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6、不要太靠近息華月
花九重新回到芙蕖佛堂,看著手裏那幾把古樸的銅質鑰匙,小臉沉的就像陰雨的天氣一樣。
這鑰匙是息華月給她的,說是開那暗門上的鎖。
花九實在沒想到,這鑰匙竟會在息華月的手上,而且他也隻問了那麽一句話,便沉默的將鑰匙給了她,隨後也不留她,便自己回房休息去了,半點不說旁的。
當息先生進來的時候,便看到花九正對著幾把鑰匙出神,他眸色一閃,便明白了花九選這院子的原因,“見過,息大公子?”
花九回神,將那幾把鑰匙串成一串,然後交由春生收好,她撿起身邊的木魚有一下沒一下地敲著,“恩。”
“出去,小心。”良久,息先生站在佛堂門邊的光影之間出聲道,那聲線中竟有隱約的擔心。
敲木魚的聲音停了,花九回過聲來,定定看著他就問,“你知道這院子是怎麽回事是不是?”
聽聞這話,息先生沒否認也沒承認,他隻是目光落在外麵那廢棄的池塘裏,眼色是從未見過的深邃黑暗。
“能說說麽?”花九繼續問,原本她是打算懶得管那麽多,本也不關她的事,然而當息華月拿出鑰匙的時候,她便覺得自己不能不知道關於這院子的事了,從那幾把銅質鑰匙上並無一絲鏽跡,甚至有些菱角處還頗顯光滑,便可看出,那鑰匙是被人時常摩挲懷念過的。
息先生半晌不說話,就在花九以為他不願意說之際,才聽得他聲音幽幽傳來,“息華月之妻,雲梳,住過,後來,投塘自盡。”
花九感覺眉心跳了跳,她伸手揉了揉,第一次感覺息先生這說話的方式真是該死的混蛋至極,就這麽幾個字,還要她一字一句的揣測意思,這純粹是折騰人不是,“息先生,還真是省口舌。”
這句調侃的話不經大腦便冒了出來,隨即花九便覺太不合適了,難得的第一次她感覺到耳熱,也是平日裏息先生在她麵前就沒像對待其他人一般那麽麵無表情過,她才有了一種撚熟的錯覺。
“為何自盡?”仿佛是為掩飾那股子不自在,花九重新拿起木魚,懶懶地敲了敲,隨口問道。
息先生眼眸神色都掩在刺眼的日光中,他眼眯了眯,斜斜看著花九也不眨眼,然那上翹了一絲弧度的唇線出賣了那張表情極少的臉,“私通。”
“嘭”木魚脫手而落,花九麵目僵硬地看著息先生,仿佛在確定她剛才是不是說錯了。
“他們說,私通。”息先生又將那話在說了一次,甚至都不用花九開口,他便知道她想問什麽。
費了好大力氣,花九才將心底冒出的驚濤駭浪給壓了下去,她撿起木魚,卻沒了再敲下去的心思。
她很難想象,是個怎樣的女子才會舍得棄了息華月那般美好溫暖的男子,轉而投到他人懷抱,從那幾把鑰匙便可看出,還是在息華月至今都還深愛到不可自拔的時候背棄他。
心口有微疼,連帶這呼吸都是晦澀不通的,花九情不自禁地撫了下心口的位置,她不知道這是為何會有這般陌生的情緒。
她隻是,很眼羨那種溫暖,那是一種能讓人心安和光明著的柔軟,看著的時候就想靠近,像撲火是飛蛾的天性一般,對於她這種太過充滿戾氣與陰暗的人來說,那便是最為致命的吸引。
生活中沒有太陽,然而偶有一束光亮的出現,就成為了奔跑的信念。
然,卻被有些人棄之如敝了。
“記住,”息先生不知何時靠近的花九,他拿掉她手裏的木魚,然後在不遠且近的位置,與花九平視,定定的便望進她淡色的眼眸之中,“不要,太靠近,息華月。”
花九心尖都顫了顫,她深深地閉眼,然後狠狠地吸了一口氣,再睜開眼眸之時,那極淡的瞳色中又如往昔般蕩漾滿灰白色的冰霧,氤氳一如暮靄之色的死水,“我是息子霄的妻,他是息家大公子,自然便隻是兄長而已,息先生多慮了。”
聽聞花九這般說,息先生那白到微泛青的臉上反而眉心蹙攏,形成一個小小的川字,“如此,甚好。”
這般說著,息先生在花九反應過來之前,便自發退後一些距離,解了剛才那突然靠近之後的不自在,然後從袖子裏掏出一疊的方正的薄紙來,“這個,給你。”
花九疑惑地看了息先生一眼,然後接過打開,隻才一眼,她白玉般的小臉就煥發出光彩來——
那竟然是一幅昭洲地界的地圖,那水墨勾勒的粗淺線條,以及詳細到連坊間任何一間店鋪都有仔細的標注到,恰好是花九最為需要的東西。
“息先生這東西要何價碼?阿九不做無本買賣。”花九微揚頭,看著息先生,杏仁眼眸眯著,像個慵懶至極的貓兒一般,驕傲中帶著獨有的魅力。
息先生嘴角一勾,唇邊竟浮起淺若浮遊的笑意,“香品?”
