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李載柏坐在首座點開電子記事簿,上面記錄了各部門最新傳回的信息。
這次會議共十人,主要是針對情報收集小組的一個例會。除了自己還有情報科組長吳來恩、手下包括南薔在內四名組員、刑偵七隊隊長陳焱,實習生謝陽橋,文書趙靜,以及從青市借調過來,協助辦案的葉明真。
「這次會議的目的,我想也不用多說,局裡決定重新翻查兩年前沒有結果的田琛案,而為什麼要在此時提出翻查,答案相信大家也都知道了,當年和案件排查結果唯一能找出聯繫的魏海月,近日已經現身市區。」
李載柏說完看了一眼南薔,發現對方正盯著自己,他心裡莫名犯虛,擔心女孩是怪自己故意瞞著她魏海月要回虞市的消息。
他們確實是很早就收到了情報,局裡上下牽扯任務的警員也都打過招呼,只除了南薔。那時她在外面培訓,李載柏私心裡不想提前告訴她。
他把視線移開,假意咳嗽了兩聲。
按理說,南薔是對魏海月最為了解的人,也能夠在案件的某些方面起到一定程度的協助作用,但於情,讓她參與此次會議和行動卻是利弊各佔了一半。
少年時代青澀的往事,李載柏當年沒有過問,卻不代表全然不知,所以他才會特別叮囑下屬,不讓他們告知南薔魏海月將要回到虞市的消息。
李載柏在心裡暗自定神,重新看向眾人:「因為還涉及到青市的毒品失蹤案,喬廳長也專程同我商量過了,雖然兩邊都還沒有找到確切證據,但我們依舊不能對魏海月其人放鬆警惕,希望大家要隨時保持關注。」
「是!」
隨後,李載柏指了指坐在尾席的年輕男人,介紹道:「這位是青市的痕迹專家葉明真,專程調派過來協助案件的調查取證,大家歡迎。」
亂糟糟的一窩頭髮,眼底有淡淡的黑眼圈,鬍子拉碴,身上的白襯衣似乎還沒來得及清洗。
男人打了個呵欠,睡眼惺忪:「不用客氣,不用客氣,我幫你們辦完事兒就回去的,這麼熱情搞得我以後不想走了可咋辦。」
大家只是鼓掌,沒人接他的話。
南薔淡淡看了葉明真幾眼,臉上倒是沒有看戲的表情。不遠萬里地從青市到虞市,這個男人的辦案能力恐怕不能小看,只是他是被舅舅請來對付魏海月的,她心裡自然高興不起來。
李載柏清楚在座有人必定心裡帶了微詞,但他想實力才是最好的辯駁武器,倒也沒替葉明真做多餘的解釋。
「老吳,你還有什麼要說的嗎?」
「有,青市警方那邊的調查,魏海月當時的確有不在場的證明。酒吧在事發之前就已經轉手,而且駱駝們也俱不承認認識魏海月。而且他們還調查了那個叫原野的男人,但可惜的是,所有調查到的結果對這二人均有利無害。」
「原野?」
「原野也是虞市人,身高1米75,和魏海月是老同學,除了學生時期有過打架鬥毆記錄,這些年來並無犯罪前科。」
原來小野已經長得這樣高了,南薔想起在花店時謝陽橋的描述,來訂小薔薇手捧花的居然就是他。
也對,魏海月身邊的那群人,也就原野和白銳是真的跟他親兄弟一般。
陳焱看著坐在對面心事飄忽的南薔心情不愉。
女人的食指有規律地在大拇指蓋上來回摩擦,這說明南薔眼下在思考一些讓她有些煩心的問題。
而這些問題絕不會與旁人有關,只有在和魏海月三個字扯上聯繫的時候,南薔才會不自覺做出這樣的反應。
他暗暗眯了眯眼睛。
「魏海月回到虞市后,最近有做過什麼嗎?」李局繼續問。
