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5、先生,可嫌棄?
花九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第二天巳時,她在被子裏縮了一下身子,就覺全身都酸痛不已。
這當,春生端著黃銅盆進來,眼見花九已經清醒了,便提著水壺注了熱水,取一方還帶薄香的方巾浸濕了遞到花九手裏。
熱燙的帕子敷臉上,花九舒服的簡直想歎喟一聲,“我昨晚怎麽回來的?”
春生瞧了花九的臉色,看她不似有惱的模樣,才小心翼翼地道,“是息先生送您回來的,還讓婢子給您包紮了小腿上的傷口。”
花九在帕子下哼出一聲應了,手伸進懷裏一摸,卻沒摸到息子霄一向掛腰上的那金錠,“可是看見我那金錠了?”
聽聞這話,春生麵色稍有古怪,然後她俯身,從花九枕頭軟墊下就摸出那金錠來,她又怎麽會看不出這金錠分明就是息先生往日掛腰上的那錠,兩端都是被穿了小孔係絲絛,也隻有息先生才會幹出這種將財物露在外麵事。
花九將帕子扔給春生,天氣冷,她也不想起床,就那麽裹在被子裏,然後拿起那枚金錠舉過頭頂微眯了杏仁眼眸看去。
倏地,迎著光亮的地,有隱約流點閃過,花九就眼尖地看到那金錠底部依稀刻有個字紋,沉吟了一瞬,花九就吩咐春生道,“去,給我找筆墨來。”
春生找來筆墨的時候,花九已經自行穿戴整齊,今日她懶懶地自己綰了個最簡單的墮馬髻,青絲上什麽也不釵,挑了件白到沒半點紋的素襖,下配白色馬麵裙,整個人白的讓人覺得更為偏冷。
“姑娘,要不換件衣服吧?”春生在桌上將筆墨伺弄好,看著花九就眉頭皺起,這般全身都是白色,很不吉利的感覺。
哪想,花九隻微揚了下小而尖的下頜,杏仁眸子的眼梢飛揚起一絲自得的笑意,“我不是還在新寡麽,這麽穿有什麽不對?”
春生覺得話是這樣說的沒錯,但自家姑娘還十八都不到啊,穿成這樣,難不成還想守一輩子的活寡不成?
花九不理春生怎麽想,她拿毛筆蘸了點墨,然後塗在金錠底部,找了一張白紙,就按了下去,待覺得那字樣被印下後,花九舉起那紙,橫豎左右地看了看,最後竟覺得那字紋依稀像個“靜”字。
認出了字樣,花九那細眉眉梢有微挑的弧度,這字怎麽也是女兒家用的最多吧,難不成還是哪個相好的送的信物,所以才連美醜都不顧的整日不離身。
花九越想越覺得事實肯定是這般的沒錯,她拿起那金錠看了半晌,最後決定等回昭洲城第一件事就是將這金錠給花掉,“收好了,回去姑娘用這金子給你們四個丫頭買胭脂水粉和漂亮的布匹。
說著,花九將那枚金元寶拋給春生,徑直開了房門走出去。
春生覺得今早的姑娘有些奇怪,但奇怪在哪她又說不上來,她將金錠上的墨跡擦幹淨,找了個荷包小心的收好放懷裏,既然姑娘說用掉,那回去便聽姑娘的先用掉。
嗯,她有看一匹細軟煙羅紗很久了,一直還沒買,這下正好。
花九出門還沒走出幾步,便看見息子霄和一皮膚黝黑的老農模樣的人一邊說話一邊朝她這邊走來。
不自覺的駐足,微眯了下眼眸,將極淡的瞳色掩在長密而濃的睫毛之下,她隻唇尖翹了點,那張白玉般的下了臉上就看不出半點異常情緒。
這知曉身份後的第一次見麵,她該以何種表情來麵對?又該稱呼他為夫君、半玄大師亦或息先生?
似乎沒想到在半路上便遇見花九,息子霄頂著那張白到微泛青的假麵皮麵無表情,他也什麽都不說,隻從懷裏掏出一小瓷瓶,“傷藥。”
垂眸半斂,花九視線落在那隻遞過來的修長手指上,指腹有薄繭,多半是撥打了算盤所致,就是這麽一雙手,曾經送過她一把水墨圖的青麵油紙傘,最後那傘被她付之一炬。
息子霄見花九小臉那麽低著,不吭聲也不接他手裏的傷藥,那眉頭罕見地皺了一下,略有被嫌棄的感覺湧上心頭,他實在不善於揣度女子的心思。
就在他想縮回手的當,花九一把搶過那傷藥,抬眼便笑眯眯地道,“那真是謝謝息先生了,不知息先生昨日可讓寒風給凍著沒?”
