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6、私生女,算什麽東西
那晚,從上官美人那處回來後,接連幾天,花九都閉門不出,她除了調香便細心栽培那株什錦牡丹芽苞,即便如此,不論走到哪處,她都能聽到花府所有的人都在悄悄議論花芙兩兄妹。
從最開始的看不起到才兩三天的時間所有人都對花芙讚不絕口,更是覺得花容是個有才氣的,都認為花業封的家主之位日後定非花容莫屬。
這種快速的轉變,花九聽聞後,隻勾唇諷刺地淺笑出聲,她可不管花芙和花容如何,隻要不礙著她,她才懶得管花府這些閑事。
然而,所謂樹欲靜而風不止。
這日,粗粗一算嫁期,也就還一個半月多的日子,上次花業封提醒她多注意繡房嫁衣的事,她估摸著這會成衣也製的差不多了,便挑著陰涼的天氣出小院,結果才到繡房,還遠在門口,便見整個繡房的繡娘都在圍著花芙打轉。
夏初往前一步,輕咳一聲,眾人回神,繡娘皆露出惶恐不安的神色,身為下人,府裏也出了月錢的,被主子逮著偷懶,總歸是心裏害怕。
“大姐姐,你別怪他們,是花芙不好,硬是要大家指點女紅的。”花九還未開口說什麽,也未露出任何不滿的神色,花芙已經搶著開口,這一開口,嘟著的嫣紅小嘴便帶著軟糯的哀求之意。
花九隻淡笑不語地看著花芙身上大紅色的嫁衣,她站在幾臂之遙,極淡的瞳色映著那抹紅若烈焰,看不出任何的情緒。
見狀,花芙大眼半垂,那瞬眼眶都開始紅了,“大姐姐,花芙知道錯了,我不該私自穿你的嫁衣,花芙隻是……隻是覺得好漂亮……”
花九還是不說話,她和花芷同一天出嫁,即使現在花芷清白名聲皆不在,但花家仍會在那天將她嫁出去,偏生的,花芙什麽衣服不選,就選中了她的嫁衣穿身上,還美名其曰是因為心生喜歡。
這喜歡的意思可見多了,是真喜歡這衣服還是喜歡這衣服代表的郡王妃之位?
有繡娘看不下去了,在他們眼裏,花芙這個小姑娘沒半點姑娘架子不說,還純真可愛,讓人不得不喜歡,這會卻是差點就要委屈的哭起來。
“大姑娘,這不關芙姑娘的事,是婢子偷懶了,婢子們這就去幹活。”一三十來歲年紀的繡娘站出來開口道,然後自以為自然的上前一步,擋了花九看花芙的視線。
“哦?”尾音上挑,帶著懶散的意味,花九輕撫了下從發髻垂落的銀絲串琉璃珠流蘇翠鈿,“芙妹妹,還是趕快將身上的嫁衣脫下來的好,你要是喜歡,改明讓繡娘子們給你製件一模一樣的。”
這話一落,所有的繡娘臉色一變,所有的人都知道花九是要嫁入寧郡王府的,日後便是尊貴無比的郡王妃,這嫁衣紋繡和製式自然是不一樣的,旁人是不能隨便穿的,剛才花芙嚷著想要試下,她們覺得院子裏沒其他人,這才許了,殊不知,現在她們才反應過來,這是犯了大過。
“大姑娘恕罪,婢子不是故意的。”剛才那繡娘噗通一聲就跪了下來,其他的繡娘相互看了眼,皆一同跪下。
“大姐姐,真的不關繡娘子們的事,花芙這就將嫁衣脫下來,你別生氣,花芙知道錯了……”花芙帶著無措的驚慌,手忙腳亂的就一陣拉扯。
孰料,隻聽得“嗤啦”一聲,在眾目睽睽之下,那嫁衣裙擺的縫隙處便裂了一條寸長的口子。
“姐姐,你打花芙吧,花芙……花芙……”一句話都沒說完整,花芙白若透明薄瓷的臉上頃刻便掛著晶瑩剔透的淚水,小嘴垮著,不知道的人見了,還以為花九真動手欺了她一樣。
“大姑娘,婢子重新給您趕製吧,一定不會耽誤了您的嫁期。”還是剛才那三十來歲的繡娘子急急開口道,她一把從花芙手裏接過嫁衣,示意其他繡娘趕緊拿回去先放著,別在這礙了花九的眼。
不想,花九隻擺擺手,先行接過那嫁衣,挑著眉看了眼,雙手拉扯著一撕,好好的金絲紋繡的嫁衣頓時裂成兩片,末了,仿佛還不夠般,她將那嫁衣扔到夏初身上道,“這般晦氣不吉利的東西給我撕碎了,再拿去燒掉,別礙著我。”
未出嫁之前,嫁衣便壞了,是為不吉,民間原本就有這一說法,所以繡娘們也不覺得花九這般處理有什麽不對,這離出嫁還有段日子,趕製一下也是能製出來的。
隻是花芙臉色瞬間變了,她趕緊低頭,死死咬著嘴唇,絞著衣角,似乎不安內疚的很,但那低頭之前大眼裏一閃而過的忿恨卻讓花九瞅的一清二楚。
哼,果然是朵偽善的白蓮花!
