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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1章 帶你離開(1)

  珂兒過來,在陶夫人耳邊低語一陣,說:“太太快些回去吧。”


  陶夫人顯然是對珂兒稟報的事情很是吃驚。


  靜漪隱約聽得“老太太”和“七少爺”幾個字,珂兒麵有急色,她直覺是出了什麽事,不覺也呆在那裏。想到一早哈德廣就等著見陶驤,這也是不尋常的……她這一急,心砰砰跳的快起來。


  陶夫人看看靜漪,對白婆子說了句“好好照看七少奶奶”,拂袖而去。


  靜漪眼望著陶夫人的身影穿過竹林,漸漸遠去,猛醒過來,要追上去時,院門已經緊緊閉鎖。


  她呆了似的站在竹林裏,此時擔心的倒並不是自己的處境,而是陶夫人臨走時那冷酷的眼神,仿佛她是十惡不赦之徒……


  “七少奶奶,屋裏歇歇吧。”白婆子影子似的跟在靜漪身後,此時才開口。


  她看著白婆子,點了點頭。


  白婆子引著她往裏走。似乎是早有準備的,白婆子給她打開的那間屋子裏,放了火盆。靜漪進去,還在打量著簡陋的房間,門在她身後關上了。


  靜漪這才覺得渾身乏力、胸口陣陣發悶,不得不在冷板凳上坐了。


  她似是能聽到人在哭,也有說話聲,低低的,若要細聽時,又不見了。


  她不禁更覺得冷。此時她也有些糊塗,竟也不知害怕,更想不到此時還有誰能來把她從這裏救出去……她也不知在這裏坐了多久,隻知道白婆子進來送過飯。她沒有吃。等天色暗了,白婆子又進來給她點了蠟燭。白婆子並不和她說話,隻將帶來的飯菜給她放到麵前。靜漪看了飯菜,沒有胃口。她默默地坐著……屋子裏的火盆燃著,炭火紅而旺,可怎麽也暖不到身上來。她站起來出了房門,走到那間屋子門前。四周圍空無一人,她從窗子往裏看。窗簾掩著,看不到裏麵。她正要離開,忽然間窗簾挑起半扇,一張臉出現在窗後。靜漪嚇的往後倒退一步,一轉身要走,就看到白婆子站在她身後,她心髒跳停,一時間挪動不了。


  白婆子說:“七少奶奶還是回自己房裏吧。”


  靜漪很想再看看那窗子裏的人臉,可是腿腳都在哆嗦。她終於還是轉過頭去,就見窗簾已經合攏。她站在原地動都動不了,又聽見聲響時,全身都哆嗦了一下,簡直要尖叫出聲,她回身要跑,被人攔住了。


  她看清來人胸前亮閃閃的徽章,一聲尖叫硬生生被憋了回去。


  “是我。”是陶驤堅定沉渾的聲音。


  靜漪受到驚嚇,心跳仍然劇烈。她看向陶驤。


  他的臉色愈見森冷,開口則波瀾不驚:“我先帶你離開。這不是你該待的地方。”


  廊上燈籠高懸,燈光卻並不明亮。靜漪隻管看著陶驤,靜靜的隻有微風在他們之間經過。她鼻尖發酸,輕聲說:“你要和我說什麽,可以在這裏說的。”


  陶驤一伸手,李大龍上來,將他的大衣交給他。他接過來抖了下,給她披在身上,然後徑自走進房內去。


  靜漪看了眼在外頭警戒的侍從。除了李大龍,今天他身邊的侍從比平常要多幾名。她想也許是有些不尋常的事發生了,而她還不知道。


  身上的大衣有他的味道。是淡淡的煙草味,和清新的皂香。在這寒涼的夜裏,聞起來也有些冷冷的。


  靜漪隨手關上了門,陶驤立於屋內,打量著這間布置簡單的房間。


  他看了她,說:“協議書在口袋裏。”


  靜漪愣了下,伸手探進大衣口袋,果然有一個信封。


  “字我已經簽了。”陶驤坐了下來。


  靜漪打開信封,將裏麵厚厚的文件抽出來。最上麵的一式兩份,正是離婚協議書。她粗粗一看,一條條列的很清楚,內容並不複雜。而落款處,是他工整的字跡,寫著陶驤二字,還有今天的日期,鮮紅的印章。


  她緊盯了這一條:二人育有一女,由男方撫養……雙眼便模糊。


  “陶驤,你還是……”她哽咽。


  陶驤趁她看文件的工夫,已經從屋角桌案上取來了筆墨。他拿了毛筆,輕輕舔了墨,端正地置於她那一側的硯台上,說:“三日之期未滿,我已成你所描述之偽君子。看來你的人,比你想象的效率還要高的多。”


  靜漪怔住。


  “奶奶從什川回來的路上被示威者圍困,若不是我早有準備,後果難料。”陶驤緩慢地說著。靜漪呼的一下站了起來,陶驤平靜地望著她,“我原本便無意將囡囡給你,這樣一來,就更不會如你所願。”


  靜漪手按在桌上,撐著身子。


  “奶奶怎麽樣?”靜漪問。


  “你還關心奶奶怎麽樣?”陶驤反問,“你手握利刃之時,難道沒想到,或許會有這麽一時?”


