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05、那我再不看這一切
第二日一早,花業封就來院子裏接花九,好在這次他知道先找下人通報一聲,沒像昨晚那般冒失地進來。
花九拾掇完畢,今日她穿了見薄如輕紗的淡藍色軟羅紗,背後的發絲全部綰了起來,用玉簪固定了,露出纖細瓷白的脖頸來,既涼快又一身清爽。
息子霄沒去,他靠在房門邊,看著花九出院門,好一會才喚來行雲,讓他去打聽打聽追星的消息,這麽久,按理追星該回來了才是。
馬車早停在了花府門口,那簾子也換了透氣的竹簾,從裏麵能看到外麵,但從外麵卻是看不進來的,花九上馬車,看到花明軒竟然也在,她愣了一下。
花明軒像早知道花九會一起去,他甚至還在案幾上倒滿了三盞茶,瞅著花九看見他一下沒反應過來,他便斜斜地挑了下眉梢,臉上的表情也僅限於此,便再不看花九,隻將視線落到了窗簾外麵。
花業封在後麵喊了一聲,花九回過神來,她上到馬車裏,在花明軒對麵坐了下來,隨後上來的是花業封,他並不察兩人之間頗為不對味的氣氛,自顧自地道,“九丫,你對孫家那份配方了解多少?”
花九端著茶盞,喝了一口,是涼茶,涼涼地喝下肚很是舒服,這種爽利讓她眯了眯眼睛,“不了解,隻是少了那部分,女兒的調香技藝終難大成。”
花業封一聽,國字臉都嚴肅了,他摸了下胡子沉吟半晌才道,“那我們就必須要得到了。”
花九懶懶地應了聲,一杯涼茶下肚,她茶盞就空了,花明軒似乎隨時都在關注著她,雖沒直視,但恰在花九喝完茶之際,他就提起茶壺為她又續上,半點不晚。
花九斂著眸,看茶水悠悠,淡青色,能清晰看見茶盞底部有上了色釉的蓮花,在搖曳生姿,隻是一杯小小的茶,都成一道獨有的精致。
花業封才喝了一口茶,就驚疑了一聲,他又喝了一口像是在品,好一會轉頭對花明軒道,“明軒,你這調製的是什麽香花茶?味真不錯,回頭,送點到我那邊來。”
這話讓花九心頭一凝,這茶是花明軒調製的?
“幾朵不起眼,不能調製成香品的香花而已,用來調製花茶香味卻是夠了。”花明軒淡淡的道。
一時之間,這到孫府的路,誰也沒說話,整個馬車裏,隻聞喝茶的聲音。
孫府是權貴家族,大殷昌盛了多久,它便繁華了多久。
花業封帶著花九和花明軒到的時候,早有管家在門口候著,笑容和煦卻並不謙卑的將三人引到了待客的花廳。
隨後那管家道,“請三位稍後,公子一會就過來。”
有婢女奉上茶和點心,花九嚐了一口那茶,半點沒馬車上花明軒調製的那花茶好喝,她毫不客氣臉嫌棄地給吐了出來。
這舉動可是相當失禮的,花業封暗地裏都在瞪著花九。
花明軒卻是撇了下頭,稍稍掩飾了一下自己翹起的嘴角,他也不知自己在笑什麽,總覺得剛才花九那少見的直白惹人歡喜的緊。
兩刻鍾過去,孫粥弼還不見人影,也不見剛才那個管家過來吱一聲,花業心有不滿,但他做買賣幾十年,耐性比什麽都足。
花明軒和花九也自是不慌的,於是三人繼續等。
如此半個時辰過去,那管家才滿頭大汗地跑進來,連連道歉,“實在對不住,公子今天有點抱恙,各位可否改日再登門。”
花業封當即便拉下臉了,帶著不滿道,“抱恙?怎的我們來了半個時辰,貴公子才抱恙,如若孫公子不見想花某人,我們自當離去便是,何須讓人如此捉弄百般等待。”
花九不說話,花業封也不吭聲,這些言詞有長輩在場時,他說再合適不過。
“真是抱恙了,花老爺,您請見諒……”那管家點頭哈腰的,眉頭都皺緊了,但他實在又不好照實說。
眼瞅著那管家情有苦衷的樣子,花九心中一動,倏地她便想起昨晚上,息子霄出去了趟,隻跟她說是找孫粥弼麻煩了,卻沒和她具體說是幹了什麽。
現在孫粥弼藏著不出來,花九頓生好奇。
她索性也冷著臉道,“父親,看來孫公子是還看不上咱們花家,那配方女兒不要也罷,又豈能為了這一區區小事,便讓您被人折辱了去。”
這話一落,不僅花業封對花九的維護感到驚訝,連花明軒都看了她好幾眼,不明白她是何意。
管家想哭的心都有了,偏生花九將這折辱的帽子扣下來,他根本連話都反駁不了,隻得結巴了半天,什麽話都還說出來。
“父親,咱們走吧,孫公子這是半點誠意也……”花九立馬就要拉著花業封走人,但她話還沒說完,便聽得門口傳來孫粥弼的聲音。
“夫人,孫某哪裏沒誠意了?”孫粥弼臉黑的跟木炭一樣,不是表情黑,是真正的黑色,整個人隻要是露在衣服外的皮膚上,就像被塗了一層濃墨,隻能看清他兩隻眼睛在轉動。
花九噗嗤一下就笑出聲來,她絕對是故意的,能奚落孫粥弼,她很樂意,“孫公子,你這是怎的?昨個你還不是這模樣,怎的一晚上就被曬的這般黑了?”
