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虞市某醫院的重症監護室內,南薔抱臂看著眼前沉睡的中年男人,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陳焱打了熱水進門,就看見春光正好照在穿了白色毛衣的南薔身上,女人面色沉靜,眼睛無波似湖,彷彿世間的一切都不能將她驚擾。
就像一個散發治癒之光的天使。
南薔見陳焱進門來,只看了他一眼就把目光移向了旁處。
她心知自己此刻不應該思考別的,於是勉強自己打起精神。
「醫生怎麼說?」
「還是那些話,醒來的機會很小,但是我們也不能放棄。」
南薔點了點頭,他們每次來這兒聽得最多的就是這句話,不要放棄,他們不會放棄,也不能放棄。
這所醫院的醫療條件並不能算虞市最好,但條件怎麼樣其實不太重要,病床上的男人兩年前陷入昏迷,躺在哪裡不一樣呢,還不如選擇一個價錢適中環境清幽的地方。
「費用都交清了嗎?」
「嗯。」
「那,走吧。」
陳焱最後替男人洗了把臉,卷了些衛生紙把手擦乾淨:「我去取車,你跟我一塊兒下去嗎?」
南薔沒有反對。
地下車庫要走好一段路,陳焱想了想決定在例會之前先找南薔聊一聊。
「阿南,聽陽橋說昨晚你和魏海月見面了?這麼說他已經回到虞市了?」
南薔走在一側,表情被散下來的頭髮擋住,扯出一抹冷笑,但她語氣溫和:「花店裡有監控器,你不是都看到了嗎。」
「他······你和魏海月說了些什麼,當時的那個動作,很顯然你對他做出了什麼否定的回答。」
「陳隊長,我想有必要提醒你,監控里記錄得清清楚楚,我們統共也沒說幾句話。」
南薔面無表情,拋下陳焱越走越快,很顯然她不想同他繼續這個話題。
陳焱追了幾步:「你不和我說沒關係,待會兒開會,同樣的問題他們也會再問一遍,你還不如現在先告訴我,到時候也不至於······」
南薔停了下來。
「不至於什麼?聽陳隊長話里的意思,是覺得我必定有所隱瞞嗎,所以咱們倆要先對好台詞,免得到時候我太尷尬?真是謝謝您了。」
「阿南,你說話能不能不要帶著情緒,畢竟按你們倆以前的關係······而且你知道花店裡有監控,很難說,也許,你想在監控範圍外再談······對於那些事情,他真的什麼也沒有提到嗎?」陳焱知道自己不應該說出這句話,他其實並不想惹惱南薔,自從上次兩人不歡而散,她已經連著好幾天故意避開自己了。
但陳焱心裡又不肯放不下,魏海月要回到虞市的消息他們其實早有聽說,只是不知道對方具體會選擇什麼時間回來。眼下魏海月既然已經到了虞市,他和南薔分別幾年,前有田琛遇害案,後有青市毒品失蹤案,那個男人怎麼可能什麼也不對南薔說?哪怕是幾句解釋,或者辯駁?
「陳焱,田隊還躺在病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才能醒來,我明白你是他一手帶出來的,但希望你同樣別忘了,我也是你們的同事。」
她壓下心中的鬱氣:「何況田曉甜現在生死不明,我們連她在哪兒都沒找到,他們父女是這件事情的最大受害者。撇開田隊不說,曉甜是無辜的,你覺得我有必要拿他們的生命撒謊嗎?」
***
十九年前田琛曾參與山貓行動,在圍捕犯罪分子的時候因為情況所迫,開槍打死了魏海月的父親魏坤。所以在田琛案發生之後,因為有了目擊證人的口供,警方當初才會把目標鎖定在魏海月的身上,有人提出,也許這個男人就是想要藉機報復田琛隊長。
人說蒼蠅不叮無縫蛋,魏海月若真的無辜,為什麼幾年前會被牽涉進田琛遇害事件。雖然當時沒有充足的證據,警方放走了這個男人,但是幾個月前青市的毒品案呢,魏海月再次被牽涉其中的理由是什麼?參與案件的警員們都在心裡告訴自己,這絕不可能只是巧合。
這也就是為什麼,魏海月昨晚的現身會引起不止陳焱,乃至整個虞市警方這樣大關注度的原因了。
見南薔始終不發一言陳焱放棄了,他們已經走到了車庫,話題就此打住。
「上車吧。」
一路上兩人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山上的景緻比起城市更加賞心悅目,但南薔沒有心思觀賞,她在回憶昨天傍晚的所有細節。
「你怕我?」自己當時的反應令魏海月拋出了這樣一句。
他看了她半晌,最後只是挑了挑眉。
她想,也許他會認為自己的不回答就是一種默認。
南薔閉上了眼睛。
男人當時伸在半空的手收了回去,他再開口時語氣裡帶著一絲自嘲。
他說,「走吧,我開車送你回去。」
但假如他們兩人之間但凡還剩下一點點的默契,魏海月就不可能沒有注意到店內的監控。
***
陸小緣沒讓丁彭送行,她從阿釘網咖出來在門口等公交,866路轉329,雖然麻煩了一些但能節約下不少時間。
她空閑時收集網路數據篩選出了用時最短的路線,比導航軟體的推薦還要精確。
