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6、和尚,息華月
自那一日從孫府回來,花業封便將花九和花明軒兩人帶到香庫去,親自挑選香料,又問花九玉氏配方中可有記載合適的佛香配方。
花九點頭,當即二話不說,就默了張佛香配方出來,隻說,這配方入花家,算是先給的。
花業封吃了這點甜頭,便越發的對孫家那張配方上心了,而今和花九的父女關係也稍有鬆動,他自是滿意的很。
花明軒隻是沉默,花業封讓他和花九一起調製佛香,他便調製,隻是看花業封的眼光,半點沒感情,像在看死人一樣。
陰冷的花業封都不常到香室走動,他也隻在心裏嘀咕,覺得這侄子性子是越發的怪了,最後歸結出的原因肯定是因為老大不小了還沒成家的緣故,就暗自下定決心,等孫家事一了,到時候親自給花明軒挑選幾個貌美年輕的女子,先抬成妾室。
且不說息子霄見不得花九和花明軒兩人單獨呆一起,但凡在香室的時候,他也擠進去,啥也不幹,隻瞧著他都覺得心裏不那麽鬱結。
花明軒當沒看到息子霄,他跟花九共同調製,該怎麽做還就怎麽做,隻每天在香室呆滿兩個時辰,他必出去不弄了,根本不和花九多呆,對那佛香也半點沒啥興趣。
天氣還是炎熱,三四天的時間一晃就過,這幾日,花業封沒來香室,花九聽春生說,花家香圃那邊還是出事了,有那麽一部分不耐熱的香花已經開始在枯萎,盡管花業封每天都遣小廝提水來澆灌,但氣溫在那,根本就緩解不了。
花九知道後,隻是冷笑了聲,想當初,她是學了所有的栽種之術,才堪堪保住張家的一部分,花業封手裏也就隻有四之一二而已,想要平安渡過這場炎熱幹旱,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京城裏有些人家已經缺水了,每天排著長長的隊伍到有水的井裏抬水吃,這天氣,吃水都不夠,哪裏又還有多餘的用來洗澡去。
像花家這種殷實人家倒還沒受多大影響,一來本來就有兩口古井,常年水足又甘,花家這麽多年來,就沒聽說幹涸過,所以一大家子的人依然半點危機感都沒有,花業封還挑了頗多的水起來到香圃那邊用。
要在一般人家看來,就是浪費的很了。
在第五天的時候,佛香調製成功,有區別於花九默出的那張玉氏配方,那份配方中所需的主料白檀太過稀少,且要五十年年份的白檀方能用。
而白檀這種香料樹,卻並不長在大殷,隻聽說海外孤島有看到過,故連花家香庫裏一時半會也找不出來。
是以隻有對配方進行改良,整整花費了花九和花明軒五六天的時間,將其他品種的檀香依次替代試之,最後調製出的佛香依然不夠完美。
花九最後便以紅、紫、綠、黑四種檀香為基料、總和芸香、木香、丁香、柏木、龍腦香及八種寶石,再計其他輔料,研磨混合調製了,所有改動調製出的香品中,唯有這一次的結果最令人滿意,那香味甚至比原配方上記載的描述都要稍勝一籌。
花業封大喜,這在香圃裏大量香花相繼枯死的時候,佛香的成功,讓他心裏稍微安慰了下。
而且這改動之後,紅、紫、綠、黑四種檀香並不貴,在大殷也很普遍,從香料上大大節省了。
花明軒冷眼看著花業封捧著製成的那截線香,臉上的笑容掩也掩飾不住,他便對花九有懷疑,最後的這次改動,花九並未和他商量,直接上手就開始混合調製,要知道前幾次,她都會找他,先是提出想法,最後在動手試。
而且花九那會手下的熟練,根本就不像是在調試,反倒像是這佛香她早便心中有數,隻等到這第六天,她調製出來便是。
佛香最後被花業封取名,叫八寶旃(zhan)檀香,帶吉祥如意的意思。
花九終能有一天的時間可以休息下,息子霄陪著她,兩人品茗喝茶,倒也自在,而息子霄竟不知從何處弄來把琴,沒事在給花九彈琴聽聽。
熟悉的琴聲,花九聽的有恍惚,這一世,息子霄還是第一次給她彈,依然是陽春白雪,無論她聽多少次,依然覺得不會厭煩。
她捧著茶盞,看息子霄淺色衣裳,盤腿席地而坐,琴放他膝頭,發絲綰的散,有那桀驁不順的從他耳鬢垂落而下,狹長的鳳眼,低垂過好看的弧度,不說話,那一身的氣度還是挺唬人的。
花九想著,她突然就想起孫粥弼那身像墨汁一樣的黑色來,誰又能想到是麵前這個看似沒半點凡心的男子幹的事,她便問,“孫粥弼那身黑,是怎麽回事?洗不掉?”
