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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上官美人,令弟可安好

  鳳棲閣,楊氏自木樨盛會那日後,被花業封毒打的幾乎半死,唯有吳媽子在身邊悉心照料,然而外傷易好,心傷難愈,曾經高坐上首的後宅貴婦,就那麽一夜之間落魄如乞。


  如今的楊氏,麵容枯瘦,往日飽滿的臉頰瞬時凹陷,從頭到腳,無一不露出突兀的顴骨,她雙眸無彩,心如死灰,但眼眸深處,她的不甘心,她的算計,她的毒辣都被很好的隱藏到最深處,仿若困獸猶鬥,隻等最後的機會便會猛地撲過來,拚著玉石俱焚的決絕,也要致命一搏。


  “夫人,喝藥了。”暮靄之中,吳媽子端著碗深褐色的湯藥走了進來,晦暗的房間裏,濃重的藥味掩蓋著腐爛的腥臭味,難聞的能讓人幾欲嘔吐,然而,吳媽子恍若未覺。


  她一手端著藥,躬身一手從楊氏頸下而過,再用力,就將楊氏抱了起來,將那碗藥送至楊氏唇邊,她道,”夫人,趁熱喝,免得涼了澀嘴……”


  說到這,吳媽子隻覺心下酸澀,以前的夫人風光霽月,何等的雍容尊貴,而現今,喝完藥汁後,那些勢利的賤蹄子們竟連顆蜜餞也不給,還敢奚落與她。


  楊氏從來都是個對別人狠,對自己更狠的心性,要不然當年她便不會甘心明明她是以正妻之禮被抬進的花府,洞房之後便隻能為妾,隱忍那麽多年,終於弄死對頭,自己成為花業封堂堂正妻,花府當家主母,她能享受成功,便自然也能經受失敗。


  就著吳媽子的手,一口氣就將那碗藥和得幹幹淨淨,末了,楊氏喘了一口氣,喉嚨發出輕微的嗬哧的異響,“吳媽你將我的嫁妝搬到窗前來。”


  “是,夫人,您先躺好。”小心翼翼得將楊氏順回床上,背後用靠枕墊著,吳媽子擱下碗,手腳利落地從一大箱子裏搬出個金盒來。


  那盒子似乎頗為沉重,隻那幾步,吳媽子抱到楊氏手邊之際,她鼻尖都沁出了一絲汗,“夫人,您想要做什麽,吩咐老奴就好。”


  楊氏舔了一下幹涸的嘴唇,伸出手哆嗦著從腰身摸出把小指長短的銅鑰匙來,那手背,才堪堪幾日的功夫,已經幹枯老皺的似老樹樹皮,看得吳媽子直掉淚。


  “盒中有一隻鎏金鑲墨玉的手鐲,你明日……拿著那手鐲去楊家見……我母親。”短短的一句話說完,楊氏便已經歇了三歇,那臉色更是死人一樣的白,連耳鬢的發也幹枯的跟雜草一樣,不複光澤。


  吳媽子接了古銅鑰匙,將那金盒打開,第一眼便見那鎏金鑲玉的鐲子,她飛快地取出來,眼神半點不看旁的,然後當著楊氏的麵啪的又鎖上盒子,將鑰匙還了楊氏,而那鐲子她卻是從懷裏掏出帕子細細的包好,隨身放著。


  “夫人省心,老奴明一早就去。”說著,吳媽子將楊氏背後的枕頭順下來,替她掖了掖被角,也不出去,眼見她乏了,就坐床邊守著她。


  第二日,還未到寅時,楊家老太就來了,不過這次她卻是被吳媽子引著趁守門婆子不在之際,悄悄進的鳳棲閣。


  “我可憐的女兒啊,花業封那個該殺千刀的,我定不會放過他!”楊老太和花老夫人差不多大的年紀,但臉上儼然比花老夫人光生多了,看著也就四十多堪堪五十來歲的年紀。


  她才一進門,聞著房間裏濃重的藥味,也顧不得難聞,當即就抹起眼淚來,看著床上的楊氏,隻恨不得現在就將花業封大卸八塊。

  “母親?您來了啊,”楊氏睜開眼,不適應白日裏的光線,她眯著眼問了問。


  “是的,我來了,素兒,跟母親回楊家吧,好不好,總比在這花府受苦強啊,母親不想哪日便突聞你不幸的消息傳來。”楊老太抽出帕子不斷揩著眼角,她皮膚很白,嘴唇微厚,楊氏這點卻是隨了她,這一傷心,鼻尖立馬紅通通的。


  楊氏閨名楊素,猛然又聽聞這稱呼,她愣了一下,然後輕言道,“不,母親……我……”


  說到這裏她住了口,深呼吸一口氣,歇了下才繼續道,“我要離開花家,便隨了花業封的願,他休想,即使死,我也要後來女人做我的續玄,這一輩子都擱在他心裏,成為一根刺,日日夜夜得讓他如鯁在喉。”


  聞言,楊老太不住歎息,怪就隻怪從小家裏人太過寵愛楊氏,才養成她如今這般獨立主意正的性子,就像當初她死活要嫁給花業封一般,沒人攔得住。


  “那你說吧,你要母親為你做什麽,總不能眼睜睜看你受苦啊。”說著,楊氏收了帕子,摸著楊氏露在錦被邊的手,心下傷心又憤恨。


  “那鐲子,母親可是收到了?”轉而,楊氏卻突然問起旁的來,倒讓楊老太一愣,好一陣想起那鐲子的來由,她才回過神來掏出那鎏金鑲玉手鐲。


  那鐲子鎏金鏤空雕著並蒂蓮的圖紋,然而那蓮卻是少了一半的,顯得異常違和,很明顯,這鐲子該是一對。


  楊老太保養得體的手撫摸了一下那鐲子,她垂著眼瞼問,“你真要去找他?”


