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5、那一眼
花九巴掌大的小臉麵無表情,極淡的瞳色利寒如刃,她看著碧荷,一字一頓的道,“你再說一遍!”
夏初小退半步,隱進斑駁的陰影裏,她看著伏跪在地,手臂發顫的碧荷,嘴角輕蔑。
“婢子請姑娘恕罪,姑娘最喜愛的那根赤金彎月簪,婢子……婢子給弄丟了……”碧荷暗地裏咬牙,雖心有畏懼,但人一旦走出決心的那步,即便前麵是萬丈懸崖,但就是不見棺材不掉淚。
花九當即一腳踹倒碧荷,“你好的很,誰準你碰我梳妝盒的!”
“姑娘,姑娘,婢子……婢子不是故意的……婢子想著給您打掃一下房間……這些事,以前一直是婢子在做啊……”碧荷淚眼婆娑,她被踹倒後又撲向花九,死死抱住她的腿。
“滾下去!”聲若冰珠落地崩碎,生生帶著動人心扉的寒意,如果不是念及現在還不是處理碧荷的時候,她簡直想親手打殺了她。
“是……是……”碧荷連忙應著,她揉著胸口,手腳並用的爬起來,迅速消失在花九視線之內。
“姑娘,不必為此生氣,一個不識時務的婢女罷了,氣壞了身子倒不劃算。”夏初這會才溫言細語的勸慰道,親眼見識花九發怒的模樣,她光是看著都覺得心有餘悸。
夏初自是明白,花九這般不合常理的動怒,卻有多半是專門做給她看的。
“你去木樨苑,記著我剛才跟你說的,稍稍透露一些調香之術給祖母,其他的便什麽都不必多說。”花九似乎不為所動,她略一沉思,便對夏初吩咐道。
花老夫人安排夏初到她身邊的目的,不就想知道她是如何調製香品的麽?她便大大方方得讓她知道了去,又能怎樣!玉氏花香配方在她手裏,這才是玉氏調香之術最為根本的存在。
“是,姑娘,婢子心中有數,不該說的絕不會多說一句。”夏初手放腰身處,屈膝行禮,畢了,便神色自若的前往木樨苑,這姑娘交代下來的第一件事,她卻是必須要處理的漂亮了。
花九站在廊角處,有繽紛香花隨風而起,她裙角翻飛,青絲舞動,瞳色幽深宛若水銀鑄就,她不動聲色間的摩挲了下嘴角,笑意便隱現。
碧荷今天這般古怪,而且她的首飾向來被蘇嬤嬤收撿的很好,根本不可能無緣無故的便丟失了去,如今跑來跟她說少了一支赤金簪,不是有人故意偷拿了又是何故!
還真當她心中沒數不成,經曆上一世被花芷構陷人前失貞,現今她對自己貼身之物敏感的很。
冒著暴露碧荷這顆棋子的危險做小動作,花芷這麽迫不及待,她的庶妹該是有多恨她啊,那麽她不接招簡直都不好意思。
雖說是八月下旬的天氣,但還是燥熱極了,晚膳後,花九還是習慣多沐浴一次,泡進偌大的浴桶裏,從腳趾一直到頭頂,她便都覺得是涼快的,當然,也便於她更好的放鬆。
這當,她剛從浴桶起身,還來不及跨出桶,渾身濕潤,長發更是漉漉地沾在光滑的背脊,閨房大門便嘭的一聲——
氤氳燭光之下,卻是一身竹青色衣衫的花明軒闖了進來。
花九回眸,杏仁淡色瞳倒映出呆愣當場的花明軒,便有惱意浮上眉間,“出去!”
那兩字仿若大小玉珠落玉盤,清脆簡潔,好聽的躥進耳膜,便讓花明軒猛地回神,隨即他俊逸的臉通紅一片,慌忙反手迅速關上門。
花九抿了抿剛出浴嫣紅若芙蓉的唇,根本不在意的走出浴桶,慢條斯理的穿上袍子,用帕子攢幹青絲上的水,然後隨便撿了支簪子鬆鬆綰了發後,才開門。
花明軒早在花廳喝著茶侯著,要是往常,誰要他等上幾個呼吸的時間那都是不可能的,但今日,他就那麽愣愣的坐那,杯子裏的茶水都喝幹淨了還不自知。
從花老夫人那聽說花九調香手法的奇異之處,他根本等不及的就奔了過來,院子裏也沒看見任何丫頭小廝的影,他理所當然的以為花九和他一般,調製香品時不喜人打擾,於是想也沒想,便徑直推門入她閨房。
他卻是忘了,花九和他是不一樣的,花九是女子,女子閨房便是男子不能隨意出入的,即便是兄長。
似乎那一眼,便是入了魔障,從剛才開始,他腦海旋轉不停歇的都是那一眼的春光——
潔白光滑堪比梔子花瓣的柔嫩背脊,絲縷還在滴水的青絲,滴落的水珠又懸而不落的沾在那圓潤小巧的肩頭,精致誘人如魚鰭的鎖骨,還有他看得清晰的那胸前微微的隆起,像極待放的茉莉花苞,鼓鼓得勾人待摘……
他活了二十多年,不是沒有過女人,大家子弟,即便是自律的也有一兩個通房,排解欲念,以往他隻是覺得這世間最美好最喜人的莫過於香花,沒哪個女子能入他的眼,但現在他突然發現,居然還能有比香花還美麗的存在,比香品都讓他更心神發癢。
“明軒哥哥,”花九踏著光影而來,人亭亭而立,“這麽晚到妹妹這邊來,不知所謂何事?”