聽聞這話,琴聲乍止,息子霄眼一抬,灩斂的波光在黑曜石的眼仁一劃而過,“三日後能洗掉,小伎倆,江湖上多的是。”
花九眼眸一亮,她敏銳地捉住“江湖”二字,“江湖啊,是不是和戲文講的一樣,刀光劍影,吃酒喝肉,還有高山之巔,宿敵對決什麽的?”
息子霄唇線揚起,似乎沒想到花九居然連戲文說的都會相信,“不會,也就是有點技藝傍身,普通人的生活。”
“原來如此,”花九點了點腦袋,“那你跑過江湖了?”
息子霄點頭,“多年前,走過那麽幾遭。”
“有名號麽?”花九眼眸灼灼。
息子霄臉沿的笑意就更明顯了,“讓夫人失望了,為夫不是江湖人,隻知點門道而已。”
眼見花九眼中的光亮閃了下,他又繼續道,“不過,以後倒可帶夫人,一起再闖闖,想必,會有人為咱們取名號。”
花九眯起了眼睛,她想起以前初識息子霄時,那時候便在想,若所嫁的這人,可會帶她遠離深宅後院,隻逍遙此間天際,“夫君可知,以前我可是想過,若我嫁的息家人是你,你這般心不在紅塵之人,可為會我重新踏入紛繁塵世,像你半玄之時那般從此遊蕩世間,不被束縛,隻是後來,我也才知,你也是被拘著的……”
息子霄俊美臉上的笑意緩緩落了下去,他眉目的風流晃蕩成一片深沉的色澤,他將琴擱在一邊,起身到花九麵前,在她椅子便屈下身,定定地看著她道,“會的,九兒,我承諾你,等你花家事了,我們就脫身離去,誰的事也不管。”
花九沒應聲,她隻是用行動表示,一傾身,就少有主動地親吻上了息子霄。
她知,隻要是這人許諾的,便是至死都不會忘,從前是,現在是,以後也會是。
她何其有幸,重活一世,還能遇見,並與之相愛。
第六天,花業封開始準備著第七天孫家的香會,佛香已經調製出來,花九便不管了,花明軒就更不管,從頭至尾都隻見花業封忙活。
而這天,追星回來了,並且還帶回了個消息,說是息華月已戒掉了逍遙散的癮,還來了京城。
息子霄當即帶著花九急匆匆地出門,息華月說在客棧等,他便有點迫不及待了。
花九和息子霄到的時候,幾乎不能相信眼前之人便是息華月,他那因為雲梳而一夜傾白的發,竟盡數剃了去,身上還穿著僧衣,手腕上套著佛珠,整一個和尚模樣,隻差頭頂再燙戒巴。
息子霄也是吃驚,他幾乎都不敢喊。
花九稍微好點,她遲疑地喚了句,“大哥?”
息華月清朗如月的眼笑地彎了下,他站在窗邊,就那麽看著兩人,有炙熱的光芒從他背後散發出來,叫人根本不能直視,生怕被那光給刺的就流下淚來。
“大哥,你這是做什麽?”息子霄厲聲問,言語之中已經有冰涼。
“如你們所見,來看你們最後次,此間回仙台山後,我便會正式遁入空門。”息華月聲如朗月,不高不低的音調一如從前那般話語溫柔,但他說出的話卻讓人很難接受。
“大哥,你何必?”花九擔心地看了息子霄一眼。
息華月搖了搖頭,看向息子霄道,“小七,你也算無華師父的弟子,我這般選擇,我以為你是最能理解的。”
這話說的息子霄啞口無言,在遇見花九之前,他何嚐不是如此,若不是心裏還藏著想要殺掉段氏的執念,隻怕他老早就跳出了紅塵。
“我知道了,大哥。”好一會,他聲音低淺的道,就再聽不出任何的情緒。
“那大哥來京城,隻為看我們?”花九拉著息子霄坐下。
息華月搖頭也點頭,“無華師父,讓我過來幫子霄,具體幹什麽我也不知道,等你們要做的事完了後,我就會回去。”
花九看著息華月,她細細地打量了,這到仙台山才數月,息華月不僅戒了逍遙散的癮,人還精神了些,身上有股空禪的幹淨氣息,讓靠近的人很舒服,他身子也明顯比以前在息府時好多了。
花九知道,那是他心結已開,雲梳的死終於在他心裏散若細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