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5、歇息

  聞言,上官美人臉色一變,那眸底更是接連閃過幾道殺意,後又被她生生按捺了下去。


  花九卻是毫不在意,她恍若沒看見上官美人的心思般,伸出一根纖細指頭轉著荷葉酒杯,眼瞼半垂,有點漫不經心的道,“上官美人,前朝四代丞相之家上官家族後裔,出身燕州,有一幼弟,名上官瑞聰,年十歲有餘,習於燕山書院,居一普通魯班小匠人家,你雖時常銀錢接濟,然——”


  說到這裏,花九頓了一下,她一手握住旋轉不停的酒杯,抬眸,靜靜地看著上官美人,那淡色瞳孔中的天性清冷寡情意味就流瀉出來,“幾日前,上官瑞聰試圖從那人家逃離,說是要來京城找做了有錢人家夫人的姐姐,隻因那小匠三番五次的辱虐,不是毒打就是挨餓。”


  聞言,上官美人騰的起身,手一揚,那精巧的荷葉酒杯就啪的一聲被摔的粉粹。


  露台之下場子裏瞬時安靜,幾乎所有的人都抬頭看向露台,更有甚者反應過來輕佻地吹了聲口哨,“噓,美人,今日怎的這麽大的火氣,要不要爺給你下下火啊。”


  說著,其他人都心照不宣的大笑起來,已有大膽的那下流眼神一圈一圈的梭巡在上官美人身上,意味再明顯不過。


  常在上官美人這勾欄院廝混的人都明白,這老鴇是整條下北坊最為嫵媚誘人的,奈何她並不像其他老鴇般會來場中攬客,多數的時候她都坐露台子裏一個人喝酒,總有那麽幾個行為放肆的,曾經想招惹一下,結果第二天便再沒在下北坊出現過,久而久之,所有的人都知道這老鴇不一樣也不一般。


  上官美人眼波流轉,翹起小指,撚了一下從發髻垂下的紅流蘇,朱紅的唇色微揚,那一點美人痣就惹得人心癢難耐,她看著那出聲調戲自己的狎妓男人,腆著大肚,肥頭大耳,穿著就一大綠的長衫,還裝模作樣地揚著紙扇。


  “果然是個綠王八,不會說人話。”上官美人別的本事沒有,但偏偏有一雙毒辣的眼光能看透男人和利索的口舌,她這話一出,卻是偏找男人的痛處狠狠的踩下去,不留情麵也根本不怕得罪人。


  像肥豬一樣的男人一愣,然後跳起腳來破口大罵,“賤裱子,你罵誰綠王八?”


  做了老鴇這一不光彩的行當,上官美人最見不得人便是有人當著她麵裱子過來裱子過去,“裱你老母,王八羔子的,要是今晚你入了老娘姑娘的房,姑娘們給老娘將這死豬吸成人幹!”


  這話狠得,當即博得其他狎妓之人的哄笑,唯恐天下不亂,其他人火上澆油——


  “胖子,接招啊,美人都撂下狠話了……”


  “你不接招就不是男人……”


  “哥們,上啊,將美人的姑娘都往死裏操,兄弟們都支持你……”


  有大膽的風塵姑娘看懂上官美人眸底死壓的怒火,就幾個一擁上前攀著那胖子,個個又摸又蹭的,就要將胖子往樓上房裏拉。

  胖子臉色憋的通紅,騎虎難下,他已經暗自後悔自己剛才的冒失,被好幾個姑娘圍繞,心中又不無得意,腦子被姑娘們忽悠的暈乎乎就被帶到了樓上,隨便找了間房就幾女一男的進了去。


  樓下場子裏笑聲更甚,甚至有好事之徒已經開了賭盤,賭那胖子能堅持幾個回合,是被姑娘們吸成人幹還是操死那些小娘皮。


  經過這一插曲,上官美人已經冷靜下來,她重新坐下,取了荷葉酒杯,又恍若平常地抿著小酒,仿佛剛才花九說的全是浮雲。


  花九自是不急,這種時候誰要是先開口那麽便輸了,對於聰明的獵人來說耐心那是從不缺的。


  一壺酒見底,上官美人很不優雅地打了個酒嗝,花九一直轉著酒杯,看著樓下的眾人百相,或嬉笑、或怒、或貪……當真應有盡有。


  “這台子是不是視線很好?”終於上官美人開口道,她將自己柔軟如水蛇的身子放進躺椅裏麵,抬手以袖掩眸,隻那朱紅嘴唇翕動似魚。


  “是。”花九老實的答道,別的根本不多說一句。


  “你說的可是當真?”良久,這話上官美人還是問了出來,長長的紗衣水袖遮擋了她全部的臉,根本看不見任何表情。


  聽聞此問,花九唇邊的笑意深邃起來,她並不回答,有些事不需要說那便是事實,不管你信或不信,它就是那般矗立在那裏,在你視線所及之處,無法忽視。


  聽不到花九的回答,上官美人隻覺自己的心一直往下沉,沉地落不到底,這種感覺還是隻在父母雙雙被仇人殘忍殺害的時候才出現過,然而現在,她唯一的親人,正忍受無休止的折磨。