息子霄眉頭再皺了一下,眉心蹙攏出一個小尖,他怎麽覺得今日從花九嘴裏冒出來的“息先生”這稱呼怎麽聽著就怎麽古怪刺耳,而且她小臉這般笑的嫣然,也實在瘮人了些,別人不知道,他倒是清楚的很,自己眼前這小女子手段心計那不是一般人比擬消受得起的。
想了下,他還是忍不住伸手捏著花九臉頰並不多的肉肉往兩邊一扯,表情再是嚴肅不過,“別笑。”
花九心頭的惱怒呼啦冒起,像滾雪球一般越來越大,然而她一向都是心底有多洶湧麵上便有多冷靜。
她猛地伸手拍掉息子霄作怪的手,揉了揉,將那點淤紅揉散了點,杏仁眼眸眼波流轉,便有淡色的冰霧緩緩升騰悅動起舞,讓那眸子氤氳飄渺的不真切,微翹的唇尖一撅,薄涼的唇畔就有明媚如春日的笑靨,“阿九現在是新寡婦人,息先生還是不要靠的太近,免得落人口實了就不好,不知道的還以為是阿九不願替七郎守著……”
花九這話還沒說完,她便敏銳的發現息子霄半掩在袖中的指尖微顫了一下,她心有一口氣的順暢,然而還不等她這口氣順暢到心上,息子霄竟似考慮了一下,就生生後退兩步,與花九拉開了距離。
一咬後槽牙,花九抬了抬白玉般的小臉,將美好的側麵臉沿線條盡數暴露在息子霄的視線之內,睫毛顫了顫,眉眼就流露出一絲悲傷,聲音壓低她就問,“不知幾時回府?還望息先生趕緊安排一下,阿九掛念今日為七郎祈福的佛經還沒念完。”
“不念,無礙。”息子霄遲疑了一下,還是吐出字眼,今日他麵對花九,竟覺這心頭的複雜心思比往日還多了些。
花九戒備心強,不輕易對任何人施舍半點信任,這點息子霄是知道的,像往常,她如無利用的心思,肯定不會像今日這般與他站這說這麽多無關緊要的話,言語也肯定是遠遠的疏離,又哪會輕易的在他麵前流露出這點悲傷的脆弱情緒。
想通這點,息子霄看著花九的眼色幽深了幾分,那麵皮上更是不肯在有表情,“有事?說。”
聞言,花九一愣,隨即她快速地低頭,生怕慢了一分便被息子霄瞧了去,她怎麽也就忘了這麽多年息子霄一人扮兩人,那麽大的息家連息老太爺都被瞞過了,這人該有何等的聰明才是,剛才她那番舉動隻顧圖自己心頭一時的解氣,稍不注意便會被他察覺了去。
“沒有,”半晌,花九才低低的應了聲,斂好神色,將視線轉到同息子霄一起過來站遠遠的那老農身上,“這位是?”
那皮膚黝黑的老農見花九看過來,便知道兩人之間的談話已經結束,上前就道,“小的耿直,見過七少夫人。”
這人名字也是個好玩的,花九掩了唇,輕笑了一下,這下便半分視線也不分給息子霄,“我見你們是朝我房間去的?可是找我有事?”
耿直見花九是個好相處的,人便輕鬆了些,他摸了摸掛在腰上的煙袋就笑了起來,“是的,小的是來請示七少夫人,以前息七公子住過的房間要如何處理,這老擱置著也不是個事,畢竟……”
餘下的話耿直沒說出來,他偷偷瞧了花九的神色,見她沒有露出特別過激的情緒,才緩了口氣,要是花九是那些個矯揉造作,一說夫隕就哭哭啼啼的,他還真不知道要怎麽辦才好,這也是他故意找了息先生一道過來的原因。
聽聞息子霄在桑園這邊的屋子居然還保留著,花九頗為意外,她強忍著想轉頭看看息子霄現在的表情,大步往前就道,“那帶路吧,我去看看,那些舊物總要打理了送回息府。”
“哎,是。”耿直趕緊應了,幾步就上前。
有高大的陰影落在纖細的肩膀,不用看花九也知道息子霄走的與她並肩了,她拂了下衣袖,“息先生覺得,要如何處理?”
哪想,即便聽聞這樣的問話,息子霄腳步都沒亂一絲,隻聽他那精簡的字眼一個一個往外蹦出來,“你決定。“
終於,花九還是忍不住,淡色的眼瞳轉了一下,斜瞧著息子霄,“阿九觀先生並未帶任何衣物,昨日那青衫已經不能穿了吧?今日你身上這件恐怕也是下人的,這不合適,如果有七郎的舊衣裳,阿九倒覺得先生身形穿著定是合適的。”
花九這般說著,唇尖就浮起一絲意味深長的笑來,“先生,可嫌棄?”
息子霄冷硬的唇線抿著,那下頜就一點都不柔和,摸上去肯定就是個磕手的,他眼瞳之色很深,暗如黑曜石,“你給的,不嫌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