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春光明媚了起來。


  謝陽橋對於南薔終於出現在花店並無意外。


  「南姐,你感冒可好啦?可惜了那天沒跟我和焱哥一起嘗嘗錦紅園的春宴,哎喲那十幾道菜做得可真叫絕了。那是一個色、香、味、俱全,哎,南姐你別走啊······」


  南薔沒理會他,感冒對花粉過敏的借口不過隨便一說。她打開貓包將小白貓放了出來,只坐在旋梯處抱著它輕輕撫摸著。


  呆了一會兒,她裝作不經意問道。


  「小橋,那些小薔薇客人還在送嗎?」


  聽到南姐問話,謝陽橋的興緻又來了,說起話來滔滔不絕。


  「送的,那人就出現了一次,每天一早轉賬,人雖然沒再來過,但這花卻是每天都送的。」他停了停又發覺不對,今天早上到現在自己還沒有收到新的轉賬:「誒,奇怪,平日里都挺準時的,今天怎麼還沒把錢轉過來,難不成客人終於發現了地址有誤?」


  「前幾天的花呢,你怎麼處理的?」她把手指輕輕撓向貓咪的脖頸,小貓發出了舒服的呼嚕聲。


  「我見也沒人來取,就放你桌上的玻璃瓶了,總不好浪費掉吧。」


  「嗯。」


  已經過去一個多星期了,南薔在心裡數著,沒有繼續送花或許他就要出現。


  「最初來的那個人,長什麼模樣?」


  謝陽橋想了一下,「瘦瘦高高的,娃娃臉,小眯著眼睛,一個大男孩的樣子,看起來大不了我幾歲。」


  瘦瘦高高的娃娃臉,南薔的記憶里沒有這個人,她還想再問些什麼,叮叮噹噹幾聲,有人推門進來,把掛在門把上的風鈴撞得一陣輕響。


  「歡迎光臨。」謝陽橋喊了一聲。


  南薔下意識看過去。


  柔軟的春光灑進玻璃牆,漫在門口那個身量頗高的男人身上,他果然來了。


  不知過了多少年,魏海月的模樣彷彿沒變,只是細碎的長發剃成了平頭。


  舒朗的眉,眸子里透著冷冽的乾淨,鼻樑挺直,嘴唇不厚也不算太薄,唇角不明顯地上揚,不笑的時候你會覺得他很酷,但若真笑起來其實是個平易近人的模樣。


  依舊簡單舒適的連帽衛衣,不變的藍色牛仔褲,一眼就知道絕不便宜的運動鞋,男人臉上架著一副帥氣的墨鏡,視線鎖住南薔,勾起嘴角邪邪一笑,全部都是她熟悉的樣子。


  潔白且整齊的牙齒比得上電視里的廣告模特,南薔在心裡感嘆。


  這是個模樣好看而且年輕的男人。


  直到此刻,直到他真真切切地站在了自己面前,魏海月三個字才真正意義上的,從南薔心底最深處的秘牢中爬了出來。


  帶著多年不見的澀意和老情人久別重逢的微赧,以及,自己也說不清道不明的排斥。


  老情人換新伴侶,任誰都不會高興得起來的。


  魏海月走近旋梯,湊到南薔的眼前,他的左手插在褲兜,右手輕輕揚起,做出一個想要敲她腦門的假動作。


  她被嚇住,忍不住發出一聲輕呼。


  「啊。」


  南薔微聳起肩,脖子縮了起來,表情皺在一塊兒,抱著懷裡的小白貓顯得怯怯可憐。


  魏海月離她太近,甚至能看清女人白得有些過分的臉上,不知是驚嚇還是害羞泛起的紅暈,長而卷翹的睫羽輕輕扇動,視線不由地移到她的嘴唇上。


  真想吻上去。


  他沒忍住發出低笑,這實在是很誘人的一聲笑。


  她睜開眼去看他,眼底有薄薄的怨。


  「膽子還是這樣小。」


  魏海月從小就喜歡這樣嚇唬她,但一次也沒有真正敲上去,他捨不得的。


  好聽的聲音,磁性中帶著一絲絲的啞,說出一句平常的話語,但聽在南薔的耳中卻似一句情話的調笑。


  「有什麼可笑的?」她有些委屈但看起來像撒嬌。


  「小方言,陪我出去走走好嗎?」


  不是好久不見的虛禮,也不是最近過得好嗎的問候,他向她發出的只是一句邀請。


  憑什麼你就以為我會答應呢。


  這句話南薔終究沒有問出口。


  為什麼要不告而別?為什麼要消失不見?為什麼要在自己幾乎快要放棄的時候再回來?回來後身邊又多了一個那樣年輕的姑娘······這些問題一個又一個填滿了南薔的腦子,但是她一句也問不出口。