  這話,讓楊氏倏地便覺心底輕快起來,甚至她憔悴死白的臉上都帶出了點薄紅,身上立馬就多了絲鮮活的人氣,“是,還要麻煩母親將這鐲子差人送出去,旁人我自是不放心的。”


  楊老太沉默,她似乎不知道該說什麽才好,是勸女兒還是幫女兒?一時之間她拿不定注意,其實打從心底來說,這個忙她不願意幫女兒,誰知道這麽多年過去,這隻鐲子的另一主人還是不是一如往昔年的豺狼似虎,這要是幫了女兒,誰又知道這是不是另一火坑。


  “母親,不願意?”許久得不到楊老太的回答,楊氏有些心慌了,要是連自己母親都不願意幫她,那麽她便真走投無路了。


  “不是,”楊老太不情不願地吐出兩個字,然後定定地看著楊氏,曆經滄桑的眼眸中應出明晃晃的悲傷來,“我是怕那人幫了你以後,便再不會放過你,畢竟,那麽個窮凶極惡之徒,不是好相與的,到時候你父親雖官居四品,但是一樣保不了你啊。”


  說著說著,楊老太便悲從中來,她抓著楊氏的手,用力的幾乎將那手骨捏碎。


  “我還有什麽是不能失去的,芷兒被毀了,我也這般模樣,母親,你說,這仇我能不報麽?這怨我能不找花業封平麽?即使那人不放過我又怎樣,不過一死而已,這世間走這麽一遭,我也不留戀什麽。”楊氏說的狠絕,竟是已經做了最壞的打算。


  “你這沒良心的,在我麵前說這種話,這般戳我心窩子,你是嫌我活的太好麽!”楊老太也氣憤,她將那鐲子放袖裏收好,然後騰的起身,“不就是花業封和那花氏阿九麽,我倒瞧瞧她一小丫頭片子有多大的能耐,這仇我給你報,這鐲子,你想也別想,我不是幫你送的。”

  這話一落,楊老太也不理楊氏,她轉身,飽受世事冷暖的臉上有細小的皺紋蹙起,微厚的唇抿著,眼眸裏更是流瀉出冷若寒霜的暗芒來。


  楊氏被那番話震地似乎回不過神來,等楊老太氣急而走後,她幹涸起皮的唇邊浮現出一絲詭譎的笑意。


  她深知,自己母親不會幫她送鐲子出去,不到最後一步,她才不會輕易找上那人,就像楊老太說的一樣,畢竟那人是個不能掌控的,所以,她也隻是想楊老太出手,替她將花府這水給攪渾了而已。


  而她若楊老太直接言明,得到的無非是被強製接回楊家,這不是她想要的。


  夏初跟花九說楊老太早上來過花府時,花九正在將手邊幾種不同的香花粉末調和到一起,她聽後,小臉神色不為所動,甚至連呼吸都沒亂一下,仿佛這一切都在她的意料之中般。


  手下動作不停,四五種粉末一混合在一起,竟猛地像煙火落入水中般發出滋滋的響聲,那情形著實有些詭異,然而花九卻看著那一堆已經不辨顏色的古怪香品唇邊露出了一絲笑意。


  然後她隻吩咐夏初替她準備一套華麗的男裝行頭,天一黑的時候要用。


  夏初雖奇怪,但也知道不能多問,隻半個時辰的時間,她便幫花九準備了一身鴉青色暗紋番西花的刻絲袍子,玉冠錦帶,甚至還有裝腔作勢用的折扇,折扇之上還甚為風流的繪了好些仕女圖。


  花九很滿意,天稍晚的時候,她便讓夏初想辦法收買一晚守後門的婆子,換上男裝,小臉上也抹了點胭脂之類的將膚色化的暗沉一些,然後讓夏初在戌時等她從後門回來。


  既然楊氏到那地步都還不安分,一輩子官夫人的楊老太也一同視她為眼中釘,那麽她不找個人陪著唱這台戲都不好意思。


  這一晚,一如很多個晚上,京城下北坊最熱鬧的勾欄院,當屬上官美人的場,姐兒個個妖嬈成精,又詩詞歌賦琴棋書畫無一不精通,還有一身伺弄的好本事,所以整個下北坊上官美人的院最為銷魂。


  上官美人和其他的老鴇不一樣,她並不在場中吆喝,她的樓上搭有一台露天小台子,直接撐出來,每天晚上,她必抬一躺椅,端著小酒,悠閑又自在地看著樓下芸芸眾生的嬉笑怒罵荒誕淫邪,然後抿一口酒,嘴角含笑,沒有人知道她在想什麽,一如很少有人知道其實她隻好女人這一口一樣。


  然而這晚,她第一杯酒都還未下肚,眸光便瞅見樓下一抹眼熟的身影,她眼光向來毒辣,所以隻怔了那麽一下,眼神久從淺到深的暈染起來,下頜那點妖嬈美人痣也燁燁生輝。


  “美人,何以淺杯獨酌?”有低吟淺唱般婉轉的嗓音響起。


  上官美人的視線膠著在那抹太過纖細的身姿上,並一點一點隨著那人的走近都漸熱起來,直到那薄涼的粉唇一掀,輕問出聲來。


  “有美不請自來,便不是獨酌了不是。”上官美人白如瓷臘的皓腕一引,對花九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就從銀托中拿出另一隻小巧的汝窯粉青荷葉酒杯來。


  誰想,在上官美人倒酒之際,花九卻是將那酒杯一推,拒絕了,“美人,令弟可安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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