花明軒唇邊也有笑意,他半點沒錯過孫粥弼一出現,花九眼底就有惡意的光點在閃爍的興味。
花業封好歹是長輩,輕咳了聲,示意花九還是收斂一下。
哪想,花九根本就當沒聽到,她好奇地瞅著孫粥弼,繼續問,“孫公子,這是抱恙?那可得找個好大夫瞧瞧。”
她可是清楚的記得昨個他弄她一身一臉的灰塵,今個息子霄就將這仇隙給她報複了回來,打從心底的,她覺得舒暢的很。
孫粥弼冷哼了聲,有沒有好臉色,在黑墨臉上看不出來,但他直接開門見山就問花業封,“花家家主,今日過來,可是為那配方而來?”
花業封稱是。
孫粥弼又問,“如若花家家主是想今日就將配方拿回去,那孫家上上下下可是不會同意的,畢竟那東西在孫家保管了好幾百年了,怎麽也算傳家寶了。”
“可那是玉氏的東西,我女兒是玉氏後人,那便是名正言順歸她所有。”花業封眉頭皺起,孫粥弼的說詞在他意料之中,他其實也沒想第一次過來就能將事情給談妥了。
“玉不玉氏的,孫某家裏那些人可不會管這麽多,”孫粥弼伸手想從腰際抽出折扇,但一眼看見自己手背也是像鍋底一樣的黑色,便隱忍這憤恨放下了手,“家裏老祖宗都說了,那張配方是要用來造福大殷調香行界的,必須有德者居之,所以……”
說到這裏,孫粥弼頓了一下,他的視線在花九麵上一掃,就道,“七日後,孫家會開辦一次香會,整個京城的調香世界都在邀請之列,到時候看誰調製出的佛香最為上品,那便能得了那張配方去。”
“佛香?”花業封道了句。
“是,佛香,這也是家裏那些祖宗們,一心向佛,所以才出此題,花家可是有兩位調香大家,花家家主,我若是你,便早回去先做準備了。”孫粥弼說著臉上就露出一絲奇異的笑容來,要是往日他還是風度翩翩的世家公子模樣,那笑定要不知迷了多少女子芳心去了,但這會,花九隻瞧著好笑的很,一臉漆黑,偏上還裝出倜儻風度,反倒滑稽了。
“孫公子,不知那配方,明軒可否當場先一觀,看個真假。”這當花明軒開口道,他眉頭皺著,直覺這其中圈套重重,而且還極大可能是奔著花家去的,要不然又怎麽解釋花九對花業封的態度,要知道,她恨花家,恨到骨子裏無法撥除。
“明軒公子真會說話,既然懷疑孫某的配方有假,那這次的香會,花家大可不必參加。”孫粥弼半點不讓步。
“不,孫公子,我們參加,我們參加。”花業封趕緊應承下來。
眼見事說的差不多,孫粥弼一個呼吸的時間都不想多呆了,“那麽,恕孫某有恙,暫不奉陪。”
他說完,草草地拱了下手,就腳步匆忙的離去。
花九瞧著他那狼狽的背影,以袖掩了下唇,低低的笑出聲來。
還是那管家帶三人出孫府,花九要邁步之際,花明軒拉了下她的袖子,示意有話說。
於是花業封在前,兩人落後兩三丈的距離,估摸著花業封不會聽見花明軒才道,“花九,你到底想幹什麽?”
這還是第一次,他如此連名帶姓地喊她,語氣中有掩飾不住的寒意。
花九淡笑了一下,“明軒哥哥,心中都有數了,那還問阿九做什麽。”
“果真,這是個陷阱,還是專門針對花家的,”花明軒一字一句地道,“你當真要毀了花家才甘心?”
“是,當真!”花九回答的斬釘截鐵。
良久,花明軒就那麽看著花九,久到天荒地老,久到海枯石爛,他眼底似乎複雜地看不出光澤,但似乎又什麽都沒有,就隻是像星空一樣虛無一片。
然後,他聽見自己開口,淡淡的道,“那好吧,你要毀了我最後的棲身之所,調香之地,我做不到和你對立為敵,但也不想看你一步一步地蠶食掉它,那我再不看這一切,再不聽聞這所有,我會……”
花九眼眸睜大,看著有悲傷在花明軒的身上忽隱忽現,宛若有把剪刀,隻哢嚓一聲,就剪斷她和他最後一點的情分。
“入宮,為禦庭調香師。”
入宮?
這兩字雜在花九耳膜,就叫她喉嚨突生幹澀地再也發不出任何一點的言語。
入宮容易,可他日想出宮呢?
她看著花明軒轉身,緩慢地離她漸行漸遠,眼眶之中驀地泛紅,但卻再也沒有鹹熱的液體能留下來,她連為他落半滴淚都做不到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