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5、此生,願再不相見
她笑了起來,沒有聲音的笑,花明軒走了,房門開了。
然而,根本還不等她爬出門檻,花明軒去而複返,並動作輕柔地抱起她,重新走回房裏。
花九連掙紮都做不到,“我說了,我不會愛你,不會……”
花明軒明顯動作一頓,繼而將花九放到床沿,他下頜線條緊繃,帶著僵直,“你不用重複,我知道了,一晚,就一晚,內賽一完,我就送你回他身邊。”
那聲音很低,帶著壓抑的苦痛,花明軒的臉色在不甚明亮的燈光下很白,帶著寒氣,有一種徹底絕望之後的心死。
花九垂下眼眸,鼻尖有些酸,她張了張唇,卻什麽話都沒說出來。
花明軒亦沉默。他從袖子裏掏出個藥膏小瓶子,拿了幹淨的棉布,小心的為花九處理指頭的傷口,將翻了的指甲一點一點的剪去,在清理幹淨了,擦上藥膏。
這種事他做的很專注,睫毛覆蓋下來,落下的暗影,能見因為認真,他唇抿的來呼吸都輕了,直到十根指頭都包紮完畢,他才直起身,凝視著花九,緩緩開口道,“別再傷著自己,我讓你走。”
“當真?”盡管知道他不會蒙騙自己,但花九還是多問了一句。
哪知這話才出口,她就清晰看見花明軒眼眸中更深一層的蒼白苦痛,“真的,你先睡一覺,明內賽結束,我就放你走。”
他這麽說著,然後張開手捂上花九的口鼻。
花九就聞到一股馥鬱的蜜香,她腦子反應快,立馬就識別出這是讓人安心入睡的安神香味道,“你……”
才吐出一個字音,那雙淡色的杏仁眼眸就閉上,呼吸漸漸綿長,花九昏睡了過去。
花明軒不放手,一直摟著她,恍若就那麽天荒地老。
“阿九……”他終忍不住輕喚了一句,指腹沿著她的麵容,從細眉,從眼眸,從鼻尖,到微翹的唇,不僅眼眸深處要記住,連他的手指也想記住她的容貌。
“你可願給我來生?”他聲若落羽的問,視線落在她唇邊,就傾身吻了下去,帶著一世的纏綿,悱惻的苦澀,輾轉流連過她每一絲的氣息,隻有她這般安靜睡著的時候,才不會那麽抗拒他的靠近。
一吻結束,他額抵著她的,雙雙倒回床上,花明軒伸手撥弄了一下兩人的發絲,讓其交織在一起,然後他拉起花九的手,十指相扣,宛如一生結發,執手偕老。
就那麽安安靜靜地看著花九,花明軒連眼都舍不得再閉上。
息子霄走出香行會,夜色之下全是黑暗,角落間更是有重重疊疊的暗沉,他走下階梯,回頭看了一眼,鳳眸之中有狠厲的暗芒。
剛才他去找花明軒,花明軒跟他說,不知是何人擄走的花九,他不認識那人。甚至連相貌他都描述不出來。
這話哪能騙的過他,花明軒定是對他隱瞞了什麽,不自覺地握緊拳,息子邁動腳步,就欲先行回去再說。
哪想,他才走了一步,就恍惚地聽到花九在喊他,他駐足,那聲音又沒了,讓人分不清是幻聽還是隨風而來的聲音。
他心一下收緊,轉身沿著香行會走了半圈,然後擇了處矮牆的地方,一躍而入,整個後院之中安安靜靜,連夥計下人都看不到幾個。
息子霄一個一個房間的找,他心有急切,理智在跟他說,花九不可能在香行會裏麵,但他就是顧不得那麽多。
終於,在采光最好的一間房裏,他看到了花明軒,隱約的蚊帳裏,依稀可見花明軒已經安然臥榻的影子,他湊近木窗縫隙,將整個屋子看了一遍,沒看到半點熟悉的屬於花九的東西。
遲疑了一下,息子霄還是悄然退了出去,如果花九在楊屾手裏,那麽明白天楊屾是必定有所動作的,至於花明軒,他總會知道他隱瞞了什麽。
第二日,香行會內賽的最後一日,依稀有調香師父已經調製出了香品,直到晌午的時間,凡是參加了內賽的師父都已經上交了香品,唯有不見人影的花九,至始至終都沒露麵。
有夥計將參賽的香品擺到香行會大堂,今日,隻有梁起在,楊屾說是已經離開了昭洲,先等花明軒,封黑二老,鳳靜先行品鑒香品之時,花明軒卻不見人影。
無奈之下,隻的延緩品鑒的時辰。
而此時的花明軒,正在麵對花九的怒斥,“我要去香室!”
“不行,”花明軒搖頭,他神情今日帶著刻意的冷漠,“我既已決定今日之後就放你走,那麽便不能讓你去參加內賽奪那第一的名頭,這香行會是花家把持的勢力之一,你我陌路,我又豈能讓你斷了花家的手腳。”
花九冷笑一聲,“很好,花明軒,這是你自己的選擇。”
“是,我自己的選擇,沒了你,我便隻有香品,而花家要沒了,我便連這最後一點的念想都不存在,所以,阿九你死心吧,我是不會讓你參賽的。”昨日種種,不管溫情也好,心傷也罷,花明軒全都將之掩蓋在那張俊秀如冰竹的容顏之下,再不複任何的表情。
花九撇開頭,不看他,她其實知道他說的沒錯,人總要有點念想,才能活下去,他不讓她參賽,她半點也不怨他,輸贏而已,事已至此,她無話可說。
花明軒隱於袖中的指尖動了一下,然後他撩起右手的袖子,那金繡的大紅色腰帶奪目的讓他心口陣陣發痛,他留念地從頭撫到尾,緩緩將其解下來,落下一地彎曲弧度的暗影。
他最後看了她一眼,帶著貪婪的深沉,爾後轉身離去。
阿九,此生,願再不相見!
