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0、我方便
終於第二日,到香行會那七寶蓮花香起瓷的日子,花九一襲男裝,手裏拿著短黑紗帷帽,春生給她理了下領子,就不無擔心的道,“姑娘,太爺可是不許你出去的,會不會……”
“沒事,即便太爺知道了,那也是不會拿我怎麽樣的。”最多再被算計一次。
花九打斷春生的話,心下這般說了一句,今日她出去,卻是準備一個丫頭不帶,就孑然一人。
春生咬了下唇,後退一步,見花九身上沒露出半點紕漏,方才放心,“那姑娘,早去早回,婢子沒貼身伺候,您小心著點。”
聞言,花九啞然失笑,她是越來越發現春生像個囉嗦的老媽子了,“行了,我自有分寸,你再這般念叨姑娘我,小心以後我將你給配個小廝嫁了去。”
“姑娘!”春生大驚,又羞又惱。
花九見此,心生逗弄的心思,就那麽伸指挑起春生下頜,壓低聲音調笑道,“妞長的真不錯,跟爺回府快活去吧?”
春生更是惱了,她將花九一把推出暗門,嘭的就將門給關上。
花九捏了捏鼻尖,心下覺得好笑,然她才一回眸,便見一抹青衫布衣的人影靠在深巷邊,瞬也不瞬地看著她,那熟悉的模樣不是息先生又是誰。
息先生依然腰係金元寶,手裏執著金算盤,白到微泛青的臉上眉眼垂著,便有隱晦的流光閃現其中,他卻是從頭至尾將剛才花九的動作全都看了去。
哪想花九半點不覺難為情,黑紗帷帽在她手裏轉了個圈,淡色的眼眸便斜睨了過去,“息先生,意欲何為?”
“同你一起。”息先生揚了揚手裏的金算盤,就回答的直白。
聽聞這話,花九眉梢挑了一下,那看著息先生的眼神就有興味,“息先生,可知我今日要做什麽?你一起,卻是很不方便哪。”
息先生根本將這話置之不理,他抬腳率先就朝巷子外走去,“香行會考核,我方便。”
花九讓這話也噎了一下,有點想不明白她那日去香行會之事,早是經過變裝的,哪想瞞了所有人就是沒瞞過息先生,而且他那話,難不成是隻要他方便就好,她方不方便都無所謂?
花九暗咬了下後槽牙,無可奈何,這人如果打定主意跟著她去,自然是沒辦法甩掉的,這昭洲她還沒他來的熟悉。
香行會裏,黃清早等在門口,遠遠的他見息先生也跟著一起過來,倒是愣了一下,爾後便一拱手,笑道,“難得,今日黃某能得見息先生一回,真是沾了東家的福氣了。”
花九閑閑地瞥了黃清一眼,理都不理他就直接邁進香行會中,封老和黑老爺是早等著了,兩人臉上仔細看去,便有一絲熱切,花九心下了然,這兩人定是迫不及待想知道她在沒降真香的情況下如何調製出七寶蓮花香的。
王師父自然也是在的,他看到花九過來,拂了一下衣袖,冷笑了一聲,視線說不出的蔑視,那自信滿滿的模樣著實讓人想扇他幾耳光解氣。
花九親自開了那日她調香的香室門,還不等那門全部打開,封老一衝的就進去,隨後是黑老,兩人急切的模樣就和那急色之人看到一美貌女子一般無二。
花九笑了笑,身後幾人隨著她一起進香室,隻見香室正中擺著兩瓷罐,瓷罐並不大,堪堪女子的力氣都能抱起了。
還未起瓷,封老和黑老已經一人一個瓷罐的蹲邊上守著,就等著時辰一到,花九一出聲,他們就要代替花九動手。
“時辰剛好,華師父。”黃清看了下門外的日頭,便恭敬的對花九道,隻要是在外人麵前,他一略都是叫花九對外的名諱華十三華師父。
花九點點頭,黑紗帷帽下的視線在王師父身上轉了個圈,然後就道,“開吧。”
封老和黑老幾乎同時出手,兩人拔軟塞的動作也幾乎一模一樣,隻聽的兩聲“啵”的聲響,軟塞拔出,立馬一股子難聞的酸腐味彌漫出來。
“這……”封老大驚,這味不對啊,任任何一個調香師父來看,也知道這香室調製失敗了。
黑老更是猛地抱起瓷罐,高高舉起,狠狠的一摔——
“嘭”的一聲,瓷罐粉碎,有黑色惡臭的味道頃刻彌漫整個香室,甚至裏麵有些香料渣滓都生出白黴來,這香調的是失敗的不能再失敗了。
“哈哈……”王師父當即大笑出聲,他看著花九眼神不善,“這就是你調製的七寶蓮花香,用起來,莫不是要將神佛都給熏跑了!”