  她知道自己內心放不下他。


  南薔甚至不確定是不是自己親口回答,她聽到那個清冷的聲音長出柔情,吐出了一個「好。」字。


  真是沒用,他拿自己一向有辦法,而自己竟然也就這樣輕易地答應了他。


  謝陽橋手裡的工作還未做完,他縮在角落自然聽到了小方言幾個字,出於好奇,他原想問問老闆娘南姐,但視線一對上那個陌生的男人,頓時就識趣地住了口。


  夜幕降下得很慢,花店裡的兩個人誰也不說話,南薔等了一會兒,對方並沒有離開的意思,甚至蹲下身子開始逗她懷裡的小貓。


  無法,她終於開口:「小橋,你今天提前下班吧。」


  這個男人釋放出的氣場實在太強,那股壓迫力讓謝陽橋莫名膽寒,他不免懷疑,南姐究竟是怎樣同這人安然地呆在一處的?這一刻得到特許,他便一瞬也不想停留地逃出了花店。


  「南姐,明天見啊。那個,約會愉快!」


  余光中,男人彷彿對他笑了一笑。


  收拾完花店,暮色終於昏沉,南薔看了一眼自得悠閑的魏海月,他摘了墨鏡掛在胸口,靠坐在門口的藤椅上瞧著她。


  一雙燦如寒星的眸子一如當年。


  總要有人先開口的,他們遺失了一段沒有對方參與的過去,如果連跨出今天這一步的膽量和勇氣都沒有,日後只怕都要永遠活在回憶中了。


  他朝她伸出手,「走吧。」


  南薔沒有接受,只看了他一眼,「你先去車裡吧,我還要關門。」


  語氣冷淡,不容拒絕。


  魏海月被噎住,怔怔的把手收了回去,方才分明還好好的,怎麼一會兒就又變了臉色。


  他只好順從:「那好吧,我在車上等,送你回家。」


  南薔心底滑過一道嘆息,面上卻仍假裝著若無其事,她方才一番試探就是為了觀察魏海月的反應。可他現在怎麼變成了這個樣子,分明已經有了女朋友,為什麼還要來花店見自己呢。


  視線不經意地掃過花店裡的監控攝像頭,她有些不安,魏海月從踏進店裡的那一刻,他們的一舉一動都已經沒有保留地曝光在了第三人的眼底。


  南薔關好門后,走到對街上了車。


  也不看他,「開車吧,今天要麻煩魏先生送我回家了。」


  魏海月的眼底終於翻湧起一些別的情緒。


  一路上兩人無話,最終的結果就是,他真的,也僅僅只是將南薔送回了家。


  連句道別都沒有,離開之前,南薔只送了自己謝謝兩個字,像是對待計程車司機一般的客氣。


  黑暗中,落地窗前的一點煙火忽明忽暗,男人仔細回想著在花店發生的一切。


  南薔又一次拒絕了自己,和七年前別無二致,他當初沒有想明白的問題,放在今天仍舊無解。「小野,你分析分析,你南姐為什麼會拒絕我?」


  原野癱在一邊的沙發上,頭枕在身後的靠墊有一搭沒一搭的應著話,他突然想到了什麼,一下子坐了起來:「哥,你說南姐會不會是從那些人的口中聽說了什麼?」


  那些人······


  幾個月前原野就跟著魏海月回到了虞市,他們曾在收費站口遇見過幾個過年返鄉的老同學,也許是他們有意提起,而南薔又不知從哪裡不小心聽說。


  原本只是被叫去例行問話的事實,經過口口相傳的一番渲染,最後的版本竟成了魏海月涉毒入獄,不久后又因為某些關係給放了出來。


  魏海月不是沒聽到過這些傳言,然而三人成虎,一個人的解釋有時候根本就是徒勞,他們若是不信自己,說得再多也不會有任何意義。


  只是難道連南薔也不相信自己了嗎······


  即便如此,就算她今天有了拒絕自己的理由,那麼七年前呢?那個時候他明明已經決定和她一起開始新的生活,但南薔同樣拒絕了他。


  那可是他人生中的第一次正式告白啊。


  「但是海哥,當時我們在青市的確是在茶樓『談生意』,警察也沒有找出其他證據可以指控我們,這回可真是冤枉人了。」


  「不對,小方言是當著那個店員的面先答應了我,等那小孩走了之後才又拒絕我的。」


  原野猛的拍了下大腿,眼睛笑成一條縫:「嘿嘿嘿,我知道了!南姐這招叫欲擒故縱!」


  魏海月覺得好笑,忍不住拿靠枕去砸他:「就你小子聰明是吧。」


  客廳的鬧鐘準點報時,魏海月側首看了一眼,想到了什麼。他離開前曾無意間瞥到,時間正好是19:30分,那時店裡的監控器發出了一聲嘀響,當時南薔看了他一眼,垂下眼眸左右飄忽了一瞬。