丁彭在公交站台念念不舍:「你這次回老家準備呆幾天?」
「說不準,我會給你打電話的。」陸小緣從衣兜里摸出丁彭的手機,他平日里只對電腦感興趣,幾乎沒人和他手機聯繫。
「對了,我昨天出去買菜的時候沒留意把你的手機帶出去了,白銳給你打過電話。」
丁彭愣了一下,想必是沒料到。
「他,他說什麼了?」
他把手機接了過來,陸小緣和自己用的情侶手機,沒有外殼的裝飾,單憑肉眼根本分辨不出來誰是誰的。
「我沒接,大概是有什麼急事,你看著時間回過去吧。」
丁彭點了點頭沒應聲,也不知道究竟會不會打。
「你心裡害怕?」
陸小緣看出他的心事,「你們是兄弟,只要不是違法犯罪的事情,能幫忙的就幫一把吧。」
「我會看著辦的。」
丁彭的聲音沉下去,以前他自己一個人沒個正形生活隨意,但現在不一樣了,他不想把小緣也牽扯進去。
「你不用擔心我,咱們的命都是撿回來的,能到今日······」
站台的電子屏響起報站聲,兩人都朝公交車駛來的方向望了一眼。
雖然不舍,丁彭最後握了一下陸小緣的手,隨後放開:「走吧,車來了。」
兩個小時后。
陸小緣到了金鈴鎮,出站口等著一輛她熟悉的麵包車,她徑直走過去,拉開車門坐進了駕駛位。
麵包車內空無一人,這樣的場景自己不知道已經經歷過多少次,但她仍然從內心裡感到孤獨。丁彭的網咖雖然烏煙瘴氣,但那裡是溫暖的,是有人情味的,一旦回到這個小鎮,自己要面臨的就不止一樁樁任務,還有望不到盡頭的······
眼前出現先生身影的時候陸小緣還是有些驚訝的,先生很少在人前露面,雖然已經過去很多年,但世上的巧合之多,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發生些意外,她的心裡緊張起來。
上了年歲的男人手裡拎著一隻塑料袋,他頭上戴著棒球帽遮去半張臉,故意佝僂著身子顯出幾分老態來。
他正朝麵包車走來。
陸小緣反應過來,立馬拉開車門去迎:「先生,您怎麼出來了?」
「買了幾個菠蘿,你不是愛吃嘛。」
陸小緣噎住,她沒想到先生會為了買菠蘿而這樣堂而皇之地上街,「我······先生您這樣出來,如果被人······」
「沒事,他們現在都當我是你的遠房親戚,何況用了假名,沒人能認得出。走吧,咱們先回去,路上你順便給我說說現在什麼情況。」
兩人上了車,陸小緣熟練地發動麵包車,她往四周觀望了一番,除了鄉里的攤販的確沒有發現可疑的人員。
「我去見過那位朋友了,確實如您預料的,她聽說了當年的真相后,知道咱們的目的是一致的,最後決定與我們合作。」
男人嗯了一聲,「她看上去還好嗎?還有你是否同她交代清楚,不能將此事告知別人。」
「臉色不太好,可能是長期呆在屋子裡的緣故,但知道他沒事像是放心了不少。我們合作的事情事關他的安危,我想她應該不會亂說的,反正她也沒有別的朋友可說。」
「現在她一個人住倒是方便了許多,就怕她家裡的人湊巧過來。」
陸小緣右轉把車拐進一條岔路,通向家門的水泥道又寬又平坦:「您說的那位現在也不常和她聯繫了,經過那件事,估計她心裡也是恨的,兩個人看著和氣卻疏遠了很多。」
***
到了警察局,陳焱要去放車,南薔沒再等他自己上了樓,在會議室門口遇見一身便衣的謝陽橋。
他瞧見南薔,迎上去幾步:「南姐,焱哥呢?你們不是一起回來的嗎?」
「在後面。」
謝陽橋往樓梯的方向望了望,沒瞧見人影:「你們吵架啦?」
南薔莫名其妙,「我和他有什麼可吵的嗎?」
謝陽橋揚起不懷好意的笑容,繼續八卦:「怎麼沒有,昨晚的那個男人嘛。」
「你想多了。」
南薔往會議室去,陽橋不依不饒跟在她身後,像條大尾巴。
「南姐,你和那個男人,你們倆是什麼關係呀?他看你的眼神很奇怪,有一個詞怎麼說來著,溫柔繾綣!」
「這不是你該問的問題。」
男孩沉默了半晌,語氣委屈。
「姐,這次行動我也有份的哦。」
「······」
這孩子難不成,還真把在花店的工作當成了所謂「行動」的一部分,南薔無語。
她從文件夾里抽出來謝陽橋近期交上的報告:「如果你在寫實習生報告的時候也有這份認真和執著的話,我想我能更加欣慰。」
這句話讓謝陽橋頓時泄氣。
他瞥了一眼紙上的文字,沒好意思往下看。
X月X日,星期一。
「今天下雨了,空氣不錯。」
X月X日,星期二。
「今天的花兒真香呀。」
······
X月X日,星期X。
「今天焱哥帶我去吃了春宴,太好吃了。」
······
南薔等在原地想聽謝陽橋如何解釋。
男孩耷拉著腦袋,嘴巴撅著,囁喏了半天,終於吐出一句:「南姐,我錯了嘛。」
她搖搖頭想著還是放過他,橫豎這男孩在店裡也沒有別的事情可做。
「我和他很多年前是同學。」
沒想到南姐最後還是回答了自己。
少年眼睛一亮:「就這樣簡單?」
會議室陸陸續續有人走進來。
「開會了,去你的位置上坐好。」
她不再回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