花明軒聽聞這話,鬆了一口氣,但心底深處又隱隱有絲失落,情緒古怪的連他自己也莫名,隻是一想到那奇特迥異於常的調香之術,他有很快將這絲心思拋開。
“自然是為大妹妹的調香之術而來,大家都是親兄妹,妹妹直接開出條件便是。”經過上一次的交鋒,花明軒現在是半點不敢小瞧了花九去。
聞言,花九以袖掩嘴抿笑,她剛才自然是明知故問,本就是故意讓夏初給花老夫人那邊透露自己奇特的調香手法,為的便是引來花明軒而已,“明軒哥哥這話說的,像咱們兄妹就沒感情似的,怎麽說也是一家人不是,不過,阿九倒是想問哥哥那送於永和公主的香品調製的怎麽樣了?”
花明軒麵有尷尬之色,但很快他就掩飾好,“其實,我一直想問大妹妹,所謂奇香這奇要奇在何處才謂之奇?”
花九淡色的眼眸發亮了一些,心中便覺佩服,花明軒不愧為調香天才,很快便找到訣竅所在。
“依我看,人有千般不同,香有萬種,適合的便自然算是奇了,不知道大妹妹是否讚同?”說到調香,那是花明軒的專場領域,他侃侃而談,整個人都散發出如玉般的光澤來,更是像一竹青玉竹,當真風範了的。
“自然,阿九隻懂皮毛,更遑論和哥哥相比,哥哥覺得是對的那便是真對的,所以明軒哥哥想要妹妹手裏的調香之術也不是不可以,隻是,不知道哥哥肯開個什麽樣的價碼?”花九眨眨眼,薄涼唇畔帶著俏皮的笑意,像個準備偷腥的貓兒一樣。
這樣的花九靈動生活,退去往日的陰沉,在花明軒眼中就是一株活生生的絕品香花,搖曳生姿鮮活的很。
他失神了一下,眼神倏地轉暗,“大妹妹不用再試探我的底線,你直接說你想要我做什麽便是。”
這一刻,花明軒心底鬆動,這句沒原則的話他想也不想便脫口而出,然後他自己都驚訝到了,這根本不是平日無往不利的自己。
細長的眉一挑,花九眼角流竄過一絲詫異,什麽時候花明軒這般好說話了,“很簡單,我要明軒哥哥手底下一間香品鋪子,貨源哥哥根據花家對外的價碼給我就好。”花九喝了口冷茶,舌尖舔了下潤濕的唇尖道。
將花九這般小動作看眼底的花明軒一頓,他眼神膠著在那微翹的唇尖就有點移不開。
輕咳一聲,他佯裝端起茶杯,送至唇邊,才發現一杯茶早在剛才就見底了,複又放下,“怎麽?妹妹也想做生意了?”
花九搖搖頭,便有些歎息,“哥哥也知道我的處境,我遣走了身邊的嬤嬤,打算送間香品鋪子給她,也算是給她養老了。”
這話,花明軒卻是不怎麽相信的,他眸色深沉得看了花九半晌才道,“鋪子我可以給你,這事我也不會說出去。”
話落,他倏地起身,俊逸的臉色突然就不好看起來,而且連招呼都不和花九打,就準備離去。
花九有些莫名,實在是不知道剛才還好好的,轉眼之間怎麽就翻臉了,不過既然交易達成,目的達到,她也懶得管那麽多。
“祖母讓我告訴你,三日後有客上門,讓你一早過木樨苑去擔待著。”走到門口,花明軒腳步一頓,頭也不回的道。
話才說完,也不等花九回道,他便大步離去,衣角翩飛,竟有那麽一絲狼狽逃離的意味。
花九視線一直注視著花明軒身影消失在暮色裏,然後她偏著腦袋想了一下,仍然不明白剛才花明軒突然的疏離是為哪般,而且想要調香之術,但卻不願意在多等一下。
索性他這人在花府所有人眼中便是個古怪的,她也不甚在意,隻起身,將玉氏以前教給她的最基本的調香手法寫下,準備晚點讓人給花明軒送過去。
玉氏花香配方都在她腦子裏,隻是最基本的手法技巧而已,她就算教給花明軒,那也是無礙的。
是夜,夏初從木樨苑回來,花九將折疊整齊的紙交給她,讓她帶給花明軒,待夏初出去後,花九想了良久,還是到蘇嬤嬤房裏去了趟。
從蘇嬤嬤房裏再出來時,她嘴角噙著高深莫測的笑意,望著已升入蒼穹的月,破碎的銀輝映入淡色眼眸,便是一汪純粹剔透的水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