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3、我在那荒蕪之地賞夜色
待到所有人都用完晚膳,老太爺雖心中對膝下幾個兒子失望又絕望,但還是強撐著用了點粥。
眼見外麵的天色漸晚,暮色四合,有濕冷的霧氣灑落下來,遍布都是。
“散了吧。”老太爺揮揮手,有婢女掌燈進來,就在太爺臉上落下斑駁的暗影橫斜,看不清半點的表情。
眾人起身行禮告退,花九有好一會就那麽站著不動,她眼也不眨地看著息老太爺,心中不甚悲喜。
一個大家族裏,有優就有劣,這是一種必經的過程,如慧眼如炬,抓住了優秀的,那麽這個家族便能再繼續昌盛個幾十年,如京城花家,被培養出來的花明軒或者是昭洲封家封墨,當然,也有像息家這樣的,太爺被身份之別蒙蔽了眼,看不到息子霄的優秀,縱使自己在千般維持萬般掌控,這個家始終是會急速的衰敗下去。
花九心中雖這麽想著,但卻半點沒有要提醒老太爺的意思,先不說息子霄身後就是各種關係複雜的,且他還如她般都對自個的家族冷漠寡情,決計是不會為息家出半點力的。
她最後看了老太爺一眼,隨著其他的息家人一步一步往外走,將身後厚重的暗影都拋給了太爺,驀地——
“啊……”一聲尖叫劃破夜空,刺入所有人的耳膜。
花九一驚,這還帶奶氣的聲音,不是丫丫又是誰!
她拔腿就往外跑,這時候那尖叫還連續不斷的傳來,在晚上的時候詭異恐怖的很。花九循著聲音跑的飛快,她小巧的鼻尖有細密的汗液滲出亦不自覺,隻心中有焦急,就在晚膳前,她還決定要將丫丫當自個女兒來養,這會可別是出了什麽事還好。
前麵拐了個彎,花九一震,連綿不斷的尖叫聲越來越近,那方向竟是芙蕖小院的地。
她顧不得其他,這時候後麵有護院婢女以及其他息家人趕來,旋即花九看了那黑夜中芙蕖小院的輪廓,就踏步而進。
漸有昏暗的晚上,花九一眼就看到丫丫的小小身子縮在一顆大樹下,她將自己的膝蓋緊緊的抱住,整個人就像一個球一樣,然後看著那廢棄池塘的方向不停的尖叫著,小臉上有呆滯驚恐的神色。
“丫丫,別怕,母親在……”花九趕緊上前,試探性地伸手碰觸了一下丫丫的小臉頰。
有微涼的觸感從指尖出來,丫丫倏地就閉了嘴巴,她大眼睛緩緩的對上花九的,終於有點微末的光亮在其中閃現,像燎原之上的點點星火。
“……母……母親……”丫丫喊出這句,然後猛地就撲到花九的懷裏,小身子極力想縮成一團。
極淡的瞳色中狠厲的暗芒閃過,不管這息府的黑手是誰,她定不會放過,從來花九便是,眥睚必報又護短,隻要是被劃歸到她羽翼之下得到承認的,她便是極力維護到底。
“丫丫乖,跟母親說,你怎麽會在這?”花九安撫地拍著她背,一下又一下,確認丫丫情緒緩和後,輕言問道。
丫丫抽噎了一下,“母親,娘親為什麽不回來看丫丫?丫丫想娘親……就到這裏來找……”
這話讓花九猛地一驚,當日柳青青就是死在這芙蕖小院,她心頭劃過一絲光亮,像閃電一樣的迅即,“丫丫,看見娘親落下那池塘的?”
丫丫想了下,然後點點頭。
當即花九便吸了一口冷氣,果然如她所猜測的一般,丫丫太小,從前就隻有柳青青一人照顧她,柳青青死那日,丫丫也定就是在芙蕖小院,搞不好還將柳青青之死全看了去。
“丫丫跟母親說,娘親落水那天還有誰在這裏?”花九連忙問道。
“母親,丫丫沒看清,娘親將丫丫藏在床底下,丫丫隻知道是個伯伯,”丫丫說完,似乎怕這答案花九不會滿意,遂可憐兮兮的扯了扯花九的領子,“母親……”
丫丫怯懦地喚了聲,拉回花九的注意力,“什麽?”
緊接著,丫丫小手指著那池塘就問道,“那裏有個姨,母親。”
花九一驚,抱著丫丫幾步到池塘便,果然見裏麵有抹亮青色的影子,“快來人!”
這當,後麵的護院婢女和息家人才慢吞吞的趕到,對於芙蕖院,他們自然是心有餘悸,一百個不想進去。
聽聞花九這麽一喊,便有那些個不怕的護院麻著膽子進來。
“撈上來!”花九厲聲道,極淡的瞳色中有冰冷之色,白玉般的臉在黑夜中泛著柔和的蒙蒙清光。
護院定睛一看,果然下麵似乎有個人。
花九抱著丫丫站在一邊,免得身上被沾染了晦氣,這會那秦姓老媽子趕了過來,麵色誠惶誠恐,“夫人,老奴來遲,請恕罪。”
有利如冰刃的眸色掃過秦老媽子的臉,確認她不是故意落下丫丫才道,“小小姑娘怎麽會出現在這?”
