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少奶奶,少爺回來了!”有聽差一路小跑著來到亦箏的房門外,笑嘻嘻地開口道,“這車子才剛剛開進大門呢,我就趕著來給少奶奶報個信兒了!”
亦箏心內驚喜莫名,一下子站了起來,“是嗎?他怎麽也不提前掛個電話回來,我這什麽準備都沒有。”
那聽差笑著奉承,“少奶奶哪裏還需要刻意準備什麽,您穿什麽都是頂好看的。”
亦箏搖頭,“我不是說這個,也不知道廚房有沒有備下慕桓愛吃的菜。”
她這麽說著,也顧不上去理會那聽差了,急急的便往樓下小跑而去,還是盛太太替她相中的陪嫁丫頭巧玉,看著她的背影,暗暗歎了口氣,又從桌上的匣子裏翻出張票子遞給那聽差,“瞧我們小姐樂的,張哥,可真是謝謝您了!”
那聽差的麵色立刻陰轉晴,滿麵堆笑地道:“哪裏,哪裏,都是應該的。”
巧玉笑了一笑,也不多說,當下帶上門便下樓去尋亦箏了。
紀家富麗堂皇的客廳內,紀桓與亦箏在沙發上坐著,紀桓將一個紅色絲絨盒子遞了過去,“看看喜不喜歡。”
亦箏打開,是一條寶石項鏈,又是微笑又是埋怨,“我的東西已經夠多了,你不要每次都在我身上花錢,我都戴不過來的。”
紀桓笑笑,也不多說什麽,見那聽差又從行李當中取出一個禮盒,便向亦箏示意道:“這是給爸爸和媽媽的禮物,你什麽時候過去順道捎上吧。”
亦箏點頭,聽他提到了家裏,猶豫了一會,才小聲開口道:“慕桓,我想跟你商量個事,不知道可不可以?”
“你說。”紀桓看著她。
他的這個太太,向來不會跟他提任何要求,算來,這恐怕是他們結婚以來的屈指可數的幾次之一。
“我想接小笙過來我們家裏住幾天,可不可以?”
紀桓的手微微一頓,聲音卻很平靜,“你是這個家裏的女主人,想做什麽不必事事都跟我報備,隻是為什麽突然有這個想法?”
亦箏歎了口氣,“小笙說要等傷養好了才回來,可我想著,她就這樣和不相識的男人住到一塊兒,雖然我相信他們沒什麽,如今也隻是家裏的人知道,但這對她的名聲總是不好的,這才想著接她到我們家裏養傷的。”
他緩緩的轉過頭看她,“出了什麽事,她怎麽會受傷的?”
亦箏於是便把整件事情的來龍去脈原原本本的對著丈夫說了出來,起先還不覺得有什麽,到了後來,饒是她遲鈍慣了,也能夠察覺到身邊丈夫的不對勁。
“慕桓,怎麽了?”她看著他難看至極的臉色,有些小心翼翼地開口問道。
“為什麽不拍電報給我?”他沒有回答她,隻是淡淡問道,聲音聽來還算平靜。
“媽媽說,你人在外麵,不要讓你分心了,況且這是盛家的家事,大哥他們會處理的……”
她的話沒說完,他已經狠狠一腳蹬向麵前的茶幾,他的發力太突然力道也極大,那茶幾翻倒在地,上麵的玻璃瓷器碎了一地,他送她的那條寶石項鏈也掉在了那一片狼藉的碎片當中。
他的聲音聽來極冷,眼中也是她從未見過的陰霾森寒,“那他們是怎麽處理的?就讓她一身是傷連家都不敢回?”
亦箏自嫁給紀桓起,或者說自從她認識他的那一天起,他便一直是彬彬有禮溫文爾雅的,她從未見過這樣陰鷙森冷的他,也從未見過他發這樣大的火,有如此形於外的情緒。
她看著眼前這個熟悉又陌生的丈夫,被嚇得眼淚直掉,連說話都說不利索了,“慕,慕桓,你,你不要,生氣……”
他看著她這個樣子,停了幾秒,終是閉了閉眼,伸手抹去眉宇間所有失控的痕跡,再睜開,重又是那個萬事不驚於心的紀慕桓。
他伸手摟過亦箏,輕拍她的背,“對不起,我不是衝你發脾氣,我隻是生氣你們把我當做外人。”
亦箏在他懷裏小聲啜泣,聽見這一句,著急起來,“不是的,慕桓……”
他的眉心棲著一抹疲倦,有些漫不經心的止住了她的話,“好了,我都知道,是我不好,你不要再想了。”
一直在旁邊侍立著的巧玉,也是被紀桓突如其來的暴虐嚇了個夠嗆,縮在一角,一動也不敢動彈。
現如今,眼見得他又緩和平靜了下來,這才敢慢慢的走過來,低了頭,悄無聲息的收拾地上那些玻璃渣兒碎瓷片。
卻沒想到這才剛剛開始動手,便聽得紀桓的聲音響了起來——
“讓其他人來收拾罷,你帶少奶奶上樓去梳洗一下,隨便打點幾樣行李,我們即刻便要去杭州。”
紀桓與亦箏婚後的第一次衝突,亦笙是並不知道的。
此刻,她正倚靠在床頭,靜靜的聽看護給她念書。
那看護念完一段,看了下時間,放下書拿起了水杯和藥片,“盛小姐,你該吃藥了。”
亦笙笑了笑,“也不知道我的手什麽時候才能好全,老要麻煩你。”
那看護笑了起來,“看您說的,這有什麽好麻煩的,您是少帥的未婚妻,我們照看您是天經地義的事情。”
亦笙臉一紅,張了張口,卻到底沒有反駁。
那看護又笑,“不過盛小姐,說實在話,少帥對您可真是沒話說,這拚著似錦前程不要,也非得到陸軍監獄英雄救美,可真是叫人羨慕。”
其實她說這話是帶了幾分故意的,這麽些天來,少帥與這位盛小姐的相處雖則讓人覺得溫馨,卻絲毫沒有要舉行婚禮的跡象,眼見得蔣總司令不日便要前往滬杭一帶,齊秘書的眉頭皺得是一天比一天緊,這才示意她明裏暗裏提點亦笙一番的。
而她本身也是頂喜歡這位盛小姐的,又沒架子,說話又有趣,這才大了膽子出言試探的。
亦笙歎了口氣,“是我給他添麻煩了。”
那看護笑著搖了搖頭,“其實也不會,我聽齊秘書說,蔣總司令這次來滬杭一帶就是為了抓少帥的小辮子的,可是如果到時候你們風風光光的把婚禮舉行了,那他也就無話可說了。”
亦笙沒有做聲,而那看護還在賣力地遊說,“盛小姐,說一句不該我講的話,能嫁到少帥這樣的男人,您還有什麽好猶豫的?再說了,你們兩人看起來是那麽的般配,我還從來沒有見過少帥待誰像待您這樣的,反正這早晚都是要結婚的,何不一舉兩得,順道把眼前的這危機也化解了……”
她正說著,未完的話卻被一陣敲門聲打斷了,臨時找來的幫傭杜媽推門進來問道:“盛小姐,我剛才買菜回來的時候恰好遇見有人來找你,說是你的姐姐和姐夫,從上海來的。我瞧著那位少奶奶和您長得挺像的,除了眼睛不大像以外,鼻子和嘴就跟一個模子裏刻出來的一樣,紹先生他們又不在,沒問過您,我也不敢讓人進來,就讓人先在門外等著,您要不要見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