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6、鑒仁表哥
“啊……”蘇嬤嬤慘叫一聲,一口氣沒緩上來,她深深地看了花九一眼,然後鬆弛的眼瞼一合,便徹底地暈死過去。
花九麵無表情地拔出金簪,利器和血肉摩擦出鈍響,洶湧的溫熱血液就泊泊冒出來,沾的她一衣裙都是,像極盛雪之下怒放的紅梅。
當一眾匪徒挑開馬車門簾,看見的便是這樣的花九。
她背脊筆直得坐在淋漓鮮血中,衣衫染血,薄涼微翹的唇尖邊濺了一點猩紅血滴,猶如最魅惑妖嬈的美人痣,偏偏眉宇間帶著濃烈到抹不開的純粹笑意,手中擒著尖銳金簪,麵對截殺完全不在意。
“我知道你們想要什麽,我也知道是誰派你們來的,放了受傷的家奴,我跟你們走,如若不然,本姑娘膽敢保證,你們連我的一根頭發絲都得不到。”花九如此道,纖細身子中散發出的威壓卻是如君臨天下的女王一般。
眾匪徒麵麵相覷,原本以為隻是挾持一個深閨之中不諳世事的姑娘而已,卻不想對方根本沒被嚇到不說,竟還淩厲如斯。
“拍拍拍”有掌聲傳來,遙遙走來一手持山水折扇的月白衣衫男子,“花家嫡長女,如非今日一見,便是我姑母都小看了你去。”
眼見這男子的出現,花九杏仁眼眸微眯,淡色瞳孔閃過貓兒般隱晦的譎光,果然和她所料不差。
楊氏真是好手段的很,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想生生要了她的命去,竟如此大膽的派人半路截殺於她,對外便可宣稱她死於匪患,自然自己的價值便是用於尋找玉氏花香配方。
可惜千算萬算,楊氏卻是算不到這世間再無玉氏花香配方,而她更是從未跟任何人提起過,包括連蘇嬤嬤都不知道,她自小便有過目不忘的天賦本能,除非她開口,不然配方是誰也別想得到!
“鑒仁表哥,這陣仗是做甚?傷我花府家奴,就不怕我回府在父親麵前回稟麽?”花九把玩著手裏的金簪,這次出府隻是進寺祈福,跟隨的也不過是再平常不過的馬夫和一兩個小廝丫頭而已,剛才她視線一掃,這些人如今恐怕是凶多吉少,當然肯定碧荷例外。
“當然是請表妹遊玩一趟,所以,表妹還是乖乖的比較好。”楊鑒仁啪地打開折扇,翩翩公子的扇了扇,鬢間一縷發絲拂動,當真一派風流的很。
花九冷笑一聲,然後將染血的金簪用帕子擦拭幹淨後,慢條斯理地重新插回髻間,提起裙擺,從馬車上一跳而下。
“表妹,果真有別與一般的閨閣姑娘,這氣度端的是讓人眼迷啊。”楊鑒仁視線在花九素白裙裾沾染的血跡上停留了一圈,似笑非笑道。
花九很有自覺地走向楊鑒仁早準備好的另一輛毫無家族標識的馬車,一撩簾子,臨上馬車之際,她回過頭來,嘴角一勾,淺笑盎然,“我小習慣挺多,要是我那貼身婢女還有氣,表哥還是記得一起帶上伺候我的好,免得我一個不如意脾氣可是就控製不住的。”
這話一落,花九便眼尖的看到暈迷在地上的碧荷指尖一動,卻是根本在裝暈。
楊鑒仁眼神落在碧荷身上,然後朝花九笑道,”表妹這點心願,我這做表哥的自然還是能滿足的。
“那就謝表哥的很,”花九回道,她踏進空蕩的馬車內,待那些身帶大刀喬裝匪患的漢子將碧荷扔進車內後,她掀開窗簾一角,麵露警告之色的對楊鑒仁提醒道,“表哥,可是記得答應過我,留那些家奴一命,不會食言吧?”
楊鑒仁從花九馬車內將那香木嫁妝盒子撿起收斂好,正欲探蘇嬤嬤鼻息,猛然聽到花九的話,他幹笑幾聲,然後朝那些漢子一揮手,示意趕緊離場,“自然是不會對表妹食言的。”
花九眼也不眨地盯著他看了幾個呼吸的時間,然後倏地杏仁眼眸一彎笑起來,“表哥,真小人也。”
楊鑒仁一怔,然後不知是該氣還是該笑,這話怎麽聽都不像是誇獎人的吧?
