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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回

  那一日,位於上海戈登路的大華飯店華蓋雲集,盛況空前。


  尚在婚禮前一天,市政禮官處處長便帶了公府的樂隊,前來馮府聽候使用,淞滬警備司令部也派了一連全副武裝的步兵助理司儀等候調配,公安局那邊就更不用說了,早早在馮盛兩家公館門前及大華飯店各加了四個崗,到了喜期當日,又更添派了一隊警士沿路維持秩序。


  這還隻是上海特別市政府為盡地主之誼所作的一番表示,更不用提馮家和薄聿錚親自安排的那些訓練有素的侍從衛隊和便衣警衛了,並著各路來的保鏢,公共租界的一眾警探巡捕,三步一崗、五步一哨,遍布馮盛兩家及大華飯店附近,密切地注意著每個角落的動靜,戒備森嚴。


  更有青幫巨頭陸風揚,親自點了百餘名幹將,負責婚禮的安全保衛,自然還有其餘各方前來幫忙的,以及數千市民,一大清早便擁滿了這盛公館到大華飯店的沿途,隻為一睹這一對新人的風姿,在這裏,我們無法一一繁敘,隻是那一種盡匯上海灘黑白兩道精英隻為一場婚禮大費周章的空前盛況,已不是筆墨可以形容的了,直到百年之後,一經提起,仍然令人咋舌不已。


  薄聿錚是軍政要人,亦笙又是出過洋的,加之此次婚期頗緊,因此二人舉行的是新式婚禮,一切儀式從簡,禮堂就設在大華飯店的跳舞廳。


  那大華飯店本是當時上海最豪華的西式大飯店,向來名士雲集,而今日盛況,又要更加與眾不同。


  偌大的跳舞廳內,布滿了白色玫瑰與百合飾成的花團,滿堂照耀,東首正中以柏子紅布及白玫瑰築成一亭子,亭後正中潔白鮮花與綠葉飾成的影璧上,高懸著總理遺像,遺像兩側分別懸掛著黨旗與國旗,亭前正中置一長方型紅木台,台上陳放著鮮花、婚書、印泥匣等物,亭側設有音樂席,身著黑呢禮服的白俄管弦樂隊正引弦待奏,亭前方另設有家屬席和記者席。禮堂東側還預留出一行道,長幅紅氈鋪地,兩側均花團錦簇,供新娘和新郎通過,整個禮堂的布置簡潔大方而莊嚴。


  “兩位請出示請柬。”大華飯店門口,各界來賓絡繹不絕,而幾名戎裝衛兵的檢驗工作亦是毫不含糊。


  此時的來客是一位著西服的少年公子和一位穿洋裝的時髦小姐,被守衛一欄,隻得停步將手中的請柬遞將過去,那守衛接過,自一本名冊上仔細核查請柬編號與人名,又驗過請柬右下方蓋著的馮帥私章,確認無誤了,方兩手恭敬地請柬遞還,“曹先生,曹小姐,裏麵請。”


  那曹姓小姐接回請柬,隨手往包裏一塞,眉目間頗有幾分不耐,一言不發便往內行去,走了幾步,卻忽而聽到有人喚道:“表少爺,表小姐來了,裏麵請。”


  那曹小姐循聲望去,卻見來人正是薄聿錚的機要秘書齊劍釗,她不願在薄聿錚的人跟前使小性子,漾出微笑,卻還是半開玩笑半認真的抱怨道:“齊秘書,這門外的守衛都是誰安排的,竟然連我和哥哥都不認識,還要查得這樣嚴。”


  原來那曹小姐芳名景芸,是馮夫人的內侄女,馮夫人膝下無女,便很是疼愛這個侄女,又因著她父母早逝,隻有一個哥哥相依為命,便時常將她接至平陽帥府看顧,很是費心教養,這一位景芸小姐又極聰明伶俐,因而就連馮帥亦很是喜歡,整個帥府也直當她是馮家小姐一般對待了,又因為她總愛纏著薄聿錚,經年累月,所以齊劍釗亦是識得她的。


  聽她這樣說起,齊劍釗也不便多說什麽,隻是笑了一笑,禮數周全地開口道:“他們也是為著萬無一失,怕有人混入了,還請表小姐見諒。”


  那曹景芸還待再說什麽,齊劍釗已經先一步比出了請的手勢,對著曹氏兄妹有禮地開口道:“表小姐,表少爺裏麵請,進了禮堂會有招待引兩位入親屬席,劍釗還有其他事,就不奉陪了。”


  曹景芸聽他如是說了,也不好再癡纏,隻得隨哥哥一道往禮堂走去,卻還是忍不住小聲嘀咕道:“不就是結個婚,至於這麽興師動眾的嗎?”


  她哥哥曹景行笑了一笑,“結婚的可是大表哥,他是什麽身份,你單看看這禮堂裏如今都有哪些人,就不會說這話了。”


  那曹景芸聽著提到心上人的名字,雖因著他結婚怨念已極,卻到底因為那是讚他的話,心底化柔不少,舉目一看,也是笑道:“我也就是說說,你看離這婚禮還有好大一會兒,人卻幾乎都來了,還不是全衝著大表哥和姨父的麵子,這放眼一看,怕有一千多個人了吧,哪一個不是黨國要員,如今黨政軍商文各界精英都齊集於此,隨便挨誰出個事兒,都夠中國抖上三抖的,更何況聽說還有各國的領事,那些個外資洋行的經理都親往道賀,確有事來不了的都還專程派了代表,又是有一大堆記者爭先恐後的,也難怪姨媽他們如此小心了。”


  曹景行點頭道:“這麽大的場合,小心點總是好的,況且這次的婚禮大表哥和姨父費了多大勁兒,才請了蔣總司令證婚的,那得要多大的麵子,自然更加不能出一點兒差錯了。”


  他說著,停了片刻,複又笑道:“不過話又說回來,大表哥在我印象當中向來是不喜這些奢華排場繁瑣禮節的,這一次竟然如此渲染大宴賓客,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了,他又一向冷麵冷心,連你小時候那股子癡纏勁兒他都不為所動,我倒真想看看這位盛家小姐,到底是怎麽一個天仙模樣,竟然能讓他那樣的人上了心。”


  曹景芸聽了哥哥這話,可不樂意了,冷笑道:“什麽天仙模樣,說得跟真的似的,她也不過是撞了大運——姨媽來上海之前就跟我說了,這場婚事是騎虎難下不得不為,娶她也就不過是為了堵住那些有心人士的嘴!一個商人的女兒,渾身銅臭味,配得上大表哥麽?現在又不作興一對怨偶湊合一輩子的,等過了這風頭,再離婚也不是不可以,就讓盛家先得意這麽一會兒,爬得越高,到時候摔得可是越重……”


  “好了好了,景芸,你也不分分場合,說得都是些什麽話!”曹景行見妹妹越說越不像話,連忙打斷她,又緊張地四下看了看,方道:“你就安分些,快跟我入席去吧。”


  那曹景芸見哥哥這樣怕事,冷笑幾聲,倒是不再說下去了,隻是卻也不跟他一道兒走。


  她低頭自包裏掏出筆和本子,對著曹景行揚了揚,“你自個兒過去吧,我坐那邊的記者席,報社還等著我的稿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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