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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6章 削皮去肉

  蕪歌看到那道划痕,滿腦子只剩一個念頭。


  不能讓水銀侵入五臟六腑!她托著義隆的手臂,驚惶地張望四下,目光落在那把靜躺在血泊一側的匕首上。


  她飛奔過去,俯身一把奪起那把匕首。


  齊媯趴伏在地上,捂著心口,咳出一口血來,噴洒在地磚上。她輸了,輸得一敗塗地。那個她愛了十五年也盼了十五年的男子,竟然對那個賤人以身相護。她想控訴,可心口的疼痛早已疼得她發不出聲來。她哀戚又怨憤地扭頭,水汽迷濛中,她只看到隆哥哥痴惘地看著那個女子。


  他的目光,一絲半點都沒落自己身上。齊媯覺得小腹的傷口撕裂蔓延到了心口,不,是到了嗓子眼。


  她移眸看向那個賤人,眸子驀地一亮,那個賤人竟然撲過去抓起了那把匕首。


  那個賤人想做什麼?

  她驚恐地想要爬起身,可曲肘才撐起半個身子又撲倒回去。她驚惶地顫了顫眸,卻是她想多了,那個賤人竟然一手抓過隆哥哥的胳膊,一手揚起那把匕首。


  刀起血濺,「嗯」的一聲痛苦悶哼,那是隆哥哥的聲音。


  不單是齊媯震驚地呆住。


  持刀的蕪歌和痛得微微弓腰的義隆,也是呆愣當場。


  咯噔一聲,蕪歌手中的匕首砸落在地磚上。她的手顫得厲害,聲音也是:「歐陽不治!」她沖殿外大喊,「快滾進來!」


  義隆從方才那刻的疼痛里醒過神來,目光滑落胳膊上豁開的大片傷口和落在地磚的那塊皮肉。傷口還是痛的,可他卻笑了。小幺還是捨不得他的。


  殿門嘎吱開了,是茂泰。他看著殿內的情形,嚇得目瞪口呆。


  「還愣著做什麼?快把歐陽不治叫過來。皇上被釵子划傷了,有水銀!」蕪歌厲聲,緊接著犀利的眸光滑向倒伏在地的齊媯,聲音越發凌厲,「靜妃行刺皇上,罪大惡極,押往北三所,聽候發落!」


  茂泰聽說主子中了水銀已嚇得臉色慘白,聽蕪歌發令拿下靜妃,更加震驚。他問詢地望向義隆。


  義隆的額角掛滿了細汗,唇角卻還勾著淺笑。「照淑妃的吩咐做。」他的聲音很平靜,絲毫沒有沾染水銀的驚惶。自幼舔著刀口過活,他對生死並無畏懼。


  茂泰趕忙點頭,急匆匆地張羅起來。立時就有兩個太監進殿,架起齊媯就拖拽出殿。


  「皇上!隆哥哥!」齊媯死勁掙扎,卻掙不脫太監的桎梏。她此時才有些后怕和心慌,那支紫雲釵她明明是想刺那個賤人的,釵管中間確實還殘留了水銀的。她只覺得腦袋一嗡,驚惶地哭喊著:「隆哥哥!我不是有意的,我不是要刺你!」


  蕪歌冷瞥她一眼,便收回目光,落回義隆的傷口上。這一刀,落得狠厲,卻不知有沒有阻斷水銀。她托著義隆的胳膊,看著血淋淋的傷口,掏出手帕想替他包紮止血,卻又頓下手來:「還是等歐陽不治來處理比較妥當。」


  「嗯。」義隆一直是置身事外的平靜。耳畔充斥著阿媯的哀嚎,他卻連扭頭看她一眼的耐心都沒了。他對她的憐惜和舊情,似乎在收回腿的那刻悉數煙消雲散。


  「隆哥哥,這個賤人,她一直都在騙你!」齊媯眼看要被太監拖出明殿了,也顧不得體面與否了,急亂地攀咬起來,「她朝秦暮楚,一直在服避子葯!她在騙你!她夥同檀婉兒那個賤人,想對我下藥。她是個蛇蠍心腸的賤人……」


  齊媯的叫罵一路拖拽出了明殿,淹沒在蕭瑟的寒風裡。


  歐陽不治已氣喘吁吁地趕了過來,跨入明殿那刻,就只聽到蕪歌清冷的聲音。


  「堵住她的嘴!她要再敢亂叫,就毒啞她!」


  齊媯的叫罵也不知是被茂泰塞入口的破布堵上的,還是被蕪歌給嚇得閉嘴的。只是,她雖不能言語,那雙眸子卻是燃著烈焰一般,死死盯著蕪歌,一路都不曾移眸。直到歐陽不治跨入殿,殿門被關上,她的目光還落在那張緊閉的殿門上。