他半垂眸,修剪的整齊幹淨的手指一一將折扇按印疊好,突然就覺得這表妹什麽時候變得這般有意思了,以前怎麽就從未發現呢,“能擔表妹這一聲誇獎,再是榮幸不過。”
花九放下簾子,卻是不再理會他,即使坐在冷硬的木幾上,她依然背脊挺的筆直。
她根本不過問假裝暈迷的碧荷,指關節一屈,輕敲木質小幾,心底卻在想著如何脫身。
楊鑒仁乃楊氏親侄兒,楊家幾代簪纓門第,卻是始終不得聖寵,但自視甚高,一直看不起花家這種商賈傳家的。
到楊氏這一代的時候,花家貴為百年皇商,商賈之氣早是掩飾的幹幹淨淨,兩家倒也有往來,楊氏便自小與花業封相識,青梅竹馬早早芳心暗許。
楊家雖對這門姻親略有不滿,但架不住唯一嫡女楊氏的軟磨硬泡,眼看楊氏即將得償所願,不想,卻半路躥出玉氏來,生生被奪了正妻之位。
花九歎了口氣,現在她算是知道了,就算玉氏最後乖乖交出花香配方,也逃不過被花家放棄的命運,一個棋子被舍棄,那便是半點用處都沒有了。
馬車兜兜轉轉,也不知道最終是會被帶到哪去,花九默默記著時辰,從木輪咕嚕轉動聲的頻率中,估算馬的腳程,最後一合計,被帶著離了京城多遠,便是大致能估摸出來的。
碧荷早清醒過來,她似乎知道了是何處境,倒也不鬧,安安靜靜地伺候在花九身邊。
驀地,聽聞馬一聲嘶叫,馬車卻是停了。
“表妹,下來吧。”楊鑒仁一撩車簾,花九眼眸微眯,便看到馬車外已是暮色四合,昏暗的很,依稀搖曳的暖黃燈籠很是破敗,像時刻就會行將就木的老人般。
然,花九一下馬車,便聽得門庭一陣喧嘩,大聲勸酒的聲音、嬉笑怒罵聲、女子輕浮的調笑聲、還有讓人臉紅耳赤的淫詞豔曲。
花九細眉一挑,轉悠了一兩個時辰,竟還在京城裏,這多少讓她有些意外。
再仔細一看眼前,她對著楊鑒仁就笑地譏誚,“表哥,真是會找好地方,京城下北坊,三教九流之所,果然是個藏汙納垢的好地。”
“表妹謬讚了。”楊鑒仁謙謙君子般略微彎腰,然後朝身後之人打了個眼色。
隻見那人轉入一門庭邊小巷,再出來時身後跟著個身穿大紅紗衣的妖嬈美婦。
那美婦下頜一點小巧的美人痣,鵝蛋臉,化著精致煙霞妝,大片裸露在外的脖頸和鎖骨,白皙如剛剝殼的雞蛋白,誘人的很。
“楊公子,奴家有禮了。”她側身彎腰盈盈一拜,不經意間,衣襟微垂,便隱約淺現完美的山丘弧度,瑩潤芳香,勾人視線。
至少,楊鑒仁便是如此,他的眼神膠著在美婦身上,並逐漸灼熱,“上官美人,不必多禮,這便是那位客人。”
花九冷著臉,這美婦不用想也知道是那等勾欄院老鴇。
上官美人以袖掩唇一笑,然後像打量貨物一樣上上下下將花九看了個遍,又越過視線,順帶瞟了一眼碧荷。
“楊公子,希望奴家做到哪個地步?”上官美人一直盯著花九看,眼神越發晶亮,是那種看到喜愛之物的狂熱。
楊鑒仁笑的興味地看了花九一眼,然後道,“自然是,想知道什麽她便說什麽的地步。”
上官美人連連點頭,白如瓷臘的雙手一拍,便有兩身強力壯的婆子從她身後冒出來,作勢就要壓著花九進去。
“放肆!”花九一拂長袖,自有一股不怒而威的貴氣從她身上散發出來,直逼的兩婆子驚疑不定的後退幾步。
見到這般姿態的花九,上官美人的眸色更亮了,並隱隱帶著一種壓抑的瘋狂。
一直站花九身後的碧荷牙一咬,便猛地站出來,伸手護著花九色厲內荏地道,“我家姑娘金枝玉葉,別用你們的髒手碰她!”
聽聞這話,楊鑒仁輕笑出聲,“我勸表妹還是乖乖聽話的好,免得吃苦頭,要知道上官美人可是整個下北坊都有名的,就沒聽說過她手底下有不乖順的姑娘。”
花九嗤笑一聲,“表哥,這是準備逼良為娼麽?無所謂吃不吃苦,楊氏果真是好算計,不論我今後死活,這名聲怕是被毀的幹幹淨淨了,當真一點後路也不給我這女兒留下啊。”
楊鑒仁清朗如星的眼眸顏色深了一點,他今天才發現自己這表妹果真是聰明的過分,才智冷靜一點不遜男兒,心中歎一聲可惜了。
誠如花九所說,隻要今天她走進這巷子,便算是被徹底毀了,就沒聽說過從下北坊出來的姑娘還有幹淨的。
花九理了理帶血跡的衣裙,幹涸的血呈一團一團的暗色,像極擦抹不掉的怨恨。
然後她再不看楊鑒仁,朝上官美人道,“帶路。”抬腳便率先邁入深巷中。
上官美人低低笑出聲來,似是對花九這副女王般的氣場做派十分合胃口,她竟忘記對楊鑒仁點頭示意,便跟著花九腳步進入巷中。
“姑娘……”碧荷急急喊了一聲,眼波晦色地看了楊鑒仁一眼,便也跟了上去。
楊鑒仁默默地站在黑暗中一會,腦海裏還翻騰著花九裙角翩飛的身影,那纖細的影子在他看來這會竟帶著決絕的味道,但惟獨沒有該有的悲傷絕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