「他是年前回來的,魏海月的母親和外公還在虞市,應該是回來探親。」
陳焱插話:「他消失了幾年都沒有回來過,眼下青市出了事情他就正巧想起這邊還有親人了?呵,有意思啊。」
葉明真觀察了好一會兒,發現這個陳焱每次提到魏海月時就容易激動,便忍不住駁他:「陳隊長,在外地拼搏的打工仔也有好幾年不回家的。」
陳焱眼神遞過去,帶了些敵意,也許他自己都沒發現。
「葉專家難道不清楚,魏海月可不是什麼打工仔。」
「喲,眼神挺可怕的啊,別生氣嘛,咱們這不是還在討論。」
葉明真當然清楚,他和魏海月打過不少交道,雖然沒有見過真人,只是在那些用於案件調查的痕迹證據中。
他清楚魏海月的一切外在。
身高在1米78到1米83之間,收入應該相當不錯,模樣中上,車技了得,喜歡穿柔軟舒適的衣服,很少吸煙,偶爾喝酒。
是那些聲色場所令女人們熱切追逐的對象,但他從不動心。
一個聰明或者說狡猾的男人,以至於讓自己在提取證據時找不出一丁點可以對他造成打擊的信息。
「阿南呢,有什麼發現嗎?」李載柏看向一邊不發一言的南薔。
「嗯?」她把注意力收回來。
「暫時沒有。」
「你們見過面了,當時魏海月提出希望你陪他走一走,你答應之後為什麼他只是把你送了回去?」
南薔一時噎住,費盡心思安排自己這個月到花店值守,現在又要理直氣壯地對自己進行質問。
理性上她能夠理解,但情感上卻不能接受。
於是南薔答得就有些漫不經心:「大概因為我將他惹生氣了吧。」
「你為什麼要故意拒絕他?」陳焱問出了所有人都想聽到的問題。
一瞬不瞬盯著對面的女人,但她的表情里毫無破綻:「阿南,你明知道我們需要從他口中套出線索,你該不會以為,他回來真的就只是為了念舊吧,這其中一定有什麼隱情!」
「隱情?我只知道對於魏海月,多年不見的老同學突然的熱絡,只會令他心中起疑。既然如此,我為什麼不能先穩住他呢。」
「你們可不止是老同學。」
南薔懶得與他爭執,只淡笑了一下,「是嗎。」
老吳琢磨著這倆小年輕今天莫不是都吃了火藥,好好的怎麼就吵起來了呢,他連忙端起桌上的水杯喝了一口,敗敗火壓壓驚。
「阿南說得倒也沒錯,畢竟青市查了他那麼久,一點線索也沒有,假設他真的是回虞后想同幕後的人接洽,那我們先穩住他也是可行的。只是那批供詞里提到的毒品怎麼會憑空消失,究竟是如何被轉移的,被誰轉移的,這很關鍵。」
葉明真很久沒說話,他等在座都停了下來,咬著手指提出了一個之前大家都沒有想到的問題。
「其實,你們有沒有想過,也許我們一開始就錯了。混入那樣的場合未必就要做那樣的生意,我們查不出證據,也許是因為魏海月本來就沒有做過,或許他真的只是一個想做點正經買賣的生意人呢?」
寥寥幾句將在場幾人怔住,這葉專家莫不真是個傻子吧?
葉明真掃了一圈眾人表情,有些尷尬,最後只好道:「我開玩笑的,你們別那樣較真嘛。」
接觸過這個案件的人誰不清楚,當年魏海月離開警校后,確實和道上的人有過聯繫,甚至還因為幾次鬥毆事件和不久前的毒品案進過局子。
可在那之前呢,為什麼會出現一段查無蹤跡的情況,葉明真想到了內網信息曾被黑客攻擊,那時候英琦還跟他說······
男人一怔,隨即打了個激靈,哎呀,煩躁,正想著事情呢,這個女人怎麼從腦子裡面鑽出來了!