“老奴帶著小小姑娘在院中逛,然後老奴突然腹痛難忍,便讓小小姑娘在一角落等一下,誰知老奴出來,小小姑娘已經不見了。”秦老媽子麵有冷汗滴落,花九的眼神讓她猶如淩遲在首。
花九抿著唇,嘴角邊有深沉的暗影。
這當,那池塘中的人被打撈上來,花九將丫丫遞給秦老媽子,她走近了一看,這次死的人居然是於宣在時的貼身婢女那個叫小桃的。
和雲梳柳青青一樣的死法,全身接近赤裸布滿歡愉的痕跡,嘴角上翹著帶著心滿意足的笑,在晚上這會看來,怎麽看怎麽詭異,能讓人覺得背脊都陰測測的。
纖細的指尖握緊,尖利的指甲將手心都掐出紅色月牙痕跡來,然,花九臉上卻是更為冷靜如荒漠,通常,她心底越是憤怒沸騰的時候,她的麵上就越是冷靜。
雲梳、柳青青、小桃的死她一個也不關心,她隻關心這人竟讓一個三歲的孩子目睹這一切,她絕不原諒。
老太爺沒過來,如今息四爺當家,他倒一馬當先的過來了,息四爺遠遠地看了小桃一眼就走到花九麵前,“聽說丫丫看到了?”
花九不點頭亦不搖頭,她掃視了一下全場,突然發現在這院中的,除了老太爺已經休息,就隻有息二爺和息五爺沒在。
想到息二爺,花九眸底戾氣橫生,最好不要是息二爺幹的這事,要不然她絕不放過他,這樣剩下的人就是息五爺了,而且息五爺向來也是個好色的,且還男女不忌……
心中有這般的猜測,但花九其實自己也不太相信息五爺會幹這種事,他平時也還算斯文有禮,可是所謂人不可貌相,一時之間她不敢肯定,其實也很可能是息家其他的人,畢竟還有那麽多的護院小廝。
“丫丫受驚了,什麽也說不出來,而且天也黑,看沒看到都很難說。”腦子的念頭隻一瞬,但麵上花九還是禮貌的應了息四爺。
“怎麽?又死人了?”這時候,息二爺無比諷刺的聲音從院門口傳來,他身後跟著息華薄,一臉意料之中的模樣。
“二哥?你剛才去哪了?”息四爺也不是笨的。
“老四,你這是懷疑我了?我他媽跟你說,你二爺就好點賭,這種事我還沒興趣幹,不過要是老五就很難說了。”說到這裏,息二爺特意看了花九一眼,因為花九,他現在連帶五房一起給恨上了。
剛說到息五爺,就聽的他的聲音道,“大家在幹什麽?圍著作甚?”
有人站到一邊讓開來,就看到息五爺麵有淡薄紅色的走來,那年輕未及弱冠的美貌小倌亦步亦趨地跟著,走路的姿勢頗有古怪。
花九的視線鎖在那小倌臉上,見他垂著眼眸,白皙憐人的臉上有明顯情欲還未退去的潮紅,走路時,他雙腿有顫,儼然一副才更被人寵愛了的樣子。
息四爺眉頭一皺,就有厭惡之色。
“公公,怎麽連臘八節都沒到祖父屋裏一起過?”花九輕言細語的問道,聲音既不重也不急,仿佛就像平時最常見的問候一樣。
息五爺不疑有它,他似乎略有尷尬地瞟了身後的小倌一眼,“我在芙蕖小院後麵那荒蕪之地賞夜色。”
這話中的猥瑣不言而喻,那哪能是看夜色,分明是和那小倌在做那檔子見不得人的事還差不多。
聽息五爺這樣說,花九細若柳葉的眉輕皺了一下,這樣一看,剩下有嫌疑的人便隻有護院和小廝了,畢竟這人才剛死一會就被人發現了,幕後黑手在人死後才離開,那麽便絕沒有那麽快的時間返回到芙蕖小院。
除了第一時間在她之後到的人中,這些人已經占了息府的大多數,就隻有息二爺和息五爺而已,但這兩人,剛才都有各自的理由,且都還說得過去。
花九伸手情不自禁地揉揉眉心,要是這隻黑手隱藏的不夠深,雲梳就不會死了那麽多年都沒任何線索。
“怎麽又死人了?”息五爺終於看到小桃的屍體,他狹長的鳳眼挑了一下,“兒媳,讓人將口風閉緊了,別讓華月知道。”
“是。”花九應了聲,上次柳青青的死息華月身子一下就弱了下去,這才剛好點,就又發生這種事,想也知道當然是要瞞著的。
“什麽不能讓我知道。”豈料清朗如月的聲音由遠及近,息華月一身象牙白的直綴長衫,腰別翠玉長蕭款款而來。
息五爺轉身到息華月麵前,一拉他手就道,“天晚了,你怎麽還出來,我送你回去。”
息華月一把甩開息五爺的手,他削瘦的身子有顫抖,但唇緊緊地抿著,那如月之光輝的眼眸晶亮異常,直直地他就朝小桃的屍體走去。
花九站立不動,她看著息華月的眸色中有惻隱,如夏日夜空中的螢火蟲,清晰發亮。
息華月手捏的極緊,本來就病態白的臉上這下更為慘白,就像被冰凍了無數日的死人一樣。
在花九的視線中,息華月一啟唇,就有殷紅鮮豔的血從他嘴角流下來,刺目的將花九淡色的瞳仁染紅一遍,宛若囂媚烈焰。
“大哥……”她驚呼一聲,反應比誰都快,在息華月初初站立不住之際,一把將他扶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