  上官瑞聰,那還是一個孩子啊,幾年前,還會跟她伸出雙手軟軟糯糯喚她姐姐姐姐的小孩,她一直以為隻要他生活在普通的門第人家,單純的做一個普通人就好,其他的鮮血和仇恨讓她這個做姐姐的來背負,然而,她卻是小看了人心的貪婪。


  “條件!”冷冷地吐出這兩個字,上官美人猛地放下手,那張魅惑妖嬈的臉上就冷若冰霜,甚至她全身都散發出駭人的煞氣來。


  她深知,既然花九已經將她身份查的清清楚楚,那斷沒有放任上官瑞聰留在那小匠人家的道理,這會她的弟弟應該已經在花九手上了吧。


  想來,第一次見麵,說出條件二字的人是花九,這才幾日,風水便輪流轉的這般快了,她早知眼前這看似無害的女子是如何的心狠手辣,卻不知道原來她還是個很眥睚必報的,簡直是仇不隔夜啊!


  “很簡單,幫我注意楊府就成,必要的時候替我出手一次,僅此而已。”花九端著空酒杯碰了碰上官美人手裏的那個酒杯,小臉上神色斐然。


  上官美人好看的眉形一挑,她唇邊便含著似笑非笑的意味,“大姑娘應該知道,奴家背後還有個主子,有些事卻不是奴家想為便能為之的。”

  言下之意,這價碼太高,她不樂意。


  然而,花九不為所動,她深知上官瑞聰便是上官美人的軟肋,又不是讓其做賣主背叛之事,又怎會有不能為的。


  “哼,”花九冷笑一聲,“上官這是覺得我花氏阿九是個好糊弄的麽?注意楊氏並不妨礙你為主子做事,楊府本就不是和你們一邊的,無實權無兵馬,楊府就是個可有可無的。”


  上官美人不吭聲,她半垂眸看著手邊的荷葉酒杯,似什麽也沒聽到什麽也沒想般。


  “既然上官這般毫無誠心,那便算我花氏阿九多此一舉,早知道便看著上官瑞聰被人打死算了,又何必勞心勞力地接到京城裏來,罷了,我這就回去將他連夜送回那小匠家裏去。”花九說著,作勢便起身,朝上官美人一拱手,就準備離去。


  然而,還未走出兩步,便聽得上官美人道——


  “成交!”剛才她也不過是故意討價還價罷了,想看看花九心中的底線到底在哪,哪想對方絲毫破綻都不露,端得是厲害。


  聞言,今晚之行的目的終於達到,對於楊府的動靜,她本就不想再借永和公主的勢力,雖說大家是合作交易關係,說到底也隻是利益糾結,不留點底牌在手裏,她可不想哪日被人賣都還幫人數錢。


  “上官瑞聰很好,我安置在個環境優雅的小院裏,有專門的婆子照顧著,還找了所書院供他上,等這事一了,我出嫁之時,便是你姐弟相見之日,再這之前,我勸美人還是別做小動作,你要知道,我是很記仇的。”花九言笑晏晏的說出這番話,比常人都翹的唇尖一點,薄涼的唇畔微微抿著,眉眼之間都散發出顧盼生姿的清冷韻味來。


  聽聞此話,上官美人咧開嘴角笑了,眨眼之間,連眉梢都是掩飾不了的動人春意,“瞧大姑娘說的,奴家豈是不懂事的,天色已晚,大姑娘不若就將就一晚到奴家房裏歇息如何?”


  花九笑容不減,反而淡色瞳眸裏有誘人沉迷的氤氳暮靄生成,“我怕啊,美人的香和茶,最難消受。”


  事實上今日獨自來找上上官美人,花九也是做了一番充足的準備的,早調製了一些烈性香品,如若上官美人有異動,她不介意讓她化為一灘血水。


  花九回花府的時候已經接近亥時,許是上官美人有別的什麽心思,她竟還很殷勤的找了幾個身形高大的壯漢,護著她一路到花府後門口。


  夏初早在門後等著,久不見花九回來,心下好一陣惴惴,生怕被人發現了,也擔心那守門婆子口風不嚴。


  終於遙遙看見有隱約的纖細身影走來,她連忙吹熄了燈籠,隱在門邊陰影最深處,小心地盯著。


  直到花九站至門邊,夏初才從陰影中出來,她麵色略微激動,心下一鬆,連忙上前攙著花九,免得看不清摔著了,至於花九去了何處,自然是半點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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