葉明真晃晃腦袋飛快地將那抹身影趕出了腦海。
「老吳,田琛隊長事發后的所有資料,麻煩您待會兒給我一份唄?」
吳來恩被這個年輕男人突然點名,他愣了一下:「啊,好好,會後你跟著我一塊兒去資料室拿吧。」
「嘿,吳老頭,你真好,我稀罕你!」
吳來恩臉色怪異,暗暗扶了扶老花鏡,這小子就不能多正經一會兒嗎:「呵,別客氣別客氣,應該的,都是應該的,配合你們的工作本就是情報科的職責嘛。」
散會後,南薔一個人先離開了,葉明真要跟著吳來恩去查資料,走得慢了幾步正好聽到了身後兩人咬耳朵。
「焱哥,南姐說她和那男人只是同學啊。」
「我當然知道他們是同學,我也和他同過校,但南薔說他們只是同學,換做你,你信嗎?」
謝陽橋一愣,「重要的不是我們信不信,而是南姐她自己信不信吧。」
後面的內容葉明真沒聽見,他加快腳步跟上了老吳。
南薔下了樓,站在公安局的大門前,馬路對面有一個賣棉花糖的老爺爺,她看了看天空,春日裡大朵大朵的白雲,竟和棉花糖沒什麼兩樣。
小時候魏海月也給自己買過棉花糖。
那一年他們中學畢業了。
同學們滿學校的扔著過期的試卷,再也用不上的書本,奔跑、狂歡、吶喊,同時也為了離別而感傷,但無論是哪一種情緒,彷彿都和南薔還有魏海月無關。
魏海月早就說過會繼續留在虞市,而南薔自然會進最好的高中。
中考成績出來之後,他們即使沒有機會同班,甚至再同校,但是他們還在同一座城市,那麼不管有多難,魏海月一定都會想辦法去陪著南薔,哪怕見一天,一個小時,或者幾分鐘都好。
虞市是一座典型的山城,江水環繞的特殊地勢讓它的夏天宛如火爐,蟬噪爬滿了樹。
南薔坐在單車的前面,少年移到後座,將女孩圈在懷中,他踩著腳踏帶著心愛的姑娘穿過大街小巷。
「喂,喂,喂。」她在他胸口的位置輕輕的念著。
「喂什麼呀,你跟誰打電話呢。」
南薔伸出食指點了點他的心房,「跟你打電話呀。」
少年覺得心裡痒痒的,南薔的頭髮鑽進了他的體恤。
「喂就是你啊,你就是魏呀。喂喂喂,怎麼還不接電話呢?」
「叫我的名字,小方言。」
「哦,原來你叫小方言,不叫喂呀,對不起我打錯咯。」南薔依在少年的胸口得意笑。
魏海月無奈,空出一隻手揉了揉她的頭髮,也就南薔敢這樣叫自己,換做別人早就吃拳頭了。
少年帶著少女騎上了一處斜坡,他在她的耳邊喃喃:「南薔,叫我的名字。」
「不叫不叫,就不叫。」
魏海月哼笑了一聲,「那你可別害怕。」
少年突然加速,南薔的裙擺在風中搖曳開成一朵夏日最美的花,他帶著她從高高的陡坡上衝下去,女孩嚇住,連忙抱緊了魏海月。
年輕的身體挨在一塊兒,彼此微喘的心跳,突如其來的夏風,青春期躁動的熱將兩人拋上了雲端。
南薔忽然就喊了出來,「魏海月,魏海月,魏海月,我喜歡你······」
一句又一句,那聲音,那每一個字,都穿過雲,穿過風,盤旋在山頂,回蕩在心中。
回去的路上,單車經過街口,南薔的視線在一個老人身上停住,魏海月看過去,是一個賣棉花糖的老爺爺。
南薔扯了扯他的衣角,望著少年的眼睛不說話。
魏海月知道她在想什麼,雖然他們的購買微不足道,但總歸能為老人的生活減少哪怕一丁一點的負擔。
「南薔,我們買棉花糖吃吧。」
「老闆,我要一個棉花糖。」
南薔走到街對面,從口袋裡摸出五塊錢,老人看了看她,笑得滿臉生皺:「太多了,小姑娘。」
南薔一愣,如今什麼都在漲價,她以為五塊錢應該是正常價格才對。
老人指了指推車上的一個小鐵罐,「裡面有零錢,自己找吧,棉花糖兩塊錢一個。」
南薔從罐子里摸出三個硬幣,有些粘手,她想應該是棉花糖製作的時候,不小心飛進了白糖顆粒。
老人很快就將棉花糖做好了,又白又大,像是一團雲,她嘗了一口,味道也和小時候的一樣。
可是,那個男人現在正陪在誰的身邊呢?
她掏出手機,將通訊錄來來回回看了幾遍,連一個可以隨時聯繫的對象都沒有。
林芝······她向來是站魏海月那隊的,南薔打消了想要聯繫對方的念頭。
只有在這個時候,南薔才會突然意識到有朋友的重要性。
或許自己性格使然,或許自己從前太依賴魏海月,無論哪一樣,因為少年時期與同齡人的疏離,眼下就沒有了所謂的能夠無話不談的「閨蜜」,這著實是一件令人沮喪的事情。
如果自己有,至少在某些難過的時刻,那個「她」能夠陪自己一起說說話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