  魏海月記起當年在警校所學,警網內部系統有一套遠程監測設備,可以定時傳送影像資料······心裡頓時就明白了。


  南薔如今,今非昔比。


  他的小方言,長大了。


  抓起沙發上的外套,魏海月不再糾結:「我出去一趟,你也早些休息吧,別又帶著小妞出去吃夜宵,另外明早別忘了把這個月的錢給曾勇他們轉過去。」


  「昂,哥你就放心吧。」


  ***

  環山步道上還有不少納涼的人,因為臨著江景,綠植又多,天氣漸熱后不少市民就會出門散步。


  魏海月沒有心思賞景,他順著一條小路走了許久,眼前出現了一塊平地,水泥地代替了石板路,黃桷樹后的住宅區顯現了出來。


  不過七八戶人家,房子有些破舊了,大多都空著,只剩下一兩屋還亮著燈,其中一間是個小賣鋪,老人坐在門口打瞌睡,魏海月沒驚動她,直接去了隔壁。


  敲了幾下門,屋子裡傳來踏著拖鞋走路的聲音,到了門口踢倒幾個酒瓶子,還沒扶起來,門就打開了。


  昏暗不明的燈光印出一張寫著不爽的臭長臉,魏海月摘下帽子笑了。


  「浪子白三少,你果然還窩在這兒啊。」


  白銳揉了揉眼睛,一臉惺忪:「半夜敲門,你是鬼啊,搬家搬完了?怎麼現在才過來。」


  「怎麼,你想我啊,這樣急不可耐。」


  「卧槽,海哥哥你能別噁心我嗎,我告訴你啊,我只對女人感興趣。」


  「嗯,好巧,我也是。」


  「你可不是,你是只有對著小薔薇的時候才有興趣。」白銳忍不住吐槽。


  他初中的時候認識的魏海月,對方如何把南薔捧在手裡寵著,心裡自然一清二楚。


  「快進來,呆會把那老太婆吵醒了,又該發牢騷。」


  屋子裡還算整潔,但酒瓶子不少,魏海月一眼掃過去,貼的都是名酒的標籤。


  「怎麼不搬回去住?」


  「搬回去幹嘛,大哥二哥都不在,我回家看后媽的臉色啊?有什麼意思。」白銳在衣櫃里搗鼓半天,摸出一個方方正正的牛皮紙大包裹。


  「拿去,你的錢。」


  這是先前白銳找魏海月借錢做生意用的,本金加利息,只多不少。


  魏海月心裡有數:「放你這兒吧,我沒開車,帶不了。」


  白銳沒好氣道:「你當我這兒是銀行啊,放不下。」


  「那你拿去繼續做工程,算我投資的。」


  「你還真信得過我。」嘟囔了一聲,白銳也不扭捏。小時候他差點溺水身亡,是魏海月抓著自己沒放手,男人和自己是過命兄弟,這份情誼他記一輩子的。


  「咱們也有段時間沒聯繫了,和尚還有猴子他們現在過得如何?」


  和尚的原名叫和昶,因為長得肥頭大耳頗有幾分羅漢的模樣,況且和昶與和尚諧音,大家就不愛叫他的真名了。至於猴子,則是一個叫徐珩的男生。