  她頭一回入承明殿是金閣寺劫案的翌日。隆哥哥宣她入宮,她原本是忐忑不安的。可隆哥哥對劫案隻字未提,只說要與她下一場棋,說完這句,卻又自顧離去了,獨留她靜候在暖閣,度日如年。


  直到殿門外傳來那個賤人的聲音,她才後知後覺隆哥哥的意思。


  隆哥哥選的是她。


  那刻,她滿心都是酸澀的歡喜和滿足。尤其是當棋盤擺好,隆哥哥宣了那個賤人進殿,卻是與她對案秋波暗送時,她覺得自己這一世的情緣都得以成全了。


  而現在,承明殿的殿門怕是永遠都對她關閉了。


  也不知是不是那兩個勢利的太監,拖拽得太過用力,她覺得小腹好疼。她垂眸,便見血紅已滲出淡灰色的宮裙。嘴裡捂著的破布不知是何物,一股噁心惡臭,悶著她的凄苦狂笑,像烏鴉在寒風裡低泣……


  殿內,歐陽不治看一眼傷口,怔了怔:「這是?」他的目光落在地上那小灘血跡上,頃刻,是捂著心口暗舒一氣:「丫頭,幸好你當機立斷,否則——」


  「別廢話了,趕緊止血。」蕪歌打斷他,托著義隆的胳膊,就往裡殿走。


  「唉。」歐陽不治拎著藥箱,趕忙跟上。看著兩人的背影,老頭子有種重回平坂的唏噓。當初,他就是眼見這小兩口郎有情妾有意,卻又深知義隆的謀算,這才想出藥引這招來。戲耍徐芷歌是假,撮合他倆是真。哪曉得這臭小子竟然冥頑不靈,還是鬧到如今這樣不可收拾的局面。


  哎,作孽。歐陽不治暗暗搖頭……


  義隆的傷口,因為蕪歌那一刀削皮去肉,阻斷了水銀蔓延,只是,水銀是否侵蝕入體,還有待時日觀察。歐陽不治妥善處理了傷口,還是給義隆開了祛毒的方子。


  義隆服了葯,便沉沉睡去。昨夜徹夜未眠,加之班師回京,舟車勞頓,他當真是疲累極了。


  蕪歌守在榻前,靜默都看著他的睡顏。她想抽身離去的,但無奈哪怕睡夢裡阿車還是攥著她的手。她的目光穿梭在他的側顏和小臂上的傷口。


  生死抉擇那刻,下意識的反應是騙不得人的。


  她不想阿車死。哪怕他們隔著千仇萬恨,緣慳此生,阿車於她還是不同於旁人。那份不舍早已深入骨髓,那是徐芷歌在這世間活過愛過的印跡。她懊惱自悔,卻也無可奈何。


  她看著這張鐫刻在前世記憶中的俊顏,淚光霧了眼。她俯身,伸手輕輕撫了撫他的額發。「阿車。」她輕喚,「我真的好恨你啊。我不想恨你的,無愛無恨,方是解脫。可是,太難了,阿車。你我都太難了。」對著這個她只能仇恨的男子,過去的愛有多深,如今的恨就有多深。到了此刻,連她自己都分不清那恨究竟是恨,還是偽裝了。


  義隆睡得很沉,卻不知為何竟隱約聽到她的輕嘆。他何嘗不是迷惘和無措?年幼時被灌輸的仇恨有多濃烈,斬斷情絲時的決斷有多決絕,他如今的愛意和執念就有多深沉。


  他們終究是錯過了。再執著,再追悔,也追不會逝去的時光。死去的枯骨無法重生。所謂破鏡難圓,莫過於此……


  義隆睡到黃昏才醒,蕪歌便靠在榻前守到了黃昏。


  他睜開眼那刻,彼此相視一笑。經過這個靜謐的下午,他們似乎靜默地達成了某種默契。


  「春節近了。今年,朕只想與你和齊兒守歲。」義隆緊了緊熟睡中都不曾鬆開的縴手。


  「嗯。你的胳膊傷了,需要靜養。」蕪歌笑了笑。


  義隆撐起身,手肘用力,避無可避地拉扯到傷口,他蹙了眉。


  「我下刀重了吧?」蕪歌在他背後塞了軟墊。


  義隆偏頭,笑看她:「恰到好處。朕倒沒想到你還有這個本事。」


  「在北荒的時候跟十七學的。你自然不會知曉。」


  義隆的笑褪去,靠著軟墊,越發緊了緊她的手,滿是愧意地說:「很難吧?」


  蕪歌的眸子顫了顫。北地的那段時日,是很艱難,可較之她之後經歷的時光,又算得了什麼?