有日光從門縫灑落進來,花九轉頭,就看到門口那紅色腰帶,淡色的眼眸這刻瞬間被那紅色給染紅,她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出嫁的一幕,她的決絕與他的無望。
終於,連最後一點的留戀也收回去了。
花九倏地就覺得有滿心的酸澀,她此刻無比想念息子霄,她想告訴他,除了他,她便在沒任何血緣親人了,在這世上,她一如既往的一個人,她其實渴望過在花明軒身上得到屬於家人的溫暖,所以才會在花容傷他時,那麽生氣,才會在別滄海要殺他的時候,那般緊張。
她一直當他是親人,和息子霄同等的存在,不同的身份而已。
可是,他不想要她的這種感情,他想要的,她給不起。
他選擇了花家,而她要傾覆花家,再見之日,便是彼此為敵,兵戎相見。
“息七……你為什麽……還不來……”她將自己蜷縮成一團,蒙進被子裏低低的道,緊閉著眼睛,就能將眼角的濕潤給逼回去一般。
有夥計在後院找到花明軒的時候,他正愣愣看著自己的右手,解了那腰帶,手臂有輕鬆,那種束縛的感覺隨著心痛消散,夥計小聲的喚了聲。
他回神,有風吹起他麵頰那絲發,道了句,“走吧。”
花明軒出現在大堂,比賽得以繼續,鳳靜仔細地瞧了眼他,半晌看不出所以然來。
張涼生隨著人群,進入香行會大堂,他一一看過那些香品,就聽旁邊有人在說花氏無故缺席,比賽資格很可能會被取消。
他讓小廝去打聽,隻一會果然就得到花九根本沒出現的消息。
故意別開人多的地方,張涼生專找人少的地走,小廝丁二在他身後不滿地撇了撇嘴,“公子,你究竟要幹什麽?”
“我想去阿九的香室看看。”張涼生很自然的答道,在他心裏,這麽親昵的喊花九沒半點不對。
丁二卻很不屑,嘀咕了句,人都沒見過,就喊的那麽親熱,也不怕被人當孟浪之徒了雲雲。
一排的香室那邊,基本沒什麽人,張涼生順利摸了過去,哪想,那門卻是鎖著的,他讓丁二放風,努力推開一點門縫往裏麵瞅了瞅。
看了半天,什麽都沒看到,他有些泄氣,“丁二,你說阿九為什麽不來參加比賽?”
丁二聳了下肩,“小的怎麽知道,許是來不了了唄。”
“來不了?”張涼生喃喃問了句,這當他左右張望,正準回大堂一會去花九的家看看,就見遠處有兩婢子手裏拿著嶄新的女子衣服,小聲的說著話。
也說不清是什麽原因,他突然就想進香行會後院看看,“丁二,你說香行會後院要是住著姑娘的話,會是什麽人?”
那兩婢子丁二也看見了,聽見自家公子這麽問,他便越發覺得公子又不正常了,“還能是什麽人,自然是會調香的姑娘了,不過會調香的姑娘還真少,到這昭洲來,我才見了那麽幾個……”
丁二的話還沒說完,張涼生已經跳出遊廊,遠遠墜在那兩婢女的身後,就那麽大大方方的走了進去,也幸好這會大多數的人都在大堂那邊看內賽,這後院幾乎就沒什麽人。
丁二也機靈,雖然吃驚自家公子的行為,但還知道不能大聲說話,遂跟了上去,拉了拉的衣服小聲的道,“公子,你幹什麽,趕緊走了,要被人發現了不得了。”
這當,那兩婢女已經到一房間前,其中一婢女敲了敲門,朝裏麵道,“姑娘,公子吩咐婢子帶了新的衣物過來伺候您梳洗,晚點公子會過來,到時候他會親自送您回去。”
“滾!”
那兩婢女隻得無奈的又端著衣服退了下去。
張涼生一拉丁二,藏了起來,待那兩婢女走遠後,他才麵有激動地對丁二道,“是阿九的聲音,阿九在裏麵……”
“公子,您沒聽錯吧,我怎麽沒聽出來。”丁二掏了掏耳朵。
張涼生已經迫不及待地去開那門,然而那門是被鎖死了的,根本就打不開,他隻得招呼丁二到木窗邊,讓丁二去推那木窗試試,果然木窗是沒關死的。
“丁二,趴下!”張涼生一把將丁二按在地上,不管不顧地踏上他的背,半個身子努力爬進窗戶裏麵,隻一眼,他就看到坐在床沿,冷眼看著他的花九。
“阿九!”這聲呼喚脫口而出,張涼生甚至忘了,他今天才第一次見花九。
花九隻以為,是那些婢女又過來了,結果,木窗動靜之下,她就看到那張這輩子都不忘記的臉——
濃眉大眼,鼻若懸膽,唇微厚,整張臉上泛著陽光般燦爛的笑。
“張涼生!”她聲音都頃刻失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