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44、無心唯香
花九醒過來的時候,隻覺後頸骨頭痛的像碎了一樣,細長的眉緊皺,她小小的呻吟出聲,然後就有雙手撫上那處,為她輕柔起來,她閉著眼睛待後頸不那麽痛之後,才微微側身,習慣性朝身邊的人懷裏蹭去。
頭頂有陌生的輕笑,她蹭到一半的動作一頓,鼻尖嗅了嗅,猛然便發覺這味道不對,這不是息子霄的懷抱,她一睜眼,就看到花明軒俊秀如玉竹的臉沿。
“醒了?”花明軒眼眯著,末梢帶著優雅,他聲音很低,似乎怕擾著了花九。
花九眨了一下眼,驀地坐起身,才發現她和花明軒兩人躺在一張床上,房間也陌生的很,但有花明軒的衣物,她估摸這該是他的房間,可是她明明記得自己是被別滄海一掌打暈過去,即便沒被擄走,息子霄也應該來找她,而不是在花明軒的房間裏,“我怎麽會在這?”
花明軒一隻手撐起身,手指卷著花九的發絲,微涼的觸感讓他感覺甚為舒服,“別滄海本來把你帶走了,但是我沒想到青柳和別滄海有密謀,於是你就被青柳帶來我房間了。”
花九轉頭看著花明軒,眼底有著不相信。
“阿九,你該知我從未對你說過假話,青柳的事,我不知道。”花明軒解釋,即便他想留她在身邊,他也是不屑於用謊言來誆騙。
“我要見青柳。”半晌,花九考慮了一下道。
哪想,花明軒搖頭,“她死了。”
花九心中一驚,怎麽會這麽碰巧的事。
似乎知道花九在想什麽,花明軒笑了,他右臉那撮發有著柔軟的弧度,“我殺的,這樣,便沒人知道你在我這,他們隻會以為你是被別滄海帶走了。”
聽聞這話,花九眸色瞬間變冷,淡色的眼瞳恍若圓潤又無情的冰淩凝結而成,“我以為,高傲如斯的花明軒,從不會做出這等搶奪人妻的下作事來。”
哪想,花明軒聽了這話,反而半點不生氣,竟還笑的越加醉人,“我是不會,但是若這搶奪的人是你花氏阿九,那我也是什麽都能做的出來,阿九,你要知道,我並不比息子霄差到哪裏去,你能接納了他,那麽隨著時日,便自然也能接受我……”
“不可能!”花明軒話還沒說完,就被花九一口斬釘截鐵的打斷,“花明軒,不要讓我收回對你最後一點的信任。”
花明軒卷著花九發絲的指頭一僵,力道沒控製好,就扯斷她幾根發,他回神連忙鬆手,然後給花九揉了揉被扯的頭皮,“那在你心裏,我算是什麽?如若沒有我的位置,你就該讓花容當初一劍殺了我,又何必還要廢去他幾指……”
花九定定地看著他,她不知道這一世到底是哪裏出錯了,明明前生根本沒有任何瓜葛的兩個人,現在卻這般糾纏不清,是她無心招惹?還是這本是他的劫,她記得前世的花明軒直到她死的時候,依然都是獨身一人,未曾聽說過他愛上了誰,隻常有人在說,調香大家的明軒公子,高高在上,性情怪癖,無心唯香。
花九踟躕了一下,似乎在想要怎麽回答才好,“你應該知道,我恨花家的每一個人,但你除外,我們是血親,我希望的是,花明軒依然是那個高傲的天才大家,花容那等人又如何能相比。”
花明軒瞳孔一縮,他手從花九臉沿漸漸滑落,滿心口的苦澀,“血親哪,可是,我隻想做你的花明軒,像息子霄那樣……”
他無力地抱著她,卻根本沒暖意。
花九感覺到有冰涼的液體垂落至她的脖頸,瞬間的寒冷從那點蔓延至她的全身,將她的指頭凍的僵硬,她覺得或許自己該伸手回抱一下他,然而息子霄那雙風流瀲灩的鳳眸總在她眼前,她的手腕根本抬不起來。
“……對不起……”她能說的唯有這三個字而已,蒼白暗淡,像是秋日裏被榨幹了水分的枯葉,腳一踩,就成破碎。
低沉的笑聲響起,那聲音中隻是遍布荒蕪的蒼涼,花明軒就那麽輕抱著她,手縮緊,就想這樣天長地久的都不放手,“阿九……阿九……阿九……”
同樣的晚上,息子霄看著床上躺著的息華月,薄唇抿緊,半晌無語,剛才找了鳳家的卜先生過來瞧了。
他說,這人還能活著,真算奇跡。
此刻的息華月,比之以前越發的瘦,撩開衣袖,都能看到手臂上突兀的骨頭,一頭銀發,臉上白的像雪一樣,唇無血色,遠遠看去就像是雪人一個。
曾經俊美無雙的明月公子,淪落塵土,就成碾碎的餘輝。