  她不想對阿車說道從前的艱難和軟弱。他們終究只是仇敵。


  臘月的建康宮,靜謐得詭秘。


  齊媯被安置在北三所的冷宮,只有秋嬋貼身伺候。這裡當真是冷宮,冷得刺骨。她明明在北三所居住過一年多,卻從不知這裡還有這樣的住處。


  寒冬臘月,沒有地龍。偌大的殿,空蕩蕩的,破敗又幽空,只床榻旁燃了一團炭火。那炭還不是金絲炭,帶著一股嗆人的土腥味。


  「咳咳咳。」齊媯狂咳不止,腹部的傷口似乎又被咳得扯開了。她的嗓子早咳得乾枯嘶啞,每一聲都似刀子割著喉嚨。她捂著嘴,好不容易止住咳,抽開手卻見掌心竟是一灘烏黑的污血。「秋嬋!秋嬋!」她驚恐地叫了起來。


  秋嬋慢吞吞地走了進來。


  齊媯匍匐在榻上,怨毒又驚惶地看著她:「歐陽不治呢?」她的聲音暗啞,像從地獄爬出的鬼魅。


  秋嬋冷冰冰的:「娘娘,您忘了,歐陽先生今天早上已經來過。」


  齊媯的唇畔還沾著烏血:「把他叫來!叫來!」那個老頭明明說她之所以咳血,是因為跌落的內傷所致,吃幾貼葯就能痊癒,可她現在不單沒有痊癒,連血的顏色都變烏了!

  「娘娘,歐陽先生還得為皇上和到統領療傷,不可能時時守著娘娘。」秋嬋冰冷的語氣裡帶著不耐。


  「哼,你以為自己是什麼東西?皇上之所以留下你的狗命,不過是為了照顧我。我若死了,你以為你還有活著必要?」齊媯總能一針見血地抓住別人的痛處。


  果然,秋嬋的臉色變了變。


  「去!」齊媯揪著錦被厲喝。


  不久,歐陽不治果然急匆匆趕來了。一番診脈,老頭子不緊不慢地說道:「娘娘,您的內傷確實好得七七八八了,這回咳血,是因為水銀之毒。」


  不過短短時日,齊媯早已瘦脫了形。那雙深凹的空洞雙眸驚恐地顫了顫:「你……你說什麼?」


  老頭子輕嘆:「老夫早就說了,老夫解不了水銀之毒。」


  「你……你……」蒼白的唇輕顫,齊媯驚恐地雙手抱頭,她呼吸急促,喘息了幾聲,忽地抬眸,像絕望之中揪住一根救命稻草,「心一呢?宣他過來見本宮!」


  老頭子搖頭:「那和尚小子犟的跟頭牛似的,他是不可能進宮的,更不可能給娘娘你診脈。」


  「那就殺了袁五妹那個賤人!本宮不信,把他的病人殺了,他還不肯入宮!」齊媯歇斯底里地厲聲低吼,蒼白的面容扭曲得有些猙獰。


  歐陽不治蹙眉,霍地起身,很不客氣地說道:「娘娘,多行不義必自斃。想不到你到了今時今日還不知悔改!我歐陽不治是有三不治的,若不是看著隆小子的份上,老頭子我一早就不想治你了!」他一甩衣袍,草草拱手:「告辭!」


  「你站住!」齊媯沖著他的背影怒吼。


  歐陽不治住步,扭頭不耐地看著瘦如鬼魅的女子。


  齊媯竭力按捺心口的怒火:「方才是本宮唐突了。先生見諒。」她自詡能屈能伸,眼下,沒什麼比解了水銀之毒更重要的了。她哀戚地落下淚來:「先生,我只是求醫心切,求先生為小女子指條活路吧。」


  「哎。」歐陽不治脾氣雖古怪,心腸卻軟,他輕嘆,「醫者父母心。我是極想為娘娘解毒的。奈何學識淺薄,單憑老頭子我一人之力,有生之年怕是無法攻克。不過。」他沉吟,原本是一直猶豫的,但他愛毒如痴,解開水銀之毒,於他算是生平最大的追求。哪怕顧念那臭小子的姻緣,他也顧不得了,「若是能與心一小子和天一糟老頭子聯手,或許,還有幾分勝算。」


  齊媯的眸子頃刻亮了亮。她半個身子都急切地探出床榻來:「天一身在何處?天一大師乃當世聖僧,他必然不會見死不救,更容不得心一和尚見死不救。」


  「天一心慈,確實不會袖手旁觀。可南嶽離此山長水遠,娘娘如何能出得了皇宮?若是只救娘娘一人,而不救到夫人,佛家必然也是不悅的。說到底,還是要皇上恩允方可。」


  齊媯聞言,眸子越來越亮。心底湧起一個強烈的念頭,她不禁仰頭哈哈大笑起來。


  「哈哈,天無絕人之路,哈哈哈。」她狂笑,她得不到的,那個賤人也別想得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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