黃清眉都皺緊了,他看了下香室裏的形勢,暗歎了一口氣,果真是不該抱希望的麽?不管如何,這心思一轉念,他便是已經打定主意待會王師父索要賭注的時候保下花九。
整個香室,唯有息先生連眉梢都沒動一下,他找了一柱子,無比閑散地斜斜靠著,手裏百般無聊地轉著金算盤,一點也不為花九擔心的模樣。
封老歎了口氣,“哎……你……七寶蓮花香,調製……”
“等等,”封老的話還沒說完,便被花九打斷,“我都還沒調製完成,封老就急著宣布什麽。”
聽聞花九這般說,封老和黑老皆眼睛一亮,看著她的那視線灼熱的簡直能將桌子都燒出兩個洞來。
“嘩眾取寵,兩位長老,這廝明明就是在香行會來胡鬧的,還請將之給趕出去。”王師父向前一步,腳一踢,便將那另一瓷罐給踹的稀爛,同樣,那瓷罐裏也是刺鼻難聞的臭味。
花九並不理他,甚至封、黑兩長老也不答他。
“兩位長老請看,”花九說著,徑直大步走到香室唯一的桌上拿起一小缽來,那缽卻是平時調製香品時,用來裝失敗廢棄不用的渣料,此刻花九端起,用力晃了晃,便有清花亮色的液體顛簸出來,那液體說來也是奇的,泛著淡淡的酒味不說,飛濺出來後,仔細一聞,竟還帶有一股子極為淺淡的香味,“這才是我調製的七寶蓮花香。”
就在所有人的目光中,花九伸手在缽裏一撈,便揀出個用細紗包裹了的小布包出來,那布包用線緊緊紮緊了,並不泄半點氣息。
花九將布包的液體用力擠幹,然後到有日光照射進來的地,將隻有拳頭大小的布包打開了來,眾人才看清,裏麵裹的是極為細碎的粉末。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還不是真正的七寶蓮花香。”花九邊說著,便用指甲輕輕的扒拉,將那粉末弄得均勻的薄薄鋪開。
“要怎樣才算?”黑老出聲問道,他幾步到花九麵前,探頭瞧著,說話也輕言細語,生怕呼吸大了點便將那粉末給吹了出去。
做完手上的動作,花九起身拍了拍手,“呆會等這香沫子幹了便知。”
封老點點頭,也過去和黑老湊一塊頭挨頭的就想先行研究一番,哪想,花九並不讓他們如願,她身子一側,擋了兩人的視線,“那現在二位長老是不是要查查我那瓷罐被人動手腳之事了?”
這話問的兩老頭一愣,平素他們都是隻愛調製香品的,很多事他們雖知道,但是卻懶得去管了,人老了就活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懶得管那麽多閑事,故花九這麽一問,倒是讓兩人皆不適應了一下。
“我以為香行會是個嚴密的地,所有才放心大膽的施為,可是不曾想,竟有人下了賭約竟還小人做到了底。”花九語氣清淡,聽不出多大的情緒,但聽到所有人耳裏,硬是聽出了生生的威脅之意來。
“混賬,不知從哪來個不懂事的,張口閉口就滿嘴胡話。”王師父臉色脹紅,黑須尖翹了翹,他本就紅的鼻頭這下更紅了,像被人惡意捏成那般一樣。
花九根本不和他費唇舌,她蹲在那堆散發臭味的瓷罐碎片中間,半點不嫌髒的用手就在裏麵一扒拉,就那麽幾下的功夫,竟還真的讓她從那堆廢料裏麵找了古怪來。
黑紗帷帽下有想笑又不能笑,隻好幹憋著的表情無人看見,她真是樂了,雖然很肯定王師父為了能贏她這場賭約,定會偷進香室對她調製的香品動手腳,所以她才故意在製香的時候調了兩份,並用了兩個瓷罐封裝酵釀放在香室顯眼的位置,而她真正調製的七寶蓮花香,實際是用那裝廢料的缽乘的,就那麽大大方方地擺桌上。
常人的心理都是這樣,隻是注意嚴密的,對於自己眼皮子底下,根本不屑一顧,所以王師父在動手腳之際,或許看過那缽裏麵的東西一眼,卻不會想到那才是真正的香品。
花九其實也沒想過能在瓷罐廢料中找出什麽證據來,她也隻是做做樣子而已,誰想居然就那麽巧的給她撞見了。
所以說,這人做事就是得要有腦子,即便要幹壞事,那也要將所有痕跡和罪證消滅幹淨了不是?
