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私相授受
“這簪子根本就不是我的。”花九輕飄飄一句話猶如石落死水,瞬間激起所有人的嘩然。
花芷幾乎跳了起來,她斜睨了那漢子手裏的赤金彎月簪一眼,那雙生的與花九一模一樣的杏仁眼眸半垂,一開口便十分悲痛的模樣,“大姐,平素祖母都說你最為懂事,你就要做郡王妃了,肯定不會做出這種無媒苟合之事來對不對?那簪子雖然和你那支一模一樣,碧荷也肯定在說謊是也不是?”
那張嬌俏的小臉,白的讓人憐惜,掛著的難過情緒明晃晃的很,所有人都從心底覺得這花府的兩位姑娘真是姊妹情深,在這般人證物證俱全的情況下,做妹妹的還那麽單純天真的替姐姐開脫,真是心地良善,相比之下,這嫡姐倒著實表裏不一,品行不端了。
“不,婢子沒有說謊,若有半句假話,便讓天打雷劈了去。”伏跪在地的碧荷趕緊否認,身子微微顫抖,清秀臉上是人都能看出她極力想掩藏的愧疚不安。
唇線勾起弧度,微翹的唇尖一點,花九從剛才就一直麵無表情的臉上終於浮起一絲笑意,並逐漸加深,越演越烈的如開至媚囂的大紅山薔薇。
“蘇嬤嬤,”她輕喚一聲,“將我那支赤金彎月簪拿出來給大家看看,免得有人瞎了眼,指鹿為馬。”
“是,”早便立一邊的蘇嬤嬤應聲站出來,她腳步還蹣跚不穩,甚至臉色還是毫無血色的蒼白,然,鬆弛眼皮耷拉之下的眸子看向花芷的時候卻是淩厲異常,她在自己衣袖裏摩挲一陣,便當眾掏出一支異彩流光的赤金發簪來。
毒辣刺眼的盛夏日光之下,蘇嬤嬤手裏的發簪竟和那漢子手裏的簪子一模一樣,一樣的赤金簪身,一樣精致的彎月金片,當真是一模無二。
“一模一樣!”花業封當即失態出聲,然後他上前一步接過蘇嬤嬤手裏的發簪,又拿了漢子手裏的那支做對比,卻是丁點不同都沒看出來。
“不可能!”花芷聲音尖利,她下意識地看了碧荷一眼,見碧荷也是一副難以置信的神色後,她又朝賓客中的楊鑒仁看去,毫無意外的看到楊鑒仁獨眼中的怨毒深沉如蛇,陰冷的讓她打了個寒顫。
“二妹妹在說什麽?莫非你倒希望我做出那等敗壞門風的事來不成!”一拂衣袖,花九幾乎一字一咬的問道。
花芷神色一僵,然後她幹笑一聲,就狀若欣喜的道,“我就知道,大姐姐怎麽可能做出那等事來……”
楊氏心底湧起一絲不安,今天這樣的境地,幾乎已是死局,但花九從頭至尾便沒見她臉色變一下,冷靜的近乎妖異。
“來人,將這等下流胚子給我綁了狠狠的打,竟敢汙蔑我花家女兒,縱使我再是良善,今天也要絕不放過這等小人!”楊氏幾乎是立刻當機立斷,指了五六個小廝就讓人上前打殺那漢子。
“母親,且慢,”怎可讓楊氏如願,花九快人一步攔在那漢子麵前,她看了花芷一眼,唇角的笑意越發深邃,“我倒是很想知道這無賴手裏的簪子是打哪來的,竟和我那支一模一樣,這事總要有個由頭,免得以後再發生這等折人清白的事,也幸好今日是我遇見,要是別的深閨女子,怕也隻有以死示清白了。”
楊氏嘴唇嚅動了一下,還沒來得及說什麽,便聽的花業封道,“九丫頭說的對,來人將這潑皮綁了,關進柴房,待我稍後審問。”
話落,便有帶刀護衛上前,拿拇指粗細的繩子就要朝那漢子身上套。
“饒命啊,小人冤枉……”那漢子也是個蠢的,見事態急轉沒可挽回,他竟眼帶威脅的看著花芷。
花芷被這眼神看的心裏發慌,她想也不想便要站出來嗬斥,才剛邁動半步,腕間便被楊氏狠狠抓住,冰冷生疼。
那漢子見花芷無動於衷,他心一橫,倒三角的眼裏更是怨恨滿溢,“我說,我什麽都說,是有人給錢讓小人故意這麽做的……”
花業封大怒,他一把奪過護衛身上的刀,那厚重的刀背瞬即砍在漢子背脊,隻聽的一聲悶響,背脊卻是被活生生的砸斷了。
那漢子也是個毒的,這般劇痛都能忍下來,他臉色青白的盯著花芷道,“支使……我的人……便是……”
“說來也是趕巧的,那日我在研製百結花香品的時候,不慎打翻香品,這赤金簪便被汙了去,於是,我便將這發簪給蘇嬤嬤,讓她出府找龍鳳樓的刁師父清理一下,不想這就被人鑽了空子去,而且,嬤嬤從龍鳳樓回來後,還跟我說了個趣事……”說到這裏,花九頓了,她輕看了一眼那漢子,卻是故意將他話打斷。
她才不會就這麽簡簡單單便將這事了了過去,有仇當即便報,這才是她的性格。
花芷不明所以的看著花九,她不明白剛才那漢子就要供認出她之際,花九為何岔開了來,她可不認為是為她圓場。
而楊氏,唇邊一直保持優雅的上翹弧度,得體大方的笑意卻根本沒到眼底,她心底的不安越發濃厚,她甚至覺得剛才就該先處置了那漢子,讓他開不了口最好,這會卻是說什麽都晚了。