  「得了吧您,風口浪尖的人物,誰要和你聯繫。」白銳點根煙挨著凳子坐下,指了指床鋪:「你坐啊,大高個子的站著,看得我脖子累。」


  「和昶那人你也知道,小時候就不聽話,以前有你管著,他還能老實點,現在嘛······」白銳吐著煙圈,「幾十歲的人了,一窮二白,前段日子我給他介紹了份工作,他上班時間跑去打牌,最後讓人給開了。」


  魏海月若有所思:「樊駿呢,跟著猴子下海,發達了?」


  「屁,徐珩那人精,能帶著他發財嗎。樊駿自己也不是好東西,竟想著佔小便宜,需得著你的時候就是朋友,你用得著他的時候電話都不接。」


  「他們以前人也沒這麼壞的。」


  「人都是會變的嘛,兄弟,其實這麼多年你也夠意思了,咱還能管他們一輩子啊。」


  「你和小野不就沒變嗎。」


  白銳的神情有些不服,「那不一樣的,我和原野是自己心裡有數,當年如果不是你和小薔薇攔住了我們,也許連命都給丟了,何況你還下水撈過我呢。」


  魏海月看了男人兩眼笑了一聲,「說起來這麼些年了,怎麼也沒見你長個子,腿還是這樣短,當初那水其實真的不算深。」


  「唉!是兄弟就別嫌哥們我矮啊,濃縮的是精華。」白銳尾音拖得老長,兩個男人打著趣。


  「有什麼好嫌棄的,人各有長短,像你嘛就腦子好使,會賺錢,別人還羨慕不來呢。」


  「哦,對,說起賺錢,先前你不是因為青市的酒吧出事進了局子嘛,駱駝們供出的那批東西,現在好像到了藍青的手上。」


  魏海月收起笑意。


  這個消息有誤,酒吧在出事之前自己就已經轉手,先前也並沒有發生涉毒的事件,但是根據警方的說法,當時駱駝們口徑一致,都說酒吧里藏過毒,只是後來進行搜查的時候,那批貨卻不翼而飛了。


  因為酒吧的經營者早就換了人,警方又找不出別的證據,所以不久後魏海月就和原野直接回了虞市。


  「我要真進了局子,現在還能跟你在這兒見面?不過,藍青是怎麼得手的?」


  「沒?沒進去啊!草這些流言漫天飛的。他怎麼得手的我就不知道了,酒桌飯局上聽來的,可信度只能說一半一半。」


  魏海月略微沉吟:「那,我先前讓你幫我打聽的那件事,怎麼樣了?」


  「手上的線索不多,我原本想找釘仔幫忙看能不能入侵對方賬戶的,但是上次過去那傢伙不在,手機也沒接,不知道跑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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