“王師父,需要我提醒你這是什麽嗎?”花九舉起手裏的東西,口氣裏有著漫不經心。
封老的視線從那堆正在被晾幹的香沫子上移到花九手上,然後他眼睛倏地睜大,“兜婁婆香!”
兜婁婆香,俗稱藿香,雖然可做為香品料,但因味太過烈性,不易調和處理,且和很多香味都不相融,故這種香料其實是用的比較少的,很多調香師父也知道,不管調製任何一種香品,隻要加入了少許的兜婁婆香,那麽這香不管怎麽調製都必敗無疑。
那是一截兜婁婆香的梗,花九在另一堆的廢料中繼續找,果然不出意外的,又找出一截來,“我記得,我調製七寶蓮花香要香料的時候,可沒這個東西,王師父解釋一下吧,聽說這香行會平日的管理都是王師父在打理。”
哪想,王師父陰陰一笑,臉上的表情更肆無忌憚,“要我解釋,還是等你調製出七寶蓮花香在來問吧。”
卻是認定花九在沒有降真香的情況下,調製不出那香品。
“真是……”花九起身,問小廝要來一盆清水,慢條斯理的淨手後,才道,“不見棺材不掉淚。”
這幾句話的當,那香沫子已經幹燥了,本就是很細的粉末,花九又薄薄的鋪陳開了,自是很容易便沒了水汽。
封、黑二老幾乎眼睛都不眨了,隻看著花九先搬來一三足兩耳的蓮花多孔香爐,然後她竟從懷裏摸出片幹燥處理過的銀杏葉片來,先捋順了放在香片上,再倒了一小半的香沫子在銀杏葉上,最後放入香爐,底下加炙。
也就那麽半刻鍾的功夫,便有嫋嫋白煙從那香爐孔內升騰冒出來,以那孔的排列,起到空中便化為一尊臥佛的形狀來,然後便是絲絲縷縷的香味彌漫開來。
在香室的眾人皆情不自禁的深吸了一口,頓時隻覺這香沁入肺腑,洗滌身心,仿佛這一刻活在這世間從裏到外的罪孽都被洗刷了一遍,又如同回到母親懷中的那般放鬆。
這香味,根本就和七寶蓮花香的一模一樣。
那香沫子隻能焚一刻鍾而已,一刻鍾過去,當最後一絲香霧散去,整個香室依然久久的彌漫著這香。
“就是這個味,七寶蓮花香就該是這樣的。”封老激動的老臉都紅了,差點就想跳到花九身上,以此才能表達他的亢奮心情般。
就連黑老,也是同樣的反應,不用降真香便調製出的七寶蓮花香,如若這改動過的配方傳了出去,不用想他都知道能引起多大的轟動。
要知道,大殷寺廟無數,而其中寺廟中焚的佛香,又要數七寶蓮花香的最多,但每年因降真香的特殊性,幾乎一調製出這香,便會被哄搶的一幹二淨,甚至每年到冬月間的時候,七寶蓮花香更是到了寸長寸金的地步。
“封老,黑老,我這調香師父的最後一關考核,可算過關?”花九將最後剩下的一點香沫子小心的包了起來,不顧兩位長老心痛垂涎的眼神,徑直揣到了自己懷裏。
“過了,過了。”封老連連點頭,要不是還有點老臉在那擱著,他都想死皮賴臉地纏著花九將最後那點香一起給焚了。
聽聞封老這般說,花九黑紗帷幔下的白玉小臉揚起一絲笑靨,然後她朝著王師父便道,“王師父,兌現賭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