隻那一轉念,花九便在心中對花芙下了定義,然後她拍拍手,對繡娘們道,“隻有一個半月的時間,辛苦各位娘子了。”
眾繡娘都搖頭擺手示意無礙,花九不僅沒苛責任何人半句,反倒客客氣氣的,隻這一舉動,瞬間便虜獲了所有人的好感,越發讓人覺得這府裏嫡出的大姑娘氣度就是不一樣,端莊有禮,落落大方。
“母親最近身體欠安,父親日前囑托我多注意一下二妹妹嫁衣的事,所以,不知道二妹妹的嫁衣如何了?”花九幾步到剛才那繡娘麵前,語帶關切的輕聲問道。
那繡娘訕訕笑了兩聲,為難的答道,“回大姑娘,婢子們正為二姑娘嫁衣之事為難呢,因為二姑娘也不在府裏,這選擇紋繡之事,卻是沒人做主。”
“竟有此事,那為何不早點回稟?”花九臉色冷了一分,聲音不自覺冷厲了。
“是是是,大夫人身子不爽利,大爺也不常在府裏,老夫人平素隻吃齋念佛,所以,婢子才……”那繡娘趕緊解釋,生怕慢一步就引起花九的不滿,繼而受到責怪。
“三房三夫人呢?如今是三嬸掌管中饋,這些事為什麽不跟三嬸說?”花九接著問,衣袖拂動,便有冷然的薄怒。
“這……”繡娘遲疑了,“不瞞姑娘,婢子差人去問過三夫人,可是三夫人說……二姑娘已經清白不在,是……是個嫁不出去的,所以她也不敢拿主意。”越說繡娘頭越低,知道說了造次的話,但卻不得不說,畢竟這事府裏大家都知道的。
“糊塗!”花九嗬斥一聲,眼神淩厲,“祖母和父親沒直接發話,二妹妹又怎會青燈古佛一生。”
這話一落,整個院子安靜異常,繡娘都低下頭,大氣都不敢出一下,但個個暗地裏都覺得,大姑娘人真好,當初二姑娘常欺負大姑娘大家是知道,可是現在二姑娘出事了,不姑娘不僅沒趁機報複不說,還為二姑娘的嫁衣之事操心,這心地是有多純善啊!
“大姐姐,你別氣壞了……”在這當,花芙不知死活的開口,花府二姑娘花芷她雖沒見過,但那事跡這幾天卻從眾多的下人嘴裏聽到不少,倒也了解幾分。
花九隻冷冷地看了她一眼,那未說完的話,便沒了聲。
“罷了,索性我也要重新趕製嫁衣,就與二妹妹繡一樣的普通龍鳳呈祥紋理就好,免得時間上趕不出來。”歎息一聲,小臉帶著隱忍的哀愁,花九眉頭緊鎖,當真一副姊妹情誼深厚的模樣。
那繡娘鬆了一口氣,這樣的安排是再好不過,“婢子知道了。”
花九點點頭,也沒了進繡房一看的欲望,“日後隻要是關於嫁衣的事,直接來回稟我便是。”
說完,又轉頭對著花芙表情淡薄的說,“我要去祖母那邊,芙妹妹可要一起?”
“自然隨大姐姐,妹妹一直還想和大姐姐好生親近呢。”花芙提著裙擺屈了下膝蓋,微跳了一下腳跟到花九麵前,這會又顯得嬌俏可愛,單純一如幼鹿。
花九點點頭,也懶得再客氣什麽,轉身就往外走。
去木樨苑的路上要經過花府唯一的水塘,那塘裏栽種著接天蓮葉的粉蓮,風一吹,碧蓮枝葉齊飛,蕩漾的像一汪翠綠玉池,那塘中有涼亭,盛夏之際,卻是異常涼爽。
而此時,通往涼亭掩在葳蕤荷葉之下的石墩小徑間,涇渭分明地站著三人。
所謂涇渭,便是花芙與花蔓之對峙而站,花九閑閑地站一邊。
卻說原本是要前往木樨苑的,然中途,花芙提議想親手采點脆甜的蓮籽送予老夫人嚐嚐,花九倒不怕她耍什麽手段,便帶著一同前往這荷塘,不想在這卻遇上花蔓之。
也是這時,花九才知,原花蔓之與花芙早便相識,且還有舊怨,碰上這遭場麵,私心裏花九心裏晃亮的很,不就是花芙想通過這種把戲,試探自己對她究竟是何種心態麽。
畢竟,她一私生女,還是半路入府的,便是連庶出的都比不上,要不然就不會被接來至今,花業封也沒給她在族譜上排行,花業封看中的無非是花容這個大房唯一的兒子而已,她花芙不過是個順帶。
“蔓之姐姐,那日花芙不知道是姐姐,所以才衝撞了,還請姐姐不要再見怪於我,花芙已經很難過了。”花芙皺著細眉,表情甚為苦惱的模樣,那唇畔之間便有討喜的小俏皮。
“哼,”誰想,花蔓之卻冷哼一聲,臉上神情帶著不屑和輕蔑,“放心,我一堂堂花府三房六姑娘從小禮儀教養甚嚴,想要讓我計較,那也是看身份的。”
言下之意,你一個私生女,算什麽東西!
這話不可謂不毒,死命踩著花芙痛腳往下踩,一點不鬆,直至見血。
花芙臉色瞬間就白了,她咬著嘴唇,眸子裏有難堪,嬌小的身子甚至在輕微的發抖,然後好一會,她才緩過氣來般朝花九哀傷地看去,“大姐姐……”
花九唇角勾了一點,她迎著輕風,看著遠處開得囂媚的蓮不發一言,完全當沒聽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