“不知大妹妹說的趣事是什麽?你那日香品汙了首飾這事,我是親眼所見,不想這裏頭還生出這麽多事來。”聲若宛泉,第一個出聲的卻是花明軒,他一襲繡青竹長衫,係掌寬暗紋腰帶,垂淡青如意圓環玉,臉沿俊逸,風度翩翩不止。
聞言,花九唇邊的笑意宛若烈酒般氤氳芳芬開來,醉人的很,她朝著花明軒遙遙一禮,“阿九謝過明軒哥哥為證。”
暗地裏,她卻是有些想不明白花明軒此人了,他們之間雖然有買賣交易關係存在,但她知道那是何其薄弱,她沒想到在這般境地的時候,一向性子冷漠怪癖的他會站出來為她說一句。
“蘇嬤嬤那日回來跟我說,龍鳳樓的刁師父說起,幾日前才有不知哪家姑娘拿了樣圖去找他打製赤金簪,巧的就在這了,那樣圖和我的發簪一模一樣。”花九近乎輕描淡寫的將這話說出來。
眾人再次嘩然,原本以為隻是一樁敗壞門風的醜事,誰想事態急轉直下,便成了蓄意構陷。
“竟有這等事,查,嚴查,我花業封倒要看看誰這麽大膽子敢構陷我花家女兒!”花業封暴怒,他鏗鏘一聲將護衛大刀扔地上,嚇得有那膽小後宅婦人都抖了抖。
“九丫頭細細說來。”花老夫人也沉著老臉,吐出的話語都帶著森寒。
“是,不過我因為被汙的首飾不止發簪一件,所以今日原本也請了刁師父過府,本是想讓刁師父親自把眼看看汙的嚴不嚴重……”花九話說到這,眨眨杏仁大眼,小臉上的表情實在無辜。
“那快有請刁師父。”花業封隻聽到這,便急急差人道。
不一會,下人領命帶來一人,隻見來人五十上下年紀,背脊微佝僂,穿著幹淨整潔的灰衣布衫,一雙手骨節突兀的粗大,手背也布滿傷疤,卻正是龍鳳樓刁師父無疑。
“刁師父,聽小女說,幾日前有姑娘上你那打製赤金彎月簪,你可還記得那是哪家的姑娘?”花業封將手中的發展在刁師父麵前晃過。
刁師父眯了一下眼,眾目睽睽之下,還都是平日不常見的貴門之人,便有些局促,“是,在貴府姑娘來小匠那清洗被汙了的首飾前,卻有一姑娘拿樣圖來打製一模一樣的發簪,不過那姑娘戴著帷帽,啞著嗓子說話,小匠不知道是哪家的。”
“那刁師父可還記得那姑娘的穿著?”話到這,花九開口問道。
“自然是記得的,那姑娘穿著件淡黃色繡百柳圖案的細絲薄衫,那絲卻是極華貴之物,所以小匠便多看了幾眼。”刁師父回答的沒半點猶豫。
“淡黃色?繡百柳?那不是二妹的衣物麽?怎麽可能……”花九狀若吃驚不已的回首看著花芷,杏仁大眼中有著難以置信。
而隨著她這近乎自言自語的話一落,場中所有人都看向花芷。
“你們……看著我做什麽……我是有那麽一件衣裳,但是我沒去過龍鳳樓,你這匠人胡說八道!”花芷心下的不安像海綿一樣不斷發酵長大,她腦子有些轉不過彎來,是她陷害的花九沒錯,但為什麽一下子這事便攤到了自己身上。
“小匠刁某從不亂說話!”刁師父有些憤然,他一拂衣袖,將佝僂的背脊挺直了些,雖然他是個低賤的匠籍,但能走到今天眾人都稱一聲師父的地步,那也是有無比的驕傲的。
“二妹,你喜歡我那赤金發簪,隻管直說便是,咱們是一家人,我自當相送,你偷描了圖樣自個去龍鳳樓打製也就算了,我也知道你一直不願嫁入平洲張家,可你也不該賭氣將發簪送予那等潑皮無賴,這讓咱們花府顏麵何存啊?”
花九神色悲然,說道情動處,她揚起小而尖的倔強下頜,眼角濕潤,長密卷翹的睫毛輕顫,掛上懸而未落的晶瑩液體,那淡色眼瞳氤氳出霧氣縈繞,讓人看不真切眸底的情緒。
在場眾人,開始有人交頭接耳小聲的議論起來,一直挨著花芷站的寧郡王府的老郡王妃也退離了幾步,離她遠遠的。
“不,我沒有……”花芷嬌俏的臉煞白,她憤恨的看著花九,“是你,花氏阿九,是你陷害我!”
“二妹妹,你怎這般糊塗啊!”花九悲切一聲,以袖掩口,別人隻當她不想失態在隱忍罷了,實際一直站她身後半步的夏初,一抬眸便將那唇邊翹起的深邃笑靨晃了眼去。
她心中一凜,算是完全明白了,今天這一切全是二姑娘構陷不成,反讓大姑娘將了一軍,不管如何結局,花府兩位長房嫡女的名聲是有損了,二姑娘不想嫁於傻子,她自然便無比在乎女兒家的名聲,但大姑娘呢?
夏初想到這裏,心都顫了一顫,這麽一思,她才發現大姑娘居然是心無在乎便全無畏懼,因為是知道大夫人楊氏不會讓她嫁入寧郡王府,所以便豁出一切,清白名聲可能別的女兒家在乎,但之於花九,那便是輕若塵埃。
這樣的人,毫無弱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