種氣味,但是好像又有一股淡淡的花香。」
醫院的氣味,葉明真眼睛一亮,連忙拍了拍南薔的肩膀:「是消毒水?!」
這麼說來,那本病歷難道真的是被醫院的工作人員偷走的?
***
再回到醫院時已是晚上,警局的同事都在等候區候著,沒過一會兒,有醫生來叫他們。
「誰是馮朗的同事?他有話想跟你們說。」
伍隊的人和南薔他們互相看了一眼,都站起了身。
馮朗手腳因為長時間卡在車底的縫隙已擠壓變形,皮膚下淤紫一片,背部大面積擦傷,後腦勺也因為碰撞和摩擦一片血污,有些地方甚至連頭髮也磨掉,只露出白花花的頭皮和猩紅的傷口。
葉明真頓時想起了原野吃火鍋點菜時在他耳邊念叨的話語,煮腦花,鴨血鴨腸······腹中翻滾,一陣噁心上湧來,張口就要開吐。
「你沒事吧。」南薔臉上關切,拍了拍男人的肩問道:「要不你先在外面等著,我和馮朗說完話就出來。」
主治醫師冷淡地瞥了一眼男人,倒是對南薔刮目相看。
「有什麼話就快說,病人還很虛弱,需要休養治療。」說完,他就拉著葉明真把他一道給趕了出去。
「伍隊,南薔。」
病床上的年輕男人微睜著眼,這一點點的縫隙已用盡了他此刻的力氣,而不久前他們還曾一同戰鬥在案發現場,短短几月兩人竟會以這樣的境地再見面。
「你說。」
「安平······安平鄉有人······偷偷種植······罌粟,確有······其事。」
馮朗的呼吸很難提上來,一個字一個字地說著:「而且······那裡有一個小型的······小型的加工作坊······就地取材制毒,我······」
「你別急,慢慢說。」
「我險些被他們發現······只,只能藉機躲到車下,他們雖然沒有看見我······但只怕是已經打草驚蛇。阿南,你替我向局裡報告此事······讓他們立即派人去······多謝你了。」
「好,我會將你的發現報告給局裡,你一定好好養傷,我們等你回來。」
南薔從房間里退了出去,休息區不見魏海月和葉明真,倒是原野端著碗泡麵哧溜哧溜地正吃著,「小野?你怎麼來了,你海哥和葉明真呢?」
「昂,葉哥出去抽煙了,海哥剛剛還在這兒呢。」
***
病房外,走廊盡頭的一處露台,魏海月撥通了余婷的電話。
那邊過了很久才接起,嘈雜的樂聲通過聽筒洶湧而來,一波高過一波的音浪夾帶著年輕的靈魂四處亂撞,酒杯碰擊,就像青春的迴響。
「嗨,老同學,這麼晚了打過來,是有什麼要緊事嗎?」
電話那邊女人的聲音漸漸變得明晰,隨著門打開又關上,嘈雜褪去,四周變得寂靜。
很顯然,她換了個地方接電話,而這個房間的隔音效果簡直完美。
「你知道安平鄉有人種植罌粟的事情嗎?」
「怎麼了?」
不正面回答,也就是說余婷大概知道這件事。
「警方已經開始著手調查,我希望這件事最好與你們無關。」
那頭在笑,嬌音疊疊,「魏海月,你把我當做什麼人了,還真敢幹那違法亂紀的事啊?」
魏海月心裡其實也認為余婷不敢,否則她也不會不清楚藍青手中的貨有問題,而大費周章地演戲了。
「我們這種場所,別的沒有,小道消息確實挺多。」余婷停了停,繼續道:「巧了,前不久我就聽說,藍青在安平鄉包了一塊地,當時還有人笑話他要當農民企業家呢,誰知道竟然是······」
又是藍青。
「我回頭去找他一趟。」
余婷不放心,「按照藍青的性格,你主動送上門去,他必定會問起我們的關係了。」
魏海月聽到背後的腳步聲由遠至近:「原本也沒打算瞞他,越是縝密的借口才越容易讓人疑心,我知道該怎麼做,放心吧。」
「哎······」
電話掛斷。
「怎麼了,一個人在這兒?」
魏海月回過身來,神情自然:「透透氣,你的同事怎麼樣了?」
「情況雖然不太好,但也不算特別糟。」
魏海月點點頭,只要還活著,就不算太糟。
他想了一下,把衣兜里另一支手機遞給南薔,屏幕亮著,是一則簡訊。
「1、家賊難防。2、適可而止。」——K先生。
「這是什麼?K先生又是誰?」
魏海月接過手機又翻出另一條,再次遞給南薔。
和不久前黑掉監控錄像的是同一個人?她的眉頭蹙了起來。
「這後半句看起來像是一條警告,可前面的家賊是什麼意思。」
南薔沒多思考,立刻撥通了葉明真的電話,「你在哪兒?當初謝陽橋被打的事情還記得嗎,花店監控被黑掉后曾有人給魏海月發過一條簡訊,現在看來,或許還有後續。」
葉明真狠狠吸了口香煙,然後舔著嘴唇又將那道如幻的白霧緩緩吐出,他斂著眉深思。
「可是有一點很奇怪,先不說家賊難防,對方要魏海月適可而止,究竟是指的哪一件事呢,因為不管是醫生還是馮朗這邊,從頭到尾都是我們倆在負責,魏海月或者其他人都還沒有來得及插手過吧,對方為什麼要發簡訊給他?」
南薔站在原地停了一下,「我們不妨做個大膽的假設。對方或許原本就是一個很熟悉我和魏海月的人,K先生不僅認識魏海月和原野,而且也知道我,他很清楚我和他們的關係,所以才會做出這一系列的動作來。」
南薔沒做停頓,繼續道:「所以在我們動手調查田琛案的時候,他故意發了信息給魏海月,以此擾亂視聽,讓我們都對他無從下手,猜疑身份。」
「如果真的有這樣一個人,那麼我們就一直被袒露在明處,他在暗中觀察著一切,而且這個人還能隨時對我們提點警醒,這可能嗎?就像在身邊放了一個隨心來去的隱形定時炸彈?一個人如果真的擁有了這樣的能力,這也太可怕了,我們又不是生活在科幻世界。」
他們眼下做事不能再講什麼如果,再做什麼猜測,一定要找出突破口。只有拿出證據,將線索理清楚,那個唯一的結果才不會這樣遙不可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