息子霄不知道他經曆了什麽,為什麽會落到息泱手裏,事實上,這些他並不關心,他現在隻想知道,花九怎麽樣了。
鳳眼微垂,他看著自己的手,掌心紋路斑駁,像一場既定的宿命,逃不開的輪回,指腹有繭,這雙手並不幹淨,可以說結束過很多的生命,常年緊握利器。
他一直以為能護著最為重要的那個人,實際上,隻是一場笑話,他還是護不住她,一如幼年之時,他同樣保護不了自己的娘親,眼睜睜地看著她身下蔓延而出的血蓮,囂媚綻放,以她生息為代價。
有拉長的影子從門口投射進來,鳳靜倚在門邊,看著像雕塑一樣坐在那的息子霄,從前有輕愁的眉目間多了碎冰的寒,“你去找阿九吧,息華月我看著。”
狹長的鳳眸有了動靜。
“去問花明軒,他應該知道是誰帶走了阿九。”鳳靜冷靜,隻稍一想就能想通其中的關鍵。
這話才落,息子霄果然騰地就起身,他也不吭聲,直接就想外走,直到不見了他人影,才有低低的餘音從夜風中傳來,“謝謝……”
鳳靜的唇角翹了一下,他收回視線,落在息華月的身上,那頭白發刺的他眼生疼,息家的事,他自然也是清楚的,而且卜先生剛才特意瞞著息子霄,還有最為重要一點他沒說——
息華月,很可能染上了逍遙散!
逍遙,逍遙,並非真的逍遙。
隻是會讓人陷入無望幻覺中,再不願清醒,那癮能讓好好的一個人成為行屍走肉。
息子霄的到來,半點也沒出乎花明軒的意料,小廝在外麵通報的時候,花九也聽到了,於是她開始掙紮,直到這時候,她才發現自己四肢無力,鼻腔中有股苦杏仁的味道。
“你給我聞了什麽?”她大驚,杏仁都睜圓了。
花明軒放開她,為她理了下額際的碎發,動作輕柔,神情蜜意,“別怕,隻是讓你沒力氣而已,很快我打發他走了就好。”
“不,給我解開,”花九怒目,剛才對他有過的內疚一霎皆無,“我要見息七,讓我見他!”
“不會,這輩子我都不會讓你見任何人,我會帶你回京城,你若恨花家,那麽我坐上家主之位,替你毀了就好,我什麽都依你,我也會同樣掏心掏肺地寵著你,隻有一點,此生,你便不能再見除我之外的其他人。”花明軒摩挲著花九的下頜,他說這話的時候帶著無比的溫情。
但花九背脊卻生出了寒意,她驚駭地看著花明軒,“花明軒,你瘋了,我是你堂妹,血親同姓……”
“我還是那句話,血親同姓那又如何,乖,等著我……”花明軒說完,自認為安撫地拍了拍花九後背,末了,還在她麵頰輕吻了一下,然後斂了笑意,就又是那個俊秀的調香天才。
花九眼見著花明軒一步一步走出去,然後關上了房門,她放棄再大喊大叫,四肢無力,她淡色的眼眸之中有決絕的狠厲之色,身子裹著被子一滾,就嘭的一聲滾下床,有被子墊著,倒也不痛。
她試著站起來,卻根本半絲力氣都使不上,“子霄……子霄……”
她大喊出聲,整個房間空蕩蕩的連回音都不曾有,她心頭湧起委屈,他找不到她了,可能再也找不到了……
花九又喊了兩聲,嗓子都帶起了沙啞,她整個人趴在地上,緩緩地朝著房門的位置一點一點地挪動,即便是爬,她也要出去,她不能呆在花明軒的身邊,這是個錯誤!
終於,她手指摳到了門檻,距離太遠,修長圓潤的指甲翻了過去,鑽心的疼,指尖都摳出了血跡,她亦不放棄。
她要見息子霄,他就在外麵,如此近的距離卻如天塹鴻溝。
眼見到了門檻邊,她深呼吸一口氣,努力去推那個門,那門紋絲不動,她不死心,橫了心就要用頭去撞——
“吱嘎”一聲。
門從外麵被打開,有暈黃的光線從提著的燈籠中蔓延出來,花九抬頭,就看到花明軒在晦暗夜色之下陰沉的臉。
他說,“即便死,你也不願呆我身邊?”
明明那是毫無語氣起伏的一句話,花九卻聽出了絕望,她心有怨怒,顧不得他的心傷,更為惡狠狠的道,“對,即便死,我也不會愛上你,此生,我隻愛息子霄,我隻愛他……”
像宣誓一樣的話,打在花明軒頭上,他手中的燈籠啪的落地熄滅,四周再無半點光明,隻有深深淺淺的黑暗,在那黑暗中,花九聽到了腳步聲,那是花明軒遠去的腳步聲。
她笑了起來,沒有聲音的笑,花明軒走了,房門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