  靜漪閉了閉眼。


  山呼海嘯般的遊行隊伍仿佛在從她麵前走過……她緊咬著牙關,低聲道:“我本意並非如此。”


  陶驤看著她,並不發話。從他眼中,也看不出情緒波動。


  靜漪低了頭,眼前筆墨紙硯具備,那紙上幻化出來的,竟是囡囡胖嘟嘟的麵龐……她的手指觸到筆杆,那麵龐倏然消失。萬箭穿心般,痛徹心肺。


  “你能答應我嗎?”她問。


  “說。”陶驤說。


  “保護好囡囡。”她說。


  “好。”他說。


  “答應我,永遠不要讓她來到這裏,哪怕她闖了禍、犯了錯……那我……就簽這個字。”她看著他的眼睛。


  “好。”他說。


  “你答應我的這些,一旦有一天你做不到,我有權帶走她。”她眼前陣陣發黑……她的女兒,是她骨中的骨、血中的血,要離開她,她肝腸寸斷……她腿也發軟,不得不用力撐著桌子,好半晌才能拿起那支筆來。


  筆端有些澀,程靜漪三個字筆畫又甚多,她不得不停下來幾次,才能寫完自己的名字……手邊沒有印鑒,她看了一會兒他名下那鮮紅的朱砂印,低頭咬破了左手拇指。鮮血從傷口處冒出來,鑽心的疼。她右手拇指帖上左手,沾了鮮紅的血,按在自己的名字上,血跡和未幹的墨跡混在了一處。


  陶驤將手帕遞上,靜漪沒接。


  她捏著流血的手指,疼痛漸漸由指尖擴散到全身。她疼到發抖,連視線都在抖……她望著在她模糊的視線中穩如泰山的他,說:“我會回來接她的。”


  陶驤取了其中一張協議書,疊好放在左胸前口袋裏,說:“那些文契你收著。是你該得的,一樣不會少。”


  “囡囡,和時間,什麽都補償不了我失去的這兩樣……”靜漪伸手將桌上的那些文契拿了起來,兩三下之間,撕成碎片。然後她將腕上的金鑲玉鏈子取了下來,置於碎片之上。金光玉耀之中,斑斑血跡更加觸目驚心。“我要的,你再給不了我,陶驤。”


  陶驤一把拉過她的手,用手帕纏住她的手指,緊緊地係上。


  靜漪解開領口,將頸上戴的那枚玉墜取了下來。攥了一會兒,拉過他的手,將玉墜放在他手心裏。


  玉墜還帶著她的體溫。


  “給囡囡……給囡囡……”她重複著這句話,放了手。


  跌跌撞撞地,她走出了這間冷屋子。


  外麵有重重的黑影,迫不及待地向她圍攏過來,讓她頭暈目眩。分明有人在叫她,她點頭應著,一時之間卻有些糊塗,簡直不知此時自己身處何方……她扶著圍欄走著,竹林前方的空地上,是如霜般的月光……有顫巍巍的黑影踏碎了那月光,清楚地叫著“靜漪”。


  靜漪站下。


  她終於看清空地上來的人,頓時眼淚都快湧出來了。她細細地叫了聲“姑奶奶”。陶因澤拄著拐杖,由董媽攙著,伸手過來握住了靜漪的手。


  靜漪經過這一整天已經身心俱疲。責罵、驚嚇和苦痛,她都承受過來了,此時姑奶奶溫暖的手卻讓她覺得有千斤之重……她簡直要在這重量之下低下去了,直到伏在地上。


  靜漪緊抿著唇,不讓自己哭。


  陶因澤眼中分明也有淚。她舉起手中的龍頭拐杖,一邊罵著壞丫頭,一邊就朝靜漪身上打過去……靜漪沒有躲閃,可陶因澤的拐杖就在要打到她身上時,卻拐了個彎,照著陶驤便去了。狠狠地抽在陶驤腿上,發出一聲悶響。


  董媽怕她傷身,急忙勸阻。


  陶驤要扶她,她也不讓。


  她忍了淚,喘息半晌,將靜漪扶了起來,又看靜漪半晌,說:“漪兒,到今時今日,姑奶奶是沒有法子的了。”


  “姑奶奶……”靜漪搖頭,“漪兒對不住姑奶奶……漪兒這就走了……”


  陶因澤怔了似的,看著靜漪,咬牙點頭。


  陶驤怕她撐不住,也不說什麽,過來便將她背了起來。陶因澤抬手垂著陶驤的肩膀讓他放下自己,陶驤不管不顧,出了門將她送上車,打發人送她回去。


  陶因澤終究也是八旬老人,經不得這般動情動怒,隻好由著陶驤安排。


  靜漪出來,才看到張媽也在外頭等著。


  “少奶奶,”張媽過來給靜漪送了鬥篷,“回去吧,囡囡等少奶奶哄著睡覺呢。”


  靜漪抓住張媽的手,也不看她,說:“回去……你回去吧,張媽。囡囡……不用我哄,也能睡安穩了。”


  “少奶奶……”張媽呆住。她有些發慌地轉向陶驤。“少爺,少奶奶,這……”


  靜漪回轉身來,對著陶驤,說:“我這就走。走之前,我想再去趟萱瑞堂。老人家今日受驚是因為我。我不提此事讓她傷心,總該給她磕個頭。”


  陶驤點了頭。她好像是在暗夜中前行的人,幾番掙紮之後看到了亮光。他吩咐轎夫過來,靜漪卻沒有上轎。於是他陪著她,步行去了萱瑞堂。


  靜漪無聲無息地走在最前頭,陶驤走在了她身後。


  在萱瑞堂的大院裏,停了好幾頂小轎,她知道這都是誰的。也正如她第一晚到了陶家,此時萱瑞堂裏,陶家的女人們,是除了陶夫人,也應都在的。她知道不過是一簾之隔,她們都在等著她……她走到了正房門前,端端正正地跪了下去。


  她磕了三個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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