花九一愣,這卻是她第一次眼見息先生的笑,往常他麵對她的時候雖說表情要比麵對其他人豐富點,但那也僅限於是挑個眉之類的。
那淡笑此刻在花九眼裏,她竟看出一種隻有小孩才有的純粹來,淺淺淡淡,像極春日裏稀稀落落的日光碎點,那眼眸彎了一點點,便有一種眼線狹長的錯覺,花九總覺得那有一種很熟悉的樣子,但卻怎麽也想不起。
“你想要哪種香品?”花九問道。
“你調的,都可。”息先生甚是隨便,竟連想也不想就直接答道。
花九不得不點頭應下這事,緊接著,她便想起還答應了息老太爺給老太太也調製香品的事來。
真是不好辦哪,調製的不好不行,調製的太好了也不行,在不過分暴露自己的同時又要適當的露一點讓老太爺重視,這個度卻是根本不好把握的。
“禮佛幾日,再出去。”息先生臨走之際,想了下,還是又對花九提醒道,想來著剛開始的幾日,很大可能會有其他息家人過來瞧,隻有親眼見花九是在安分念佛,才會放心,至於往後,那自然便是可以將佛堂門一關,稱禮佛不得打擾,讓婢女代替自己敲木魚瞞了便是。
花九點點頭,這種事她自然也是省得的,如今眼見自由在望之際,越是這種無比的誘惑當前的關頭,她便越發的冷靜自控,不管怎樣,也不能因這一步之差便壞了之前的九十九步。
從來,善弈者,自然不缺耐性和冷靜。
息先生走後不久,果然,不到一個時辰的時間,二房二夫人那邊便有婢女過來說是給花九送一雙縫製了新棉花護膝之用的物什,那東西製的也是針腳細密的,棉花也是柔軟的,墊在膝蓋那,果真是半點不折騰人。
花九親自出麵,小臉帶笑看似歡喜收下了,末了讓春生準備一些不怎麽稀罕的香品回送過去,也算是聊表心意,至於用不用那便是二夫人自己的事了。
二夫人之後,很快便是大房那邊的大夫人親自過來了。
這大夫人平素也少有露麵,聽人說也是個虔誠吃齋念佛的,沒事就去寺廟進香,息府的這幾次,花九都沒特別看到過。
“這就是息七小媳婦?果真是個標致的,前幾日事多也沒能和你好生說上話,今日倒好了,我給你帶了些佛經過來,沒事就替息七抄了燒給他,總歸是個積陰的好事。”大夫人人微胖,穿著墨綠色的半臂褙子,就顯得那身材豐腴的很,她臉上也是個保養的好的,皮白麵嫩,根本沒半絲皺紋,紅光滿麵,從她眉宇之間便能看出大夫人的日子自是過的比二夫人舒心多了。
“大嬸娘,勞煩您跑這一趟了,阿九真是過意不去。”冠冕堂皇的話,花九也會說,她朝著大夫人福了一禮,模樣表情乖順的很。
“哪裏,你在和我客氣,嬸娘可不依了啊,”大夫人將身後婢女抱著的經書推到花九麵前,“這是經書,你收好了。”
花九點頭稱是,忙將那經書接過,放好。
大夫人卻自顧自地在佛堂裏轉悠打量了一圈,然後道,“這佛堂果然不錯,當年雲梳可真會找地,要是……”
說到這,眼見花九疑惑的目光看過來,大夫人倏地住了嘴,還頗為懊惱地拍了一下的嘴巴,“你看,你嬸娘就是說話不經過腦子,息七小媳婦別介個。”
“哪裏,大嬸娘那是心直口快,比得那些表裏不一的小人,阿九處之自是再喜歡不過了。”杏仁眼眸微眯了一下,唇線上揚,花九下臉上就帶起濃鬱如花般的笑。
這番話聽大大夫人耳裏,自然舒坦,掌管家中中饋之事本一向該是長媳婦來做,但誰想,當年二夫人一進門,老太爺便將這權利給了二夫人,對於她這個大兒媳權當沒看見一般,在外她對誰都說,自己隻對拜佛之事感興趣,中饋什麽的卻是全然不在乎,這樣的借口竟然連息大爺都忽悠了過去。
然而,又有誰知,她心裏是有一口氣一直憋著在,這一憋便是好幾十年,恰巧,這二夫人便是個典型的表裏不一的。
花九這般說,大夫人在一想到之前火盆那倒刺的事,雖將所有的事都推到了個無足輕重的婢女身上,但息府的哪個人不清楚,這要是沒有二夫人在後麵點頭示意,一個賤婢又如何敢做出那等事來。
她現在自然便已經當花九那話是故意說給她聽,為拉攏陣營來著,恰好她今日也由此意圖,便越發的覺得